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日之后,李绵澈如常去上朝。顾轻幼起得晚些,刚用过早膳,便听见孙氏进门道:“姑娘,长公主在正厅呢,说是想带您出门散散心。”
顾轻幼怔了怔。因为从小追随义父避世,所以她早已习惯了安安静静的日子。也因此即便到了富贵的誉州,她也从未生出过出门散心的念头。
瞧着顾轻幼发呆,孙氏以为她心生怯懦,便苦口婆心道:“按照惯例,咱们大誉的女子都要二十一岁往后才要婚嫁,姑娘您还要在府里呆上几年的。如今大人知恩图报关怀您,来日的太傅夫人可未必。眼下难得长公主性格宽厚,您得好好笼络着,往后才能依然有好日子过。再者,即便不为着您自己,您也得想想太傅大人和长公主的姻缘。”
“这段姻缘与我有干系?”顾轻幼不明白。
孙氏笑道:“自然有干系。太傅大人拿您当孩子看待。长公主待您好,太傅大人才能放下心娶她入府不是。”
“这样复杂啊。”顾轻幼还真是想不到。
今日的赵浅羽比上次来时穿得更加华贵。一袭妃红密金线海棠花长裙,配上金珠腰封,乌黑的云鬓上坠着点翠凤尾簪,越发衬得她面容娇艳。
与她相比,顾轻幼只着一身朴实无华的月白雪纱霓裳,连耳坠都是水滴般大小。
“平素奴婢瞧着我们家姑娘也是好看的,可今日瞧见长公主才知道,咱们姑娘到底是没长开的丫头,真真比不得倾国倾城的高贵。”孙氏捧一踩一的本事极好。
赵浅羽被说得有几分欢喜,可一想到顾轻幼这一身衣裳大概都是李绵澈所赠,心里又不舒坦起来。自己穿得再贵重,到底与李绵澈是无干的。哪比得上眼前的这丫头,虽是模样气质都不好,可偏偏占尽了李绵澈的关心。
想到这,她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变得稳定,这才笑着开口道:“顾姑娘年纪还小呢,将来慢慢学着打扮就好了。马车已经在外头了,咦,顾姑娘没有人伺候吗?”
“我不喜欢丫鬟伺候。”顾轻幼毫不犹豫笑道。
赵浅羽这才发觉,她笑起来别有一种美丽,是让人发自内心的舒服。
长公主端得尊贵,自然不会长久地盯着她看,于是夸了一句与众不同,便带着顾轻幼一道上了马车。二人并未同乘一辆马车,顾轻幼乐得自在。
“姑娘请下马车吧,咱们到了。”外头传来一位小丫鬟的声音,顾轻幼下了马车,这才发觉自己是到了一处梨园。
那梨园显然早有准备,四周都有兵士戒了严,平头百姓或是达官贵人今日都不得入,一切只为公主看戏提供方便。
赵浅羽这会过来捉了顾轻幼的手,笑道:“怕你拘谨,特意叫了将军府孟夫人作陪,她的性格最是爽快的,比我会待客。你别客气,可看过戏?”
顾轻幼摇摇头。她生在穷乡僻壤里头,并未听过戏。
赵浅羽有些意外,可想想她的经历便也明白过来,眼里的笑意更加真诚道:“那也不要紧。一会我捡要紧的给你讲讲,你就会点了。”
顾轻幼随之又点头,跟在长公主后头进了梨园。这梨园虽然处处富丽辉煌,但顾轻幼觉得与太傅府还是不能比的。
这处处都有人卑躬屈膝地瞧着你,实在让人不自在。
可与自己的不舒服相比,长公主却如鱼得水。顾轻幼跟在后头,只见她一路敷衍各色人等,又对着两个梨园伶人喜笑颜开地说话,大方又自如。
她心里不由得又生了几分佩服,想着凭着这份成熟聪慧的举止,长公主真是能配得上小叔叔的了。
这会,长公主摆手叫她。顾轻幼这才瞧见,眼门前有个大台子,上头是蓝色琉璃瓦配黄剪边,绿色廊柱高大壮观,上头的各色雕刻也十分精彩。
“这是孟夫人。”赵浅羽拉着顾轻幼介绍身旁一位面容和善却衣着矜贵的妇人。又冲着孟夫人一笑:“我与你说过的,这是太傅李绵澈家中的亲眷,把咱们太傅叫小叔叔呢。”
孟夫人眼前显然一亮,拉着顾轻幼的手问了半天,这才放人坐下。但事情还没完,她一坐下便对着公主赔礼:“今儿我说来梨园看戏,可您也知道,我的腿前几日受了伤。我家小儿怕我不小心,非要陪着一道过来。”
赵浅羽哎呀一声,说自己并不知她的腿伤,又笑问孩子在何处。孟夫人便指了指不远处的座位,长公主拉着顾轻幼一块回头,这才瞧见一位二十左右岁的少年,肤白如玉,模样清秀好看。
从小到大,顾轻幼都与义父一同生活。义父过世,她又入了太傅府。细数这么多年,除了李绵澈跟前的小厮,她竟从未见与自己同龄的少年。今日这一位,倒算是头一个了。
但她没等多看,前头戏台子上已经响起锣鼓声。她的注意力霎时被吸引过来。
唱戏的声音一起,顾轻幼便发觉自己听不清长公主与孟夫人在说些什么了。因为那两人的座位更近些,而自己与长公主之间则隔着偌大的紫檀茶台。
借着喧喧闹闹的唱戏声,孟夫人凑到长公主耳侧恭敬道:“长公主,您看,我要不要让小儿过来教顾姑娘点一出戏?”
