县衙。
县令刘树升堂判案,沈爻、陈十六被押上堂,徐二叔等人也上堂,大堂外聚集着不少围观者。
“堂下犯人,青天白日挖人坟墓,你们可知罪?”刘树一敲惊堂木,厉声说道。
“大人,草民怀疑徐麟栋烧死火中另有隐情,这才开棺验尸。”陈十六说道。
“开棺验尸?”
刘树冷哼一声,不屑道:“你以为你是谁?此案仵作已验尸,本官已判案,徐麟栋家中失火烧死人实属意外。既然你们已认罪挖人坟墓,每人各打三十大板。”
“那场火不是意外,是人为,徐麟栋是被人谋杀。”
沈爻突然开口,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围观者个个交头接耳。刘树一张脸瞬间变得铁青,沈爻当众说出这话,摆明自己这个县令当得不合格,胡乱判案。他猛然一拍惊堂木,大吼道:“堂下何人?敢如此信口雌黄。”
“上爻堂沈爻。”
“上爻堂沈爻?”刘树自言自语了一番,他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猛然,他想起来了,此人便是传闻中断案如神的隐士,可听闻此人古怪,出山条件非常苛刻,陈十六这个混混怎么能请他出山?刘树一时间不敢断定此人身份,打量着沈爻,问道:“你说徐麟栋被人谋杀,可有证据?”
“有。”沈爻回了一句,开口说道,“证据有二,第一,案发现场,死者烧死在床上。”
“这是什么证据?”刘树不解地问道。
“据管家交代,死者死前饮了很多酒,直到饮醉。很多人便以为死者在睡梦中被烧死,实则不然,大火烧起,被火灼烧的痛苦就算醉得一塌糊涂也会逃避,这是人的本能。可死者却死在床上,并没有想逃出去,这难道不奇怪吗?”沈爻缓缓说道。
“仵作验尸,死者额头上有砸伤,可能大火刚烧起来,屋梁上的瓦块砸下来将死者砸晕,死者想逃逃不出去,也或许死者醉醺醺得找不到门,大火烧得厉害,又返回床上,不巧被掉下来的瓦块砸到了。”刘树不以为然地说道。
“确实如此,便才要验尸。”
沈爻淡淡回了一句,继续说道:“我检查尸体,发现尸体的手腕、脚腕、嘴巴部位烧伤的程度与其他部位不同,死者死时双手张开、高举,这便是第二个证据。想必仵作也发现了,记下来了。”
刘树朝旁边的书办看了一眼,书办翻阅完仵作记录,朝刘树点了点头。刘树扭头望向沈爻,问道:“那又如何?这如何说明死者被火烧死是被人谋杀?”
“那是因为死者在被火烧死之前,双手、双脚被人绑住,嘴巴被人捂住,火烧起来,他根本无法行动、无法呼救。”
沈爻掷地有声地说道:“凶手应该知道死者好酒的习惯,当夜见死者喝醉,便潜入死者的房间,用沾湿的布条将死者的手腕、脚腕绑在床上,用沾湿的布块盖住死者的嘴,沾湿的布块可以阻止死者发出求救声,而且沾湿的布不容易烧着,死者被活活烧死,而烧成干尸,尸体形状便固定,死者的双臂才呈现张开、高举的状态。燃烧中,布条上的水慢慢被蒸发,最后也烧着,消失不见。死者为了求救,嘴是张着,死后熏烟能进入口中,而死者一直用鼻呼吸,体内自然也有熏烟,完全像是意外死亡。如此能够证明死者并非意外死亡而是被谋杀的了吧?”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
刘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态度一下子变了,小心问道:“你真是上爻堂沈爻?”
“是。”
“沈先生果然不愧断案如神四字,那沈先生可知杀害徐麟栋的凶手是何人?”刘树已然相信沈爻身份,态度谦卑地询问道。
“目前只知道徐麟栋的死并非意外,至于凶手,还需继续查。”沈爻回道。
“查,一定要查,必须将凶手绳之以法。”
刘树激动不已,继续说道:“没想到凶手作案手法如此诡异,就连本官都被骗了,差点酿成一桩错案,这多亏沈先生啊!沈先生,此案就有劳了。”
沈爻微微点了点头。
“荀捕头。”
刘树喊了一声,荀勖连忙应答,刘树继续说道:“在沈先生调查此案期间,你务必全力配合,一定帮沈先生将凶手捉拿归案。”
“是。”荀勖抱拳应答道。
“退堂。”
刘树大喊一声,徐二叔等人一脸茫然,不是审沈爻、陈十六挖坟墓的案子吗?怎么还没审就退堂了?徐二叔问道:“大人,那他们挖我侄子坟墓的事呢?”
