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醒衍最终选择带回家的是一只橘猫。胖胖的小母猫,此前在救助站出生,才从绝育手术中恢复没多久,肚皮上还有小片剃过毛的荒芜之地。小猫十分聪慧谄媚,如同读懂了王醒衍此行的目的,意味明确地在他脚边轻蹭,留下了自己的气味。
王醒衍亲自为她取了名字,叫作小九。
“九是我的幸运数字,一个好兆头。就像谈小姐的樱桃牛奶一样。”他主动对谈芜解释说。
谈芜问:“它也给你带来了很多好运气么?”
“嗯。我有一些习惯。公司的晨会定在九点,每月九日发薪。平时打开冰箱,会拿第九罐可乐。去看音乐会,也总是预订九排的九号席位……”他难得说了这么多,忽而转过眼来,在她的眸底找到目光的准心,很慢很慢、但又异常清楚地说,“所以我花了九年时间,终于走到这里。是我得偿所愿。”
走到这里?
或许王醒衍的意思是,能够跃升至如今的地位,曾经经历过九年辛苦漫长的打拼。可他是这么的体贴有风度,教养非常好,遇事总是稳定从容、得心应手的姿态,并不像是出身微寒。
轿车后座上,冬冬和小九隔着笼门相互哈气,谁也不愿退缩认输。谈芜顾虑到小九第一次离开救助站,难免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张惶惧怕,于是将它抱了出来,安放进怀里轻声哄慰。小九仰面躺在她膝上,悬空的后脚好像不得安定,频繁踩住扶手箱试图寻找支撑点。
谈芜循着它的动作望去,不经意间注意到扶手箱上隐约一处压痕。
极其独特的花纹,谈芜不由探出手去,触到细腻皮面上不规则的形状,像是肌肤受创留下的旧伤口。
她知道它是为什么形成的。
谈芜曾在美国拥有的那辆捷豹,也存在着相同一块印记,是有一次她将定制的乐器固定在后座,而前端恰巧轧在扶手箱的皮面上。谈芜对此浑然不觉,照常关门开车,后来在不断的颠簸挤压中,乐器的尖端终于破穿了皮面,形成这样一个缺漏到深处的花纹。
“这辆车是不是从美国来?”谈芜忍不住问。
王醒衍有意无意地唇角轻勾:“谈小姐好眼力。这辆车入关的时候手续不全,费了一些力气。”
“它好像是,我以前开过的车。”谈芜的手指轻轻抚弄着猫咪,眼睛和声音都很快乐,“好神奇。扶手箱这里有它的胎记……或者说,是后来的疤痕。我认得。”
“是么?”他好像也心情不错,近似于呢喃地说,“那真是……很幸运的巧合。”
她终究认出了这辆车。在第三次坐上副驾驶席的时候。
因而王醒衍思绪摇荡,不禁记起与她再相逢的那一天。谈芜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起这辆车。那是个阴雨缠绵的傍晚,他从餐厅驱车回到家。雨水洗净了云,繁星如沐的夜空之下,王醒衍照例打开了日记本,平展在写字台上。
那时他认真地书写:
九年,三千二百多个日夜,我一直都在为见到她的那天做准备。明明已经反复排演过每一个表情,练习每一句对白,可是怎么回事?当我真的来到她面前,竟然连一个完整成熟的长句也说不出来。
我与平时大不相同,是那么的蹩脚,局促,慌乱又不安,眼睛也不敢向她看。她问我,那辆捷豹是谁的?她并没有认出这曾经属于她的车,当然也没有认出永远属于她的我。所以我回答说,谈小姐,是我的。然后又因为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而红了脸。
最终王醒衍以一句引用作为当天日记的终结。
——世界上没有比爱更艰难的事了。
那既然他已经提前将所有的艰难辛苦都尝过一遍,或许之后对她而言,爱可以变得容易一点。
后来谈芜不时给他分享一些生骨肉和熟自制喂养的食谱,而作为回报,王醒衍发来更多小九的照片,安睡的进食的胡闹的,无论情景如何,总是姿态憨拙。
照片背景中,经常透出他家里的部分角落。王醒衍的家敞阔通亮,几面采光繁盛的落地窗,触目所及尽是流金般的阳光。家具大都有着绒软表层,色调清透纯质,不掺一丝灰郁,墙壁转角也多数呈现弧形线条,成为柔软温和的气象。
几天时间过去,谈芜甚至开始逐渐忘却,他们之间本该仅仅局限于工作上的交集。
演唱会进入排演阶段,经纪人年令抽空来家里拜访。谈芜面上铺满新试的舞台妆,没来得及卸下垂长的睫毛,只觉得呼吸和眼睑都异常沉重。
年令大谈了一会儿演唱会对她音乐人生涯的意义,也未免注意到了她困倦的神情:“怎么样,累不累?”