赵浅羽美目轻横,淡淡道:“这可是位乡下来的。”
孟夫人也听不真切,勉强靠着瞧公主的嘴唇才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因而半晌才道:“是啊,乡下来的怕生,要是惊着了反而不好。”
戏听了小半天,好在点心茶水一直不断,倒也不觉得饥饿。临近午后,孟夫人便要告退,顾轻幼也不习惯在外头用午膳,便流露出几分想回府的意思。长公主何等聪慧,自然不会让她头一回出门便觉不快,立刻便让丫鬟亲自送她上马车。
待丫鬟送了人回来,赵浅羽才问道:“你细细瞧了吗?她可高兴?”
丫鬟摇摇头。“瞧着眼珠儿倒是没错开过戏台子,不过神色真是镇定得很。”
“能这样稳当,也算是难得了。”赵浅羽蹙蹙眉,本想叫人把跟前刚得的一斛粉珍珠给她送去,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道:“你把这斛珍珠给孟夫人送去吧。”
丫鬟显然觉得此举有些过于阔绰,可也不敢违逆公主的意思,赶紧应了下来。
顾轻幼回到府里的时候,李绵澈已入了宫。不过显然这位小叔叔从来不会亏待她,此刻眼门前的桌子上正摆着各色玩意。小到九连环,大到翡翠棋,只看得人扼腕喟叹。
而旁边的孙氏瞧见她进门,显然已经是憋了一肚子话了。“姑娘您上辈子可真是烧了高香,救了菩萨了。您瞧瞧这些物件,都是大人这几日给您搜罗来的。您一句没趣儿,大人真是要跑断腿了。就说这翡翠棋,奴婢这么多年还没见过翡翠做的棋盘呢。”
可这些话也只是解解自己的心痒罢了,孙氏看着顾轻幼的神情就知道,这位小祖宗从来不会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可越是如此,她越是想说。
瞧着顾轻幼笑着抱起一个小玩艺,又悠然地坐在了上首的黄花梨木玫瑰椅上,孙氏追到她身前,替她斟了一碗热茶道:“姑娘别嫌奴婢多嘴,不过是替您高兴。对了,今儿姑娘随长公主出去,是不是长了不少见识?”
“见识?”顾轻幼略一思索道:“出门还挺有意思的。不过那些戏文咿咿呀呀的,我听不明白。”
早在她出门时,孙氏就听长公主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今日要带顾轻幼去的梨园是誉州里最有名的鹤鸣园。据说那里富丽不亚王府,是凡夫俗子要倾尽家产才能去上一次的存在。可眼前的这一位呢,去了也跟没去一样,真是糟蹋了公主的心意。
她自觉跟顾轻幼聊不来,索性离了屋子,到外头瞧着小丫鬟们干活。很快有一位面容尖尖的小姑娘走过来,扯着孙氏的衣裳道:“娘亲,我想去顾姑娘身边侍候。”
“不是跟你说过?她早晚要嫁出去的,你跟在她身边,将来若是也得出太傅府,可怎么好?”孙氏怜爱地替自家姑娘正了正衣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要是当年李绵澈落难时自己没有连夜赶回老家,那此刻在屋里享福的,大概就是自家闺女吧。
云俏将娘亲拉得更远一些,眼神里有几分雀跃道:“大人既然能留下咱们母女,自然也是念咱们当初伺候老夫人的情意的。等顾姑娘嫁出去的时候,母亲只说舍不得女儿,大人一定会给顾姑娘另外选人伺候。可眼门前,求求您,让我去见识见识这样的好日子吧。您也知道,大人一向节俭,唯有顾姑娘的集福院里极尽奢靡之事。”
云俏说得这样恳切,孙氏心里愈发不舒坦。可不舒坦之余,又有一股不甘在心间。她叹口气,想那桌子上的一堆物件,酸得口涩眼红,却又叹道:“大人的脾气你我不是不知道,你何曾见过娘亲跟大人提过半句要求。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我瞧大人却是很好说话。”云俏嫌弃娘亲的软弱,又看着集福院里贵重的羊皮灯笼发了发呆,随后便下定决心道:“娘亲不必管了,我自有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