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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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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老太太能撑这么久,已经是个奇迹。倪家的儿女们都似乎少有的孝顺的。但就倪家人来看,这个奇迹显然还不够长。谁都明白老太太的去世是必然,但老太太去世的时间点,确确实实是一个偶然。这个偶然让大家都不舒服,他们相互推诿着,觉得应该有人为老太太的死负责。

二琥说:“这事儿啊,要我说,就是春梅的不对,你说老太太在医院躺得好好的,非要过什么寿,这不没事找事吗?”老倪乜斜了她一眼,说你不没事找事,你自己当时什么样你不知道,妈现在没了,说什么也没用了。

在春梅家。因为老太太的死,伟强和春梅的冷战升级。

伟强怪春梅害死了老太太。春梅说:“我害死了妈还是你害死了妈,要不是你在外头不检点,我能闹吗,你以为妈都不知道啊,妈是被你气死的。”说急了,伟强懒得申辩,咣当一声摔门而出。他开始不在家住了,办公室成了他的家。他原本想住在学校的办公室,但又怕别人说闲话,只好选择去公司。周琴撞见了,邀伟强去她那住。

伟强说去你那做什么,别惹人怀疑了。周琴觉得好笑:“身正不怕影子斜,好笑什么,我现在也算毕业了,不是学校里的学生了,自己做公司搞研究,别人笑什么,一个人要是怕别人笑,那只能是什么事也干不成。”

伟强瘫坐着,顶上的白光打下来,显得他特别疲惫。“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现在实在是……”周琴说,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对那个家,不管是你妈妈还是你的妻子,都已经付出了你能付出的,我要是你,我都问心无愧。伟强,人生在世,不能只对得起别人,却对不起自己,人归根到底,还是要为自己而活,特别是我们这种人,完全有能力也应该活得更好,如果你愿意,我们完全可以去国外,做自己想做的研究,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让我来安慰你,不好么?说着,周琴脱掉了外套,胸脯鼓得高高的——尽管年过三十,但她的身材、容貌,依旧如日中天:“我要你知道,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会支持你,陪伴你。”周琴坐到了倪伟强身边。她说话的热气,吹到他的耳朵里,痒痒的。

倪伟强握住她的手,说谢谢你。

周琴抱住了他的头,好像他是个孩子,她是一个温柔的母亲。

倪伟强在公司住了几天,倪俊知道了,回家就告诉了父母,说二伯现在住在公司里。

“呦!会不会离婚啊,”二琥一惊一乍的,“要不要去劝劝。”老倪说劝什么劝,清官难断家务事,还是缓一缓再说,老二跟他媳妇也都需要冷静冷静,没一个省油的灯。二琥说算了,还是等出丧那天再撮合撮合,也不在这一会儿,他们两个都有毛病。老倪不说话,站着把碗里的饭扒拉完,就要去上班。到了大酒店,他跟黄猴子打了招呼,说家里老太太没了,没几天可能要办丧事,让黄猴子帮着照看点,以免主管查起来,丢了工作。黄猴子当然说没问题,还反过来安慰他几句,说老太太也算有福的,又问老太太留没留下什么遗产。

老倪叹了口气:“我妈这一辈子,也是干干净净,走的时候都是干干净净,一点没留下什么。”黄猴子说:“你妈的退休工资呢?这么多年没攒两个。”老倪这才想起退休工资的事,但他嘴上没说,只应付说:“就那两个钱,看病都不够看的。”晚上回家,他想起来跟二琥提老太太退休工资的事,二琥忽然神头鬼脑小心说:“妈在这边不也有养老保险吗?以前她偷偷买的,收益人是俊俊,钱在我这,每个月都返回来,还有老家的退休工资,也有,在俊俊手里,他跟我说过,所以现在我们对外别说,就当妈没死,那边退休工资还能继续拿。”老倪恍然大悟,他没想到这里面还这么多门道。“这能行么?”老倪一向遵纪守法。二琥说:“有什么不行的,现在都这么干,你没看新闻,还有人把死了的人在家里藏个好几年的,那叫啃老,我们这只是没人来问,隔着那么远,有人问我当然不会瞒着,没人问,拿点好处也是正常。”老倪不说话了。