“你侄子乃是被人谋杀,他们不挖坟验尸怎么确定是被人谋杀?你侄子差点死得不明不白,他们找到证据,你不感激还想怎样?”刘树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退堂,退堂。”
徐二叔等人只好无奈地离开了,荀勖走上前,抱拳道:“之前多有得罪,请两位别介意,在下也是职责所在。”
“理解。”沈爻点了点头。
“大人有令,在下会全力协助你们,若是有需要,尽管开口。”荀勖说道。
“一定,告辞。”沈爻朝荀勖抱了抱拳,与陈十六走出大堂,荀勖站在大堂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出神,直到旁边的捕快提醒,他才回过神。
沈爻、陈十六两人一出县衙,陈十六激动地说道:“先生,你可真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就找到证据证明徐大哥是被人谋杀。”
“难的是找到凶手。”
“那我们怎么查?”陈十六问道。
“去醉香楼。”
醉香楼,坐落在天水街,武邑县最知名的风月场所。虽不及京城妓院那般豪华,可里面的佳人并非都是庸脂俗粉、只卖皮肉,擅长琴棋书画、吟诗作对的女子不在少数,吸引了不少不仅为一夜风流,也为灵魂交流的风流学子。
沈爻、陈十六来到醉香楼,天色已暗下来,醉香楼门口的姑娘搔首弄姿,热情招揽路过的行人来醉香楼快活。在路上时,陈十六道出心中不解,询问沈爻为何来醉香楼,这里怎会有徐麟栋被杀的线索?
沈爻说道:“刘管家说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吗?”
“什么话?”
“他说徐少爷当天晚上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到家还让他陪着喝,说终于能让老爷、夫人九泉之下瞑目了,他要做大官了。”
“哦,这句话啊!我记得,我当时也很疑惑,不过一想,可能是徐大哥喝醉胡言,毕竟他一心考功名,却次次落榜,心中对中榜十分在意,喝多了吹牛也情有可原。”陈十六反应过来,连忙回道。
“是真话还是胡言,查过之后才知道。”沈爻淡淡回了一句,停下脚步,转头凝视着陈十六,严肃地教导道,“记住,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破案至关重要的线索,绝不可忽视。”
沈爻说完,迈着步子上了醉香楼的台阶,门口的姑娘热情上前,搂着沈爻走进醉香楼,陈十六若有所思着跟了上去。远处,一个人影凝视着醉香楼门口,见陈十六他们走进醉香楼,才收回视线,转身闪进旁边的一条漆黑胡同。
沈爻两人一进醉香楼,风韵犹存的老鸨子便热情上前招待,询问想让哪位姑娘作陪。沈爻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吩咐道:“前几日陪徐家公子徐麟栋的姑娘。”
“如霜小姐啊!”老鸨立即想起来,打量了两人一番,满是脂粉的脸皱了皱,表情古怪地问道,“两位只要一位姑娘伺候?”
沈爻苦笑,敢情这老鸨将两人当成有着特殊癖好的一类人了,指着陈十六,说道:“再给他找位漂亮姑娘。”
陈十六一愣,又见老鸨朝自己望来,尴尬不已,一张脸立即红了起来。老鸨见他这番羞涩模样,一看就是没碰过女人的雏崽,上前靠了靠,摸着陈十六的胸口,说道:“小哥第一次来吧?放心,妈妈一定给你安排个长得漂亮、技术又好的漂亮姑娘,保证让你乐不思蜀。”
陈十六被老鸨这么一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麻溜地躲开。老鸨笑了笑,对小二吩咐道:“赶紧把如霜姑娘、含烟姑娘找来,两位客官,楼上请。”
老鸨将两人带到房间掩上门走了,陈十六见四下无人,连忙问道:“先生,咱不是来查案吗?怎么还……还找姑娘?”
“你是官差?”沈爻饮了口酒,问道。
“不是啊!”
