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幼在外头逛了一圈才回太傅府。她回府的时候,睢王正脸色铁青地领着林馥儿在正门求见。
她本想说什么,但已经便站在偏门前迎接的孙氏扯住了胳膊。“好姑娘,您怎么刚一出门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这睢王都找上门来了,说是事关今日赏菊宴之事。我的天佛爷,这可是位王爷啊,咱们怎么惹得起。”
顾轻幼推开孙氏的手,笑眯眯道:“瞧姑姑说的,不打紧。”
“不打紧?你知道大人在外头每日要面对多少风风雨雨,那朝政是咱们女人家能懂的吗?你不说给大人省心也就罢了,怎么还添乱呢?我的姑娘哟,这样下去,太傅府您还能住几天?”孙氏急得只拍衣襟,上头的银鼠纹随之晃动。
“不住就不住呗。”顾轻幼一哂,“我还真想回须弥山去呢。”
这种发自内心的不在乎,是气死孙氏的良方。果然孙氏急得牙都痒痒了,心里骂了八百句没心没肺。
“姑姑要是冷了,先进屋吧。”顾轻幼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事,见她身子微微颤抖,还以为是冷了,于是才如此关切了一句。
“老婆子皮糙肉厚,有什么冷不冷的。”孙氏咬着后槽牙,又真怕顾轻幼生气,勉力挤出个笑脸道;“我是怕太傅大人责怪你。”
可话音还没落下,顾轻幼已经步伐利落地走开了,只剩下一个新来的小丫鬟呆呆地站在那,“姑,姑姑,顾姑娘好像没听见您说话……”
“用你说。”孙氏冲着她的腰虚拧了一把,又嗔道:“躲远些吧,咱们这位好姑娘捅了娄子,只怕大人今日要发脾气了。别怪姑姑没提点你。”
瞧着小丫鬟吓得战战兢兢,孙氏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行了行了,别弄出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来。你是我手底下的人,总比这位外来的顾姑娘面子大些。”
“那就好,那就好。”小丫鬟捂着胸脯说了几句好话,便见远处的顾轻幼正领着林馥儿进门。后头的小丫鬟一人手里抱着几盒首饰,顾轻幼正嗔怪着林馥儿太过客气。
“您不是说顾姑娘惹祸了吗?”小丫鬟一脸不解。
“你懂什么。”孙氏眼珠子转了转,才晓得自己是误会了,但在小丫鬟面前又怎么肯丢人,只是道:“这是咱们大人面子大,祸事也能平下。”
小丫鬟懵懂地点点头,孙氏心里却十分失望。这顾轻幼大字识得还没自己多,怎么就这么遭人惦记呢。那一盒又一盒的首饰,只看盒上的雕花就能看出来,可不是打发下人的便宜玩意。
另一边,林馥儿正跟顾轻幼说着话。“这点小东西,你就别跟我推了,我回府之后母亲看了那水晶念珠才知道,这珠子竟然是珍贵的紫水晶打磨成的,最是贵重了。难得你这么大方,换做是我,我可是万万舍不得的。”
“我和小叔叔都不在意这些东西。”顾轻幼微微挺起胸脯笑道。“我义父也说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谁用都一样。”
“那也不行,我给你的,你必须要收下。”林馥儿说话间,音调稍稍拔高了一些,脸色也变得有些潮红起来。
可旋即,看着顾轻幼抱肩看着自己,她立刻摸出那把紫水晶念珠来,闭上眼睛数了三圈。“好了好了,我平静下来了。”她坐在顾轻幼对面,闻着氤氲茶香,心情更好了。“其实我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发了脾气我也后悔着呢。今天也不全是冲你,是因为想起了沐姨娘。”
“哪有那么多值得发脾气的事儿。”顾轻幼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懒洋洋地举起茶壶又给自己和她各倒了一杯茶。茶气将她的脸庞变得模糊柔美。
“你可真好。”林馥儿见她不急不躁的模样,羡慕极了。“就没有愁事吗?”
“也有啊。”顾轻幼搅了搅自己的耳坠,略略思忖,可很快又笑道:“不过我暂时想不出来。”
林馥儿呆呆看着她,不由得呐呐道:“怪不得娘亲说能在太傅府住这么久的人一定非同一般,原来还真是。”
“得了吧。”顾轻幼摆摆手笑:“那是因为我义父救过小叔叔。”
“你管太傅叫小叔叔?”林馥儿惊讶。
“对啊。”顾轻幼点点头,乌黑的睫毛如鸦羽一般,显得双眸更加明亮。“我已经派人去传话了,我小叔叔人最好了,一定不会让你父亲在外头冻着的。”
“太,太傅大人……人好?”林馥儿吐了吐舌头道:“他要是人好,我爹就不会怕他怕得要死了。得知我今儿得罪了你,我爹差点活吃了我。还好你把我请进来了,要不然他回去也要宰了我的。你以为我脾气为什么这么大,还不是跟他学的。”
世安院中,同样在议论睢王到府之事。
“禀太傅,睢王还在外头候着。”孙氏屏退小厮,难得斗胆亲自来传了一回话。
“他与渭北候曾有所往来,此时不宜见他。”李绵澈朗然玉立,一身佛头青的杭绸锦衣,修饰出浑身健硕的肌肉,更显风姿神勇。
“是。”孙氏听不懂什么渭北候的话,但既然大人不见,她就得把怀中银子退回去,心里不由得一阵肉疼。
李绵澈的目光却忽然凝滞在眼前的鎏金异兽铜炉上,“等等。”
“大人还有吩咐?”孙氏心头一喜。
“刚才你说什么?今日赏菊宴?”
