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药粉给我。”鸿俊低声说。
陆许拿来药粉, 鸿俊用圣(殿diàn)内的炉子焙炼药丸, 先前阿史那琼在圣(殿diàn)里找到了藏在暗格后的药物, 鸿俊试用了些许, 发现这药竟有奇效。乃是祭坛前终年不熄的神火燃烧后,留下的余烬。
“你不要一个人回去。”陆许突然说。
鸿俊正为昏迷中的阿泰配药时,听到这话,蓦然停下了动作。
“大狼说的。”陆许不等鸿俊问,又面无表(情qíng)地说道,继而在一旁坐了下来。
鸿俊用一点水将药粉调开,轻轻地把药敷在阿泰的脸上,他的脸在遭受折磨时, 被划了不少伤痕,一张比女孩儿还漂亮的脸近乎全毁了。
但他有信心将阿泰治回来。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鸿俊自言自语道,“就是他们不相信我, 而且驱魔司介入妖族, 反而很难帮我解决问题。”
陆许说:“李景珑已经非常小心了,从开始就一直提醒我们, 免得妖族有意见。”
事实上尚在鸿俊从重明手中接过妖王之位前,李景珑便再三耳提面命,他们都是人族, 且(身shēn)为驱魔师, 再怎么样都是妖族的对头。哪怕在抵御天魔时双方目的一致, 却仍改变不了这一现实。
一旦驱魔师影响鸿俊太多, 定会让他作为妖王的(身shēn)份产生动摇, 妖怪们也会对鸿俊起疑,认为(身shēn)为他们的王,与人族实在走得太近了。甚至当妖怪们发现李景珑竟能朝鸿俊下命令时,妖王的威信定将受损。
“所以这一次我得自己去解决。”鸿俊道,“谁也不能帮我了。”
“我是妖。”陆许说,“大狼也是。”
“这不一样。”鸿俊望向陆许,说,“我不能再依靠你们了。”
陆许道:“那么你告诉我,你想怎么解决?”
鸿俊沉默不语。
陆许又说:“你想杀掉青雄?”
鸿俊依旧沉默,末了轻轻地说:“我……我不知道,我很迷茫,陆许。”他眉头深锁,望向陆许时,眼中充满了悲伤:“我知道我在这个时候,应该有自己的主意,像你们、像长史一样,拿出自己的主见来。我该收服青雄,是不是?可有时候就连我自己也没有信心……”说着他叹了一口气,又道:“连我自己也没想好,回去的原因,只是想当着他面问清楚,为什么。”
陆许静静看着鸿俊。
“我不能帮你下决定。”陆许最后说,“但驱魔司里的每个人,都愿意陪你回去。”
“看来你面临很大的麻烦。”阿泰突然开了口,把鸿俊与陆许都吓了一跳,阿泰要起(身shēn),却现出疼痛的表(情qíng),两人忙上前检查阿泰的(身shēn)体。
阿泰反而努力地伸了个懒腰,“哎呀哎呀”地叫了几声。
“怎么样?”鸿俊说,“你简直被揍得皮开(肉ròu)绽。”
陆许道:“别乱动!待会儿伤口又裂开了。”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阿泰满脸伤药,转头望向鸿俊时,眼里却带着笑意,“但总算又活着见到你们了。”
鸿俊与陆许都笑了起来,陆许说:“我去叫他们,太好了,你总算醒了。”
陆许离开后,阿泰说:“鸿俊,你被谁欺负了?”
阿泰的苏醒让鸿俊心(情qíng)好了不少,他笑着说:“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你没趁我睡觉的时候朝我(身shēn)上乱摸吧?”阿泰说,“当心你嫂子揍你。”
“我像这样的人吗!”鸿俊抓狂道。
阿泰哈哈地笑了起来,然而一笑便全(身shēn)发痛,龇牙咧嘴的,说:“我丑死了吧?”
