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艳对倪俊说:“你什么意思?你搞清楚,这是你奶奶,我只是来帮忙。”倪俊说:“行,这会就不把自己当倪家人了。”红艳说:“你就是小心眼,你就是嫉妒,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倪俊说:“我有什么不懂的,你不就是嫌我不上班么,我又没吃你的白饭,你干嘛去找小白脸。”刘红艳咆哮:“你混蛋!”
倪俊气鼓鼓地摔门出去。红艳拼命拉住他:“你去哪?”倪俊没好气地说:“去买饭,你不吃,二叔还要吃呢。”红艳这才放了手,一个人坐在病房外面。
不多会儿,沈即墨拿着一堆单子走过来,笑说:“都弄好了。”红艳捋了一下头发:“不好意思啊,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即墨说:“没事儿,小问题。”红艳说:“刚你垫的钱回头我一定还你。”
“不着急,”即墨还是微笑,“有再给吧,老太太住院也要花不少钱吧,你为他们家真是鞠躬尽瘁了。”红艳说:“走一步算一步吧,能怎么办。”沈即墨说:“这兵荒马乱的,我就不跟着瞎掺和了。”说完,即墨转身走了。
倪俊拎着两包快餐朝医院走,迎面撞见沈即墨,狠狠瞪了他一眼。倒是即墨大气,微微一笑,飘过,啥都没说。很有点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见到红艳,倪俊恨恨地说:“行了,就算我们欠姓沈的一个人情。”
红艳打趣道:“你自己才应该端正态度,你自己奶奶生病,人家来帮忙,你还不乐意了,上哪儿找去。”
两人正说着,倪伟强从病房里走出来,跟他们说:“妈先进重症监护室了,肺部呼吸功能有些衰竭,你们俩先回去吧,看看你爸怎么样了,这我看着。”
红艳和倪俊听了,也不坚持,毕竟他们晚了一辈,而且,由这么个厉害的二叔照顾奶奶,他们也算放心。
倪伟强站在病房外,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半躺着的憔悴的妈妈,不由得百感交集。老母亲忙了一辈子,操心了一辈子,现在走到了人生的悬崖边上,子欲孝而亲不在,实为最痛,倪伟强就怕出了这个医院门,就是永诀。伟强在病房门口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倪俊来换他,伟强还是不肯走,说要等老太太脱离危险才走。倪俊说:“叔,你累了一夜了,快去回家休息休息吧,婶一个人在家也不安心。”倪伟强迷迷糊糊朝外走,刚走到挂号处,迎面走来一个人,撞了她一下,伟强睡眠不足,刚要发火,却觉得头闷闷的,不由自主地歪了下去。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床踏花被子。“醒了。”是周琴的声音,伟强用胳膊肘支起身子,见周琴端着一杯红褐的水,用筷子迅速地搅拌着。“喏,”周琴把杯子递过来,“喝了它。”伟强问这是什么,我怎么了。“喝了它再说,”周琴下命令。倪伟强心头一软,乐得温柔地遵命,仰头把水喝了。哦,是红糖水。“你有点低血糖,要不是我及时出现,你小命玩完。”倪伟强憨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周琴打趣说:“你也知道你老了,有本姑奶奶这么端茶倒水地伺候,你夫复何求。”倪伟强嘿嘿傻笑,觉得自己在周琴面前,不再是个半大的老头子,而竟是个毛头小伙子,整个人甜滋滋地,充满了活力。“主要我妈突然病了,唉……”伟强说。“妈病了,你就更要注意身体,哦,妈病了,你再病了,刚巧你老婆也病了,你这一家子还过不过了。”伟强连连称是,又问:“对了,小琴,跟方总谈的合同送过去了吗?”周琴白了一眼,道:“早送过去了,等你弄,黄花菜都凉了,你现在就是老年痴呆,忘这忘那的……”“是是是,周大小姐说的是,谢谢周大小姐。”伟强在床上又坐了一会,才起身四处转转,这是周琴的宿舍,他以前很少来。他又问周琴自己昏迷的时候,她怎么把他弄上来的。周琴笑说:“楼下收垃圾的老王,多给他一点钱,就把你凑合搬上来了,死沉!”