老太太在老宅子停尸三天,然后火葬,没开追悼会,灵堂搭在老倪家。亲朋好友知道的,陆陆续续来吊唁,红艳受不了日夜折腾,临时搬去宾馆住了几夜。遵照老太太生前的意愿,骨灰准备埋在老家,跟老头子埋在一起,也算夫妻团圆。磕头,掉泪,扶灵回乡,全程参与,争着埋单,表现良好。伟贞因为孩子小,没回来,但丧葬费倒出了一大笔。

晚上,人都走完了,只有倪俊这个长孙在客厅的灵堂前守灵。二琥拿了个蒲团歪坐在倪俊旁边,随口说:“唉,这么多年你妈我照顾老太太,都是白照顾啊,你三姑当年去海外的时候在机场说,以后谁照顾了你奶奶,给你奶奶养老送终,谁就有权利得这房子,现在房子没了,总还有尾款吧,再说了,你三姑如果是个厚道人,就该把这房子剩余的钱留下点,也就是你爸跟你二叔是粗线条,没计较这么多,她倒是轻松,给点钱,一拍屁股走了。”

倪俊说:“三姑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妈你就别计较了。”

二琥说:“不是计较,是契约,自己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数呢?”

倪俊说:“妈你话不能这么说,情况不是有变化嘛,还什么契约不契约的,跟家里人真不能算这么清。”

二琥说:“噢,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这话说得漂亮,你就不看看你妈累成什么样了,那好,你出去挣去,以后你媳妇提房子的事,你也别来找我。”

倪俊闷头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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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走了。老倪家的两个“分舵”交流也渐渐少了。以前,他们还有一个相聚的理由——为了照顾妈。现在则变得懒得走动。只是偶尔,张春梅会找吴二琥逛街,打发打发时间,春梅爱买,二琥只是转转,她对于购物一直谈不上热衷。

“这件不错,配你的年龄段正合适,”春梅拿起一件针织衫,在二琥身上比划,“这马上也暖和了,单穿可以,这个料子到了夏天也还能穿。”二琥撇撇嘴说算了吧,我家里那些衣服都还没穿呢。春梅说:“你那都过时了,还穿什么穿。”二琥说那也能凑合穿穿,都这么大年纪了,也没那多讲究。春梅一边翻检衣服一边说:“大姐我跟你说,这个女人啊,就是要自己重视自己,你不重视自己,没人会重视你,以前我也是能省就省,后来生病了,乳房都被割掉一部分,伟强又那个样子,我也想开了,不讲究白不讲究,人活一辈子,图什么。”

二琥笑说:“你讲究点是应该的,也算苦尽甘来,我这苦日子还在后头呢。”春梅说:“苦尽甘来?那天你也看到了,我知道伟强在外面有些不清不楚的,我能怎么办呢,腿在他身上,妈没走之间,他还有些忌惮,现在妈走了,他更是不沾家了,他是有些怨我,但我为这个家付出的还不够多吗?”二琥叹了口气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只要他心里还有这个家,还愿意往家里拿钱,就行了,人到老了,还折腾啥,再过几年等他退了,想折腾也折腾不起来了。春梅说但愿如此。

二琥又问斯楠现在怎么样。春梅说还在美国呢,真是管不了,说是跟那个黑人的埃里克斯分手了,说是马上继续读博士。二琥笑道:“还是斯楠争气。”春梅把挑好的衣服随手往衣服篮里一丢:“读那么多有什么用,还不是离那么远,我倒希望她是一个笨小孩,不要走远,踏踏实实找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这样我也舒心些,还是你好,儿孙满堂的,这红艳也快生了吧。”

二琥说:“还有几个月呢,哎哟你可是不知道,现在天天跟皇后似的,一点伺候不到都不行,前一阵老太太办丧事嫌家里吵,搬到酒店去住了一阵子,回来之后又嫌家里的床垫太硬,刚买了新床垫,更别说吃的用的了。必须讲究。我还没说她几句,她就说,这也不是我要吃我好吃,是你们倪家的后人要吃好吃,我有什么办法,嗨,你说可气不可气。”春梅扑哧笑了,说人家说的也有道理啊,合理要求,你可要满足她。

二琥直摇头。中午了,春梅请客,吃牛肉面,二琥又多要了一个肉夹馍,春梅则点了一杯柠檬茶,两个人对坐着吃。二琥继续说:“以前俊俊和红艳,每个月都是交700伙食费,现在也不交了,就是白吃白喝。”春梅说那不应该,让倪俊交,他现在在伟强公司里做事,待遇不低。