“还行。”鸿俊摸摸阿泰的头,说,“你会像以前一样帅的。”
阿泰若有所思地看着鸿俊,鸿俊知道他早就醒了,听见自己与陆许的对话后只不吭声,以他的聪明,想必已经猜到了经过。
鸿俊仍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当我迷茫时。”阿泰说,“我总会想,如果父皇还活着,他会怎么做。”
鸿俊:“……”
阿泰道:“虽然不知道你面临的(情qíng)况有多棘手,但我想也许你会与你父亲,做一样的选择。”
这句话瞬间犹如敲进了鸿俊的脑海里,令他清醒了不少。
“你说得对。”鸿俊道。
“虽然很任(性xìng)。”阿泰缓缓道,“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非常抱歉……我想,我做了与父皇一样的事。”
鸿俊知道阿泰的意思是,他执行了计划之外的部分。原本李景珑的目的,只是回到怛逻斯,找到大(日rì)金轮,但阿泰却希望找机会,点燃祭坛前的神火,才轻敌大意,被抓了起来。
换作当年阿泰的父亲伊思艾,一定也会这么做。
鸿俊忍不住问:“你在祭坛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啊。”阿泰轻松地说道,“我说,我放弃了。琐罗亚斯德的子民抛弃了我们,抛弃了神火,抛弃了居鲁士大帝的荣耀与伊思艾家族。所以圣火将熄,但神祇仍在世间……”
“你……”鸿俊万万没想到,阿泰最后在祭坛前,竟是放弃了这一念头。
“但火焰长存,生生不息。”阿泰出神地说,“它将在世间的另一个角落燃起,哪怕千万年亦永不熄灭。”
说着,他注视鸿俊双眼,又道:“在与琼回来时,我就已经想通了,与其将希望寄托在早已不再信仰神火的百姓(身shēn)上,不如找到我们的信众,带着他们离开,重建家园。”
鸿俊说:“我也曾这么想过,只是……”
“那将是一个非常漫长而艰难的过程。”阿泰拉起鸿俊的手,按在自己的(胸xiōng)膛上,说,“你需要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在这个世间,能给予你的追随者什么,好的、坏的;幸福、烦恼;活着,抑或死亡。唯有你的信念足够坚定,你才能成为他们的寄托,火焰才能永世不灭。”
阿泰放开手,眼中带着鼓励,望向鸿俊。
这时候李景珑、裘永思等人快步进来,裘永思大笑数声,就朝阿泰(身shēn)上压,阿泰忙叫道:“我是伤兵!”
“我也是。”裘永思不由分说躺了上去,阿泰险些被体形魁梧的裘永思挤死,李景珑与莫(日rì)根则站在一旁笑。鸿俊笑容渐敛,仍不住回想着阿泰的话。
在圣(殿diàn)内盘桓的第三(日rì),阿泰全(身shēn)敷满了药物,已能自己端起碗喝羊(肉ròu)汤,李景珑告诉他阿史那琼离开的消息时,阿泰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商量好的。”阿泰说。
莫(日rì)根道:“大(日rì)金轮怎么办?”
阿泰说:“待我恢复了就来试试,不行带回洛阳地脉去。”
李景珑如释重负,说:“那么,明早就启程罢,回成都,现在巴格达一定发出号令,正在四处搜捕你的下落。”
鸿俊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深夜时,李景珑与裘永思仍在参详往后之事,鸿俊回到房中,陪陈奉睡下。
“娘。”陈奉抱着鸿俊,说。
鸿俊看了陈奉一眼,陈奉道:“我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你别生气……”
鸿俊:“???”
鸿俊坐起(身shēn),嘴角抽搐,说:“怎么了?”
陈奉已经有点困了,却在榻上朝鸿俊坐着,怯怯道:“其实……山洞里头……朝云大叔他……嗯……”
鸿俊想起朝云,眉头拧了起来。
“他怎么了?”鸿俊道。
“他差点死了。”陈奉说,“可赵子龙救了他。你别担心,没事的。”
鸿俊:“!!!”
陈奉道:“爹让我别告诉你……”
鸿俊瞬间如坠深渊,颤声道:“为什么?”
陈奉说:“因为他们听见了不该听的话。”
鸿俊道:“什么话?”
陈奉:“瞎子大叔说的话。”
鸿俊:“……”
李景珑与裘永思坐在圣(殿diàn)中,案上放着大(日rì)金轮、降魔杵、智慧剑、蚀月弓。还有一件捆妖绳被用来捆住了旱魃。
“还缺一件。”裘永思说,“就齐了。”
李景珑也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走到了这一刻,他相信自己能寻齐六器,却从未设想过这过程。
“这最后一场,不会太轻松。”李景珑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了几下。
裘永思说:“天魔平定,乃是意料之中,我担心的,是妖族。”
李景珑沉默不语。
月色下,夜空如洗,禹州伸了个懒腰,从院外走进。
“赵子龙。”莫(日rì)根在墙后说,“长史呢?”
禹州:“厅里,门关着。”
数息后。
莫(日rì)根:“……”
禹州:“……”
禹州怔怔站着,如同石化了,莫(日rì)根现出怪异的表(情qíng),难以置信道:“果然是你?!”
