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珑早在更久以前便设想过与袁昆杠上的(情qíng)形——早在裘永思第一次无意中提醒了他, 直到鸿俊遭到袭击的那一天, 一旦确定出手之人是青雄, 结合袁昆与金翅大鹏鸟的关系,背后的主使者必然是这名号称“洞察天机”的妖王无疑。
与一个时刻知道未来将发生什么事的对手发起武斗, 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群起而攻之,这感觉都相当地棘手,而且还有自成悖论的假设:敌人既然知道这场对战的胜负, 若是注定必输, 就没必要再打了;若是注定必胜,则是自己这一方已可放弃抵抗, 毕竟不会有人来打明知必输的仗。
袁昆尾随他们踪迹,来到神(殿diàn)中, 那么想必只要他动手, 自己三人无论做什么都只有必败的结局,换句话说, 现在就可以认输了。
“你会认输。”袁昆朝李景珑冷漠地答道。
鸿俊蓦然望向李景珑, 眉目间充满疑惑。
李景珑要的正是这个回答, 又扬眉道:“接下来呢?”
“认输之后,你会让这厮去取金刚箭,再与鸿俊联手偷袭我。”袁昆朝禹州一指又道。
李景珑现出狡猾而不怀好意的笑容:“若我既不认输, 又不动手偷袭你呢?你不就料错了?”
袁昆突然沉默不答, 李景珑观察袁昆脸色, 喃喃道:“我想, 我明白了。”
袁昆被李景珑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甚至未曾细想,暴露出了“洞察天机”的某种真相,李景珑当即从这短短的几句话里判断出了,袁昆所察知的未来,并非所有细节一成不变的未来,而是充满混沌的、未来的大方向!
换句话说,袁昆也许能预见这场短兵相接的胜败,却无法预见到这一切的过程如何发生。
“你无法看见真正的未来。”李景珑喃喃道,“只能看见未来的‘可能(性xìng)’,我猜得对不对?鲲神?至少现在,你就料错了。”说着,他抽出智慧剑,指向袁昆。
袁昆冷冷道:“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至少,我能看见你的死亡,李景珑,你想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么?”
鸿俊蓦然一惊,李景珑嘴角上扬,说:“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
“两军交战,主帅总是死于……话太多。”袁昆低声道,紧接着,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李景珑与鸿俊几乎是时刻盯紧了鲲神的动作,只待他一出手就要马上应对,就在那顷刻之间,两人同时动手!
袁昆后退的刹那,飞(身shēn)翻上半空,继而全(身shēn)化作水银般的形态,飞速变幻,不住扩大,形成一尾腾空而起的巨鱼。
李景珑吼道:“赵子龙取金刚箭!鸿俊用五色神光困住它!”继而与鸿俊冲上,要趁着巨鲲变幻结束前一招将它击退。
鸿俊抖开五色神光,手持陌刀,与李景珑同时冲上前,李景珑御起心灯一推,催到最强,心灯如神(殿diàn)中焕发的烈(日rì),而就在这一刻,两人背后的燃灯像竟是有了感应,焕发出强光。
神(殿diàn)中四面八方的佛光同时开始共鸣,李景珑的心灯光芒刹那攀升,化作有形烈火,在这狭小空间中四处缭绕。巨鲲变形过程中遭到那白色光火灼烧,嘶吼着朝后退去。鸿俊双手一撒,五色神光铺天盖地展开,刹那困住了鲲神,形成光笼。
袁昆化形正到一半,正如渡河未济,正在中游,只需短短数息便要完成,恰好被李景珑觑准了这一刹那,无数白色光火如同从李景珑手中焕发而出的炽(热rè)长鞭,又像蜿蜒游动的长蛇,一瞬间千万条飞(射shè),缠住了未凝聚形态的鲲神全(身shēn)。鸿俊五色神光则展开后化为壁障,死死困住了它!
鲲神不得不后退,巨响声中撞在了通道入口处,洞壁阵阵震动,顶上落石轰隆隆坠下。
禹州趁机转(身shēn),冲向不动明王像,伸手就去抓不动明王手上的金刚箭!而就在他抓住金刚箭的瞬间,不动明王全(身shēn)爆发出强烈的金光,卷向禹州!禹州全(身shēn)被那金火烧灼,顿时发出痛苦大喊。
鸿俊、裘永思、莫(日rì)根,在取下法器时都碰到过这股金火,禹州完全无法撤手只得咬牙苦撑,李景珑喝道:“坚持住!”