谈芜从不客套,径自点头承认:“嗯,很累。”
年令拍了拍她细腻润洁的手背:“好在今天一切顺利,到时候加上舞美,效果更好。下次终排白澍会提前来,你做好准备。”
白澍是同公司的民谣歌手,此前与谈芜共同发布过几首现象级合作单曲,都是对唱的甜蜜情歌。正因如此,谈芜的首场演唱会开幕,年令特地做主邀请了白澍作为助唱嘉宾。
“对了,小满。”年令抄起手包,从里面摸出一个扁薄的信封,顺手放在边几上,“你要是有空的话,亲自跑一趟,把你演唱会开幕的邀请函送给王总吧。”
“王总……小年姐,是那个王醒衍么?”卓美正在边几中心放下准备好的茶点,恰好听到年令的后半句,便毫无预兆地在旁边插话。
平日里谈芜会短暂封闭创作,多是由卓美和年令对接工作日程,一来二去两个女孩子也混得熟络起来。
年令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坦然地颔首,并没有隐瞒:“是啊。”
卓美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她多看了谈芜几眼,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借口给茶壶添水,匆匆避到远处的厅廊里去了。
前往斯吾科技的写字楼,完全是临时起意。原本钟素桢叫了谈芜一起,去相熟的设计师品牌挑选来年的春夏成衣。回程的路上冬风萧索,枯枝败叶粉脆脆地碎裂在路肩,谈芜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呆,没想到一眺就捕捉到远处写字楼上斯吾科技的LOGO。
乍一看分明就是一只可爱的几何小鸟。
谈芜便让司机在门口停下车。
“你去那里做什么?”钟素桢摇下后座的车窗,眸光意味深长,轻忽地扫过写字楼水晶般透明的外立面。已经不是早晚高峰,那里还频繁出入着佩戴工牌的人们。
“找一个朋友。”谈芜说。
她分拨开周围行色匆匆的路人,硬是辟出一条路挤进了写字楼。这里装潢精致,冷调的光源,不远处就是进入电梯间的闸口,于是谈芜走向前台:“你好,我找王总。”
前台坐着五个负责接待的男女雇员,其中一个起身问:“您有预约么?”
“没有。”
“实在抱歉,没有预约的话不能让您上去。”那人说,潦草地低头看了下电脑屏幕,一本正经回绝,“王总近一个月行程安排比较满,暂时没有会面的时间呢。”
谈芜并没有再过多纠缠,她摸了摸包里揣着的那张邀请函,向旁边避开一点,给王醒衍发去消息:【我在你公司楼下,方便见一面么?】
等了三分钟,没收到他的回复,谈芜心上未免有些细小的失望在爬,正打算转身离开,远远地被人隔着闸口叫住。前台的几名雇员立刻都站了起来,纷纷开口打上招呼,叫来人“王总”。
王醒衍似乎是走得太急,心口还震动着轻快的喘息。他在她面前站定,话还没有说上一句,先露出微笑的模样。
谈芜叫他一声:“小……王总。”
他眼里浮现更多笑意,闪着琥珀色的亮光,应该是看出了她的仓促改口:“谈小姐,不用勉强自己。”
“那,小王。”
“嗯。”他流畅自然地接了腔,亲自带她往里走。
前台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不由张口结舌,眼珠子也不会动了。直至座机铃响了几声,才如梦方醒,互相交换起奇异的眼神。
王醒衍将她带到顶层,偌大的独立办公室。他并没坐上桌后那把软椅,不想与她相隔那么远的距离。办公室一角是成对沙发,他就在这里和谈芜相对而坐,膝盖近乎可以碰到一块去。
“谈小姐有事找我?”稳了稳心神,王醒衍才开口。这间办公室是他无往而不利的场所,可是在她面前,根本做不到那样的游刃有余。
谈芜说:“小年姐想邀请你来演唱会。这是邀请函,星期六有空么?”
他仍在笑着,一时没说话,再出声气息很轻很轻:“如果是你想我去的话,我一定是有空的。”
谈芜今天穿了一身浓蓝色,深到在暗处成为醒目的黑,衣领高到下巴尖,更称得脸孔洁白。她的样貌灵巧,心思通透,又有一种别致的单纯,并不尝试把他的话往更进一层理解。
她只是直接告诉他说:“那么我想你来。”
王醒衍小心地挪了挪视线,不敢多冒犯她的眉目与唇鼻,最终落在她眼下熬夜的淡青:“那么我们星期六见。”
这段日子她应该十分辛苦,为演唱会做足了准备。
接过邀请函,尚有她手指的温度。裁开信封外皮,里面装着几张门票,放在最前面的写着贵宾区域,是第九排的九号座位。
门票上谈芜两个字油墨清晰,侧方却以小尺寸的字体印了另一个姓名,白澍。
王醒衍眼神微凝,温热的一颗心脏立时冷却了八九分。
他忽然记起这个名字,曾听S.G.音乐公司的老板商顾提到过。
商顾说,这是谈芜的绯闻男友。
作者有话要说:世界上没有比爱更艰难的事了。——《霍乱时期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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