“而且我怀疑红艳正在存私房钱。”二琥郑重其事,眨巴着眼。春梅笑说:“我的老姐姐,现在哪个女人不存私房钱,你不存?二琥咧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多少有一点,完全不存也不现实,我跟你说啊,这女人的私房钱跟女人的卫生棉一样,都是以防万一的,你存多少了?”春梅留个心眼,说:“也没多少,我就那点内退工资,不往外拿就是了,月月伟强给钱过日子,这点他还算好。”二琥吃了一口面,咬了口肉夹馍:“老二这方面我一直是赞赏,哪像我们家老倪,真是不中用,别说给我家用了,我给他家用都不够。”春梅放下筷子,说:“你们老两口感情好,也没什么这这那那的,能过就行呗,不像我们家这位,我真是够好讲话的了,换成旁人,还不闹翻天。”二琥也吃完了,她抹了抹嘴说:“也就是你不想查,真要查,还有什么查不出的。”春梅说:“查出来又怎么样,别说查了,以前在医院都撞到过的,也只能不了了之,男人哪有不偷腥的,我就是觉得亏,你说我当年也算一枝花,唉,不提了。”

两个人站起来朝外走。二琥说:“要不让俊俊帮你留意留意?不说闹,整一下那贱人也好。”春梅说前一次我找俊俊吃过饭,也点了这事,意思就是让他帮我留意,具体怎么操作,我没说,我真不是那种狠心的人。二琥说你别管了,我来跟俊俊说。

不是周末,下午商业区人不多,二琥和春梅逛了一会儿,春梅又买了一条裤子,二琥买了半斤蜂蜜蛋糕,两人也就各回各家了。

二琥进门的时候,直听到屋里一声惊叫。红艳双腿翘到沙发上,两手扶住沙发靠背,一脸惊恐。“怎么了,这怎么了?!闹鬼啦!”二琥三两步走过去,放下蜂蜜蛋糕。红艳委屈:“妈!这大白天的,家里还有老鼠!这让人怎么过啊,你说我这要摔一跤,算谁的呀!”二琥一听老鼠来劲了,脱下左脚的鞋,操在手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没事,我来,以前除四害的时候你妈我就是一把好手!”红艳叫:“妈你小心啊,那老鼠不是一般的大!在那柜子后面。”二琥也不理睬,随手拿了个衣服撑子,朝柜子底下一呼啦,只见那大老鼠跐溜一下,从柜子脚边蹿了出来,二琥眼尖,手起鞋落,啪得一声,击中了老鼠的身子,那老鼠的身子抽抽了两下,翻了个个儿,还想再跑,二琥啪啪啪啪,连着又是好几下,又用右脚去猛踩。可怜的老鼠只有血肉模糊的份了。

“搞定!”二琥把鞋子朝底下一放,赤着的左脚伶俐地蹬了进去。

红艳惊魂未定,一面是佩服婆婆神勇,一面更加觉得这房子“住不得了”。

晚上倪俊下班回来,红艳抓住老公就诉苦。“你是没见到,那老鼠有这么大,”红艳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它还回看我一眼,在厨房里偷腊肉吃呢,吓死我了,我这有多少年没看到老鼠了,更何况还是这么大的!”倪俊说你少见多怪。

红艳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瞪着眼反问:“我少见多怪?这里是北京,天子脚下,首善之都,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老鼠,说出去,谁信啊!哼,别人都还以为我刘红艳嫁到这儿享福来了,实际呢,我吃的苦谁知道,我肚子里的宝宝吃的苦谁知道。”倪俊坦白说:“那现在怎么办,你说,家里的情况,不够资格申请经济适用房,直接买商品房,又没那个条件。现在只能凑合过。”

红艳嚷嚷:“爸妈能没有一点老底吗,现在买房,哪家孩子不是爸妈帮衬一点,自己再还贷款。”倪俊一边脱衣服一边说:“爸妈那点老底,是给他们养老用的,万一以后遇到个事儿,没点应急的钱怎么行,再说了,也没多少。”说完倪俊就往被窝里钻。红艳不顾大肚,一脚踢中他屁股,“不许你上床,你今天睡沙发。”倪俊求饶。红艳坚持,说别把我们家孩子挤着了,这个小屋子本来就不大,哪能容得下这么多人。

倪俊没辙,只好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凑合到半夜,见红艳睡熟了,才偷偷跑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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