“既然不是官差,人家便有权不答,直接询问徐麟栋的事,谁会理你?自然花些银两套些话了。”沈爻慢慢悠悠地解释道。
“陪徐大哥的姑娘是如霜,直接套她的话不得了吗?何必找两位姑娘?”陈十六不满地问道。
沈爻没好气地白了陈十六一眼,没想到这小子对男女之事竟毫不了解,随口胡诌道:“你是我的下人,主人赏你。”
此时,两位姑娘推门而入。陈十六还想说什么,听有人进来,只好咽了回去,闷在桌前喝酒,连看都没看两位姑娘,他似乎对这里的姑娘提不起兴趣。沈爻扭头瞥了一眼,只见这两位姑娘长得亭亭玉立,走在前面的姑娘在姿色上比后面的姑娘略次几分,然而她举止相对淡雅,身上有些书卷之气,后面的姑娘则比较活泼大方,俗气几分。
两人一进门,后面的姑娘便打量着沈爻、陈十六,见沈爻一袭华丽服饰,而陈十六一身布衣长衫,连忙超过前面的姑娘坐在沈爻旁边,端起酒杯,身子朝沈爻凑了凑,殷勤说道:“公子,眼生得紧,第一次来醉香楼吧!奴家含烟敬公子一杯。”
“你去招呼他。”沈爻冷淡地回了一句,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说道,“把他灌醉了,这银子归你。”
“好,好。”
含烟盯着银子,两眼放光,连忙凑到陈十六身边,开始灌酒。陈十六何曾见识过如此热情如火的女子,如何推脱都推脱不掉,专门为了查案套话,又不能拂袖而去,只好耐着性子,勉强灌了几杯。沈爻瞥了一眼,笑了笑,将目光放在略显书卷气息的女子身上,笑着说道:“如霜姑娘,请坐。”
如霜落座,倒了杯酒,敬沈爻。
“公子,奴家敬你一杯。”
沈爻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开门见山地说道:“如霜姑娘,实不相瞒,我是为徐麟栋而来。”
如霜神情略显悲伤,说道:“公子想问什么尽管问。”
沈爻打量着如霜,心中已猜测此女子与徐麟栋之间并非简单的客人与妓女的关系,问道:“请问徐麟栋家中失火那晚来此饮酒,都说了些什么话?”
如霜边倒酒边说道:“那晚徐公子说了很多,具体说了些什么,奴家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不过,奴家记得,那晚徐公子的兴致很高,很开心,还信手拈来两句诗。”
如霜想了想,继续说道:“山阻道窄路不通,天降横梯入朝宫。对,就是这两句。再后来,徐公子喝得有些醉,悲痛自责表示父母在世没能看到他入朝为官,实在愧对父母。最后,他喝得很醉,说什么要做大官了,奴家见他醉得厉害,让在此过夜,他坚持回去。”
山阻道窄路不通,天降横梯入朝宫。
这两句诗不难理解,徐麟栋多次科举落榜,科举考试这条路,他根本行不通。天降一件好事砸在他身上,让他能直接入朝为官。他到底遇上了什么好事?此事为何与朝廷有关?难道这就是他被杀的原因?沈爻问道:“那徐公子可说他最近经历了什么事?或者遇见了什么人?”
如霜想了想,摇头回道:“这倒没说。”
“若在下没猜错,如霜姑娘与徐公子交情匪浅吧!徐公子父母离世,如霜姑娘给了徐公子很多安慰、鼓励吧!”
如霜脸色略显不自然,摇了摇头,苦笑道:“或许徐公子仅把我当成聊天解闷的烟花女子,如我这等低贱女子哪里能配得上他?”
“若是如此,如霜姑娘更应淡然放下。”
沈爻劝了一句,他看得出来如霜话语中透露着对徐麟栋的爱意以及对他丧命的难过,同时也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卑微。或许如她所说,徐麟栋从未爱上她,可她已爱上徐麟栋。
世间多少薄情郎,又有多少痴情女。
“多谢如霜姑娘。”沈爻谢了句,从怀中掏出银子放在桌上,瞥了一眼陈十六,只见他已被灌得满脸涨红,笑着说道,“走了。”
陈十六如临大赦,连忙摆脱含烟姑娘,夺门而逃,一出醉香楼,扶着墙狂吐。
沈爻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陈十六终于吐完,强压住心中被沈爻整的怒火,没好气地问道:“问出些什么?”
“意想不到的收获。”沈爻淡淡回道。
“什么收获?”陈十六激动地问了一句,就在这时,街道两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两人扭头看了看,只见街道两边分别走来数十名手持火把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