李景珑手中心灯光芒不住灼烧巨鲲,袁昆变化的过程被打断,几次要挣脱控制,又被心灯如跗骨之蛆般追上,疯狂攻击,顿时发出一声声狂吼,惊天动地!在石壁上撞来撞去,却无论如何无法挣脱五色神光与心灯的控制。
“还没好么?!”李景珑怒喝道。
禹州抓住金刚箭,竭尽全(身shēn)力量都无法将它取下来,鲲神则狠狠撞上神(殿diàn)内洞壁,妖像接二连三垮塌,发出巨响!鲲神如同被困在渔网中的一条脱水的、垂死挣扎的鱼,正在竭尽全力地挣脱束缚。
李景珑咬牙绽放出心灯,全(身shēn)变得滚烫,他正瞅准了鲲神轻敌大意的机会,预备在此地将它重创,并留在此地。唯一可能产生的变数,只恐怕鸿俊会于心不忍,事到临头放过鲲神。没想到鸿俊动起手来竟是比李景珑更狠,以五色神光困住鲲神,直接就朝墙上、地上狠摔。
李景珑喝道:“别放开它!”
巨鲲从最初的(胸xiōng)有成竹,已生出了恐惧之心,本拟将他们一网打尽,现在竟是被困在这五色神光中动弹不得。事实上袁昆的长处正是窥见未来——正如在龙门山下地脉洞窟内,靠他的指点,李景珑才得以打败酒色财气。
而除掉这点后,作为大妖怪,袁昆既不像战死尸鬼王般有武术,又不像青雄般有利爪,变(身shēn)至一半被困住后,竟是奈何不得李景珑与鸿俊!它渐渐地开始惊慌失措起来,挣扎的动作更为激烈。
“鸿俊!”鲲神咆哮道,“你想杀了我?!”
李景珑全神贯注地观察,心灯不断灼烧那团水银状的妖怪,每当鲲神(欲yù)拼尽全力一击时,李景珑便同样聚起全力,予以它沉重的一击!鲲神屡屡(欲yù)突围挣破五色神光,竟都被李景珑强压下去。
“鸿俊……”禹州虚弱道。
鸿俊蓦然一转头,只见禹州抓住金刚箭,全(身shēn)在那金火中不断燃烧!
鸿俊忙大喊道:“景珑!”
李景珑百忙中一瞥,瞬间心念电转,脑海中已下了无数个判断——这不合理!裘永思与鸿俊拿到法器时不是这样的!
是因为妖族的(身shēn)份?可鸿俊也是妖!注定拥有这件法器的人是谁?陆许?阿史那琼?不……至少要先救禹州,李景珑陷入了极其艰难的抉择中,一面只要维持法术与五色神光就能彻底降服鲲神,但这样下去,禹州也势必会被金火焚烧而死!
怎么办!
念头逐一闪过犹如地久天长,却只用了短短一瞬间,最终,李景珑只得再朝自己说了一声:
算我倒霉。
“我去救他!你坚持住!”李景珑一声怒喝,刹那抽(身shēn)而退。
心灯瞬间撤走,鸿俊忙加强五色神光,然而巨鲲最怕的恰恰好只有心灯,只因心灯的光火灼烧抑制住了它的变化之术,下一刻,心灯一撤,鲲神如水银般的(身shēn)躯霎时暴涨。
“你完了——”袁昆恐怖之声怒吼道。
鸿俊咬牙竭尽全力,背后轰然现出凤凰形态,然而巨鲲压力一轻,变幻业已成型。张口嘶吼,口中若有滔滔北冥怒海旋转,将磅礴喷出。
李景珑飞(身shēn)到得禹州(身shēn)前,禹州已被不动明王金光贯穿全(身shēn),口中、眼中直(射shè)出火焰,痛苦不堪,李景珑手中现出心灯强光,朝禹州手背上一按,(欲yù)助他脱出。轰然巨响,白光犹如开天辟地,贯穿了他的意志。
他在那白光中,看见了两个人,站在他的面前,一左一右,左侧之人(身shēn)穿金铠,右侧之人(身shēn)穿银铠。
“智慧剑……”
“什么?!”李景珑喊道。
与此同时,巨鲲口中,怒海涌出,天崩。
鸿俊只觉所有的声音都业已远离,五色神光虽能抵住水流,却抵不住那北冥怒海中的万顷海涛,排山倒海的巨浪朝他涌来,霎时将五色神光推开,冰冷的海水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便轰然灌满了整个山洞!
四周霎时静谧,鸿俊耳内、口鼻中毫无防备地被海水灌满,头脑中轰地一片空白,整个神(殿diàn)变成了密封的水下深洞,说时迟那时快,巨鲲摧毁了大半个山洞,口中蓝光迸发,朝着鸿俊当头咬下!
鸿俊猝不及防,后仰时,(身shēn)后禹州得困,化作游鱼“唰”一声冲来,衔着他肩膀竭力冲出。
洞(穴xué)内静谧无比,唯有气泡声,鸿俊游泳不太熟练,肺中全是海水,痛苦挣扎,禹州马上化人,从(身shēn)后抱住鸿俊,拉起他的手,推他的脖颈,拖动他抬手划动。
李景珑沉在水中,全(身shēn)焕发出金光,已不省人事。
若尔盖冰雪圣山,红(日rì)初升,万里皑皑雪原茫茫无际。
一声轻响,冰层崩毁,瀑布断裂,劲气斜斜飞出,如飞刀破纸,消失无痕。紧接着整座山峦从山腹中被朝外斩成两截,上半截山峰斜斜滑下,再一声巨响,引发了大范围的雪崩,海水轰涌而出!