禹州退后半步,之前那气定神闲的表(情qíng)瞬间没了,眼中现出慌乱,说:“我我我……”
莫(日rì)根匆匆过来,要去揪禹州衣领,禹州慌忙退后,说:“听我解释!”
“你是怎么变成这模样的?!”莫(日rì)根怒道,“为什么骗人?!赵子龙!我还以为是谁!”
禹州不断退后,手足无措,说:“我、我好不容易才修炼出这模样,你别动手,有话好说啊!”
“别打他!”陈奉的声音传来,他跑到院中,转(身shēn)挡住了背后的禹州,莫(日rì)根不耐烦道:“奉儿你让开。”
“不!”陈奉竟是一步不让,说,“你不是好人!”
“我不是好人?!”莫(日rì)根险些被陈奉气得吐血,平(日rì)里陈奉最不喜欢莫(日rì)根,缘因莫(日rì)根总是板着脸,然而莫(日rì)根带大了几个弟弟,虽不苟言笑,却也对陈奉照顾有加,听到这话时,莫(日rì)根险些要被气哭了。
“我只是觉得你们……你们大家都……都不喜欢我,我想……”禹州结结巴巴道,“反正变成人了,过去的那些事,就都一笔勾销……重新做人,是这样吧?”
说这话时,莫(日rì)根突然感觉到禹州语气中的心酸之意,而转念一想,赵子龙修炼为人,告不告诉他们,也是他的自由,自己更没立场指责他。只是这形状实在反差太大了,让莫(日rì)根一时有点无法接受。
“你现在是什么?”莫(日rì)根道。
“鱼啊。”禹州答道,“还能是什么?我和朝云一人分了一半巴蛇内丹,朝云他……唉,算了。”
陈奉朝禹州道:“我告诉我爹了。”
“是吧。”禹州放下了心,答道,“那我就不多嘴了。”
莫(日rì)根嘴角抽搐,打量禹州,说:“你变成人了,居然这么……”
禹州小心翼翼道:“这么什么?”
“没什么。”莫(日rì)根本就怀疑,终于按着李景珑所言一试,试出了禹州(身shēn)份居然就是那成(日rì)油嘴滑舌的赵子龙,这实在颠覆了他的认知,须得好好消化一下这劲爆信息,他转(身shēn)离开前又说:“你可千万别打陆许主意。”
禹州:“?”
“打谁的主意?”禹州试探着说。
莫(日rì)根却已走了。
禹州明显地松了口气,低头看陈奉,蹲下来,明显有些失落,说:“果然大家还是不喜欢我。”
陈奉摸摸禹州的头,说:“我娘不会的。”
此刻,圣(殿diàn)另一侧传来隐约的争吵声,两人同时转头。
鸿俊收拾了东西,正要出门,李景珑恰好匆匆回到卧室外,堵住他的去路。
李景珑:“去哪里?”
鸿俊:“你知道的。”
李景珑说:“我和永思已经商量过,大伙儿陪你回去。何必急在这一时?”
鸿俊说:“不,这一次,不能再让你们陪我,这是我自己必须去面对的。”
“鸿俊!”李景珑怒道,“我们约好的,无论什么事(情qíng),都要一起去解决!”
“你早就知道一切!”鸿俊音量高了些许,“但你还是没有告诉我!”
李景珑答道:“没有这个必要!”
鸿俊背着简单的包裹,与李景珑面对面站着,鸿俊说:“奉儿都跟你说了,朝云与赵子龙听见袁昆与青雄的秘谈,朝云差点被灭口,赵子龙才带着奉儿北上来找咱们,是不是?”
“你回去又有什么用?”李景珑耐心道,“听我说,鸿俊。妖族不像你认为的那样,仔细想想,若青雄果真能掌控整个妖族,何必多此一举?鬼王与狐王依旧向着你,鲲王才不得不与青雄布下这个陷阱。”
鸿俊平静地说:“所以呢?要解决妖族的分裂很简单,你替我下决定。让驱魔司动手,收服鲲王与大鹏王,对不?”
李景珑顿时语塞,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我爹是妖,我娘是人。”鸿俊说,“我什么也不是,只是我自己。”
他抬头望向李景珑,而后道:“无论帮着你们,还是帮着青雄,都有违我的本心,我知道对你来说,妖族很危险……”
“我不是这意思……”李景珑沉声道。
就在这一刻,陆许悄无声息地站在屋顶上,莫(日rì)根蹲在院墙尽头,裘永思隐于暗处,阿泰靠在墙后,听着鸿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