“是。”孙氏没想到问的是这件事,便捡方才刚听说的事回了。瞧着李绵澈今日心情似乎有些不虞,脸色亦是沉沉的,她不敢添油加醋,只把刚听来的事一一说出来。
待说完,孙氏明显感受到大人的心情似乎更加阴晴不定。但她不敢抬头,只忍着腰疼躬身候着。
半晌,孙氏站得腿都软了,才终于听见一道淡然的声音道:“去问集福院,想不想吃些炸春卷。”
……
孙氏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炸春卷?”她自己念叨了一遍,见大人并未驳斥自己,便知自己的耳朵没出毛病。
这事,跟炸春卷有什么关系?那顾姑娘分明是惹了乱子,怎么还要体贴问候她呢?孙氏一肚子疑问,可哪敢质疑李绵澈,赔着笑便答应了。
待问了顾轻幼,孙氏差点又气个半死。人家就两个字,“想吃。”
旁边还坐着睢王千金呢。给人家好好的姑娘都看愣了,半天才呐呐说了句,太傅大人也没父亲说得那般吓人啊。
没见过这么不知道客气的姑娘。孙氏翻了一路的白眼,待到李绵澈跟前才收敛些。“回大人的话,姑娘说想吃。只不过,按照厨房的意思,若用赤小豆,需要提前泡发一整日。若用熟鲜肉做馅倒快些,不过最早也要夜里才能吃上……”
“大人已然走了。”晚淮在旁边抱着肩膀忍不住嘲讽道。
“什,什么时候走的。”孙氏一抬头,果然见紫檀案前早已空空荡荡。“大人这是去哪了?”
“我猜……”晚淮故意拉长音调,见孙氏一脸好奇,他不由得吃吃一笑,嘲讽道:“姑姑连厨房都没去,却都能猜到厨房的意思,不如您猜猜大人去哪了?”
“我……”孙氏略猜了猜,却不敢往那边想。
晚淮一直对当初孙氏弃患难之中的太傅而离府不满,此刻又怎会放过让她难受的机会,哈哈笑道:“姑姑看不出来吗,大人是去外头给顾姑娘买炸春卷去了。”
孙氏被撂在屋里,一脸目瞪口呆。堂堂太傅,去给一个小姑娘买炸春卷了?她不相信,绝无这个可能。
外头,睢王听说李绵澈要出门买.春卷,亦是满脸诧异。“您爱吃?”
李绵澈摇摇头。睢王吸了一口凉气,脑子转了几圈,忽然会意道:“您不会是给顾姑娘买的吧。”
“睢王觉得不妥?”李绵澈眸中闪过一抹幽色。
“没有没有,自然没有……”睢王摆摆手笑着,可笑了一会忽然觉察过来什么,不由得身子一凛。“小王与太傅大人一道去吧。”
果然,李绵澈并未拒绝,略略紧了紧外袍,便道:“也好。”
睢王愈发觉得后背出汗,一边懊悔自己教女无方,一边慨叹这位太傅大人竟能为这位顾姑娘做到这个份上。
他本以为太傅大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睢王怎么想着过来了?”李绵澈走到半晌,像才想起来似的,笑着问道。
睢王神色一凛,用袖口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笑道:“小女与顾姑娘有些争执,唯恐顾姑娘不高兴,特意上门赔罪。”
“小事而已,不足挂怀。”李绵澈声音幽淡。
可睢王做贼心虚,总觉得话里有话。“是是是,小王已经叮嘱过小女,往后不可对顾姑娘无礼,更不能让顾姑娘受委屈。”
李绵澈未答话,此刻他一双深邃的眼眸正注视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炸春卷。眼见着店家往油纸上夹了一根春卷放上去,他才微微垂眸。“一个,怕是不够。”
睢王怔了怔,忽然觉得醍醐灌顶似的,赶紧躬身又道:“不光如此,小王会让王妃遍告誉州矜贵,大小宴席皆不得为难于顾姑娘,更会让王妃着意照拂。”
“爷,那就是两个春卷了,这回够吗?”店家见二人衣料贵重,眉宇气质非凡,不敢擅专,双手捧着油纸包赔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