一尾巨鲲冲天而起,在炫目的阳光下划出一道光弧。
“鸿俊!”禹州大喊道。
鸿俊躺在地上,已彻底昏迷,五色神光耗费了他近乎所有的力量,最后那一道刀气更是运起了他全(身shēn)修为的巅峰。山体断裂,海水疯狂涌出,将他冲向山脚,巨鲲在空中转(身shēn),(欲yù)朝鸿俊扑下,禹州疯狂奔跑,冲向鸿俊。
巨鲲嘶吼中猛地扎下雪地,倏然间断裂的山峰侧面,一道金光飞来——(射shè)中巨鲲侧面!
巨鲲那一声怒吼直是惊天动地,左眼处霎时喷出蓝色血液,扭头时洒向远方。
李景珑弯弓搭箭,抬手召回空中一道飞旋的金光,将金刚箭搭上弓弦,拉弓,满弦,放箭!
第二箭出。
金刚箭离弦之际便化作铺天盖地的金光暴雨,飞上天际,朝着大地轰隆隆撒下,每一箭都如同拖着闪烁金光的流星,禹州马上朝雪地里一个飞扑,抱头躲避。
巨鲲腾空而起,在那密集的金刚箭化出的漫天箭雨疯狂轰击下强行升空,浑(身shēn)爆发出血液,洒遍整个大地。李景珑又是一声怒喝,再抬手一招,金光箭阵如闪耀流星,拖着尾焰再度回到李景珑手中。
下一刻,李景珑原地一个旋(身shēn),背弓拉开了第三箭。
巨鲲扭转(身shēn)躯,扑打翅膀腾空,反而将正面朝向李景珑,以一个诡异背翻的姿势升起,那一刻李景珑拉开弓弦的手不住颤抖,只因巨鲲锋锐利齿中,咬着昏迷的鸿俊。
就在这短短片刻,李景珑放不出箭,只恐怕巨鲲以鸿俊(身shēn)躯去迎金刚箭的最后一击,不过犹豫一息,巨鲲便六翅同拍,翻(身shēn)冲上云端,消失在云层上。
李景珑滑下山体,禹州从雪地中钻出,抬头看天。
“追!”李景珑喝道。
银色长鱼带着李景珑腾空而起,升上云层。
寒风凛冽,巨鲲已消失无踪,李景珑按下银鱼,喊道:“下去,沿着血迹找!一定要找到!”
禹州只得再下云层,只见山岭的白雪上,满是鲲神逃亡所洒下的血迹,李景珑沿着血迹追寻许久,然则过了几座黑石山,血迹在黑岩上已再不明显。李景珑道:“它逃不了多远!”
禹州却越飞越慢,李景珑正要催促,不料禹州一头栽在雪地上,浑(身shēn)光芒一闪,化为人躯,肌肤被灼烧得龟裂流血,(身shēn)上伤痕累累,昏迷不醒。
“赵子龙?”李景珑忙将他搀扶起。
禹州在神(殿diàn)内被金刚箭灼烧,一(身shēn)法力耗尽,已无法再支持,李景珑望向天际,眉头深锁,无奈而焦灼地出了口长气,只得扛起人形的禹州,朝避风之处踉跄而去。
鸿俊感觉到自己正在天上飞行,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在很久很久以前,襁褓之中的颠簸,巨鸟展开的翅膀,东方(日rì)出滚来的阵阵阳光……
……也是那么一个漫长暗夜后的破晓刹那,金翅大鹏鸟抓着布包,里头裹着昏迷不醒的他,飞往太行山之巅。
鸿俊微微睁开双目,一片血红色映入了他的眼帘。夕阳西沉,落向一片焦土的尽头,焦土中沉寂无声。
它曾带着他飞往(日rì)出的群山尽头,也带着他飞往平原的暮色与夜的黑暗。
一声闷响,鸿俊摔在地上,金翅大鹏鸟化作青雄(身shēn)躯,从他(身shēn)前走过,径直走向已崩毁的大(殿diàn)中央,那安禄山曾经的王座。
“把他押下去,关起来。”青雄的声音说道。
鸿俊双眼视线模糊不清,感觉到两侧有人给他上了手铐脚镣,便将他沿着大(殿diàn)拖了下去。
袁昆左眼现出血洞,血流不止,沿着他苍白的侧脸不住流淌下来,他踉跄走出一步,青雄只静静地看着他,未曾上来扶。
袁昆一(身shēn)伤痕累累,血液已干涸。
“你想杀了他?”青雄难以置信道。
袁昆没有回答,青雄骤然一声怒吼道:“给我滚!”
金翅大鹏王的气焰瞬间席卷整个废(殿diàn),气流将袁昆直推出去,撞在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