毕竟是单身宿舍,倪伟强怕自己待久了招人耳目,就找了个理由告辞了。他回到家,却发现春梅不见了。他掏出手机,手机没电了。他连忙找出充电器,充上电,开了机,才知道春梅跑去医院找自己去了。
医院重症监护室。春梅带泪,倪俊扶着她。“人真是没意思。”春梅想哭,“说倒就倒,说没就没。”倪俊平日里跟春梅伯母接触不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过几年,没准我也这样了,老了真没意思。”春梅转身出去,在病房门外的椅子上坐着,眼见着一个又一个病患被送来拉走,有的在呻吟,有的已经平静。春梅忽然体会到人生的残酷,岁月的无情。她真的觉得自己老了,更何况,又是一身病痛。她见倪俊有些不知所措,倒反过来安慰他:“婶子这些话吓到你了吧,你还是要往好处走,往高处走,你的大好日子多着呢。”倪俊也只能苦笑两声。
倪伟民自从背老太太下楼摔了之后,一直躺在家里。老太太住院了,二琥倒抽出手来,结果还是继续陪——以前是陪婆婆,现在是陪丈夫。在床边,二琥一边打扫卫生,一边跟老倪嘀咕。“你说我这辈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以前是伺候儿子,儿子长大了,我开始伺候媳妇,再后来婆婆病了伺候婆婆,现在老伴儿病了伺候老伴儿,我就在想,哪一天我吴二琥躺倒了,谁来伺候我,阿弥陀佛,不敢想。”老倪说:“真有那一天,我伺候你!”吴二琥哧了一声,“你,就你?你这身子骨?不说我说句大话,我们家的女的,一律长寿,你看我的祖奶奶,活了九十多……”老倪截断她的话道:“还祖奶奶呢,你就不看看,你祖奶奶是活在哪个年代!人家可是山青水绿天蓝蓝的时候呀,现在咱呼吸的空气,喝的水,吃的菜、肉,哪样能保证啊。”二琥反驳:“但那时候医疗还不好呢,现在条件好,人都长寿。”老倪说:“也就赖活着吧,你去医院看看,挤破头,人都等着看病去了,活得一点没质量。”二琥不耐烦:“行行行,我说不过你,我不跟你扯,反正人不说了么,死在夫前一枝花,你可别死在我头里,我一个人可顾不过来你这一大家子,你们老倪家,都是白眼狼,娶个媳妇也是白眼娘。”老倪道:“你不是倪家的媳妇呀?”二琥说他不过,气呼呼地走了。
家里闹得沸反盈天,刘红艳还是要上班,而且下了班,她还得去帮沈即墨办一件事,算是还姓沈的一个人情。其实很多时候,刘红艳更愿意把沈即墨当成是一个闺蜜,什么话都能说,什么话也都敢说,当然,危急时刻,她也愿意拔刀相助。
红艳推开门,入耳的是柔软的华尔兹,满屋子都是举着高脚杯的人。红艳朝自己身上一看,立刻有些傻眼。牛仔裤,一件破旧的小西装,一双不起眼的暗红色皮鞋。“来了啊。”沈即墨款款走到红艳身边。红艳一面微笑,一面嘀咕:“怎么不早说,你是存心让我出丑是吧。”即墨还是微笑:“没事,有我呢。”周围人开始侧目,窃窃私语。“行吧,反正就这一遭。”红艳苦笑。沈即墨朝她挤了一下眼。有女人围过来,一看就是即墨的爱慕者。即墨介绍:“这是沈丽娜,我远方堂妹,这是刘红艳。”丽娜听罢冷笑:“红艳,呵呵。”红艳脸部顿时臊热。
“红艳小姐现在在什么地方高就?”丽娜问。红艳说在一家小公司做做。丽娜笑道:“哎呀,女屌丝就是辛苦,还要去小公司做做。”红艳不动声色,走过去,一脚踩住丽娜的高级镶钻鞋,然后微笑说:“不好意思哦。”
“我的水晶鞋。”丽娜大叫。
红艳赶紧飘过。即墨凑到她的脸边说:“去换一下你的衣服。”红艳说什么,结果走到柱边的镜子一看,自己的屁股后面湿了一大块。红艳发出求救的眼神。即墨狡黠一笑,“化妆间都准备好了。”
五分钟后,红艳出来了,一袭红色裙摆,头发松松地挽着,耀眼夺目。
红艳端着一杯红酒,凑近几个正在谈话的中年男人。一个男人说:“慈善未必就是要捐钱,有些人捐钱,可能只是为了炫富。”另一个说:“慈善为的是自己的内心平安,但中国的慈善,哼哼,钱是捐出去了,可到谁口袋里,就搞不清喽。”几个人谈着谈着,一个戴眼镜的半秃男突然问:“你怎么看?”红艳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她强行提拉嘴角,尴尬地笑,翻转眼珠,说:“慈善,慈善就是滑稽戏!”几个男人倒抽一口冷气,又突然齐声赞叹道:“高!实在是高!”
红艳似乎领会到了一些混上流社会的法则,那就是,装。她又想起了自己此前看同事拿着的一本书——《假装的艺术》。她顿时找到了勇气,昂首阔步走进一撮女士中间。几个女人正在谈八卦。
“整容现在太正常了啊,明星个个整容,不整容都没法看,不过我还好,我没什么要整的,顶多打点玻尿酸就完了。”
红艳径直走过来,说:“你要整的是你的内心。”
众女子面面相觑。
红艳找到了挑战上流社会的乐趣,也愈发大胆。她东聊西逛,跟这个那个喝酒,打成一片,哪知道她根本不胜酒力,喝了没多久,就越发放得开。这个也抱,那个也吻。又过了一会儿,刘红艳小姐左摇右晃地走到乐队音乐池区,拿起话筒,拍了两下,又喂喂了两声,“大家静一静”,下面顿时鸦雀无声,红艳又说:“我给大家演唱一首歌,叫《嫁入豪门》,咳咳,不好意思嗓子有点干,‘我有一个大梦想,就是嫁豪门,豪门都有大house,还能拼命吃,只生个小孩子,就能有好日子,嫁入豪门就不用愁,再也不用愁。我有一个大梦想,就是嫁豪门,豪门媳妇不上班,整天到处玩,只要你控制你老公,就再也不用愁,再也不用愁;我有一个大梦想,嘿,就是嫁豪门,豪门尽管很龌龊,但外表很光鲜,只要你学会了假装,冒充大尾巴狼,就能过上好日子,过上好日子!’谢谢大家。感谢大家参加我和沈即墨先生的派对,谢谢!”
底下顿时炸开了锅。
几个中年妇女一把扯住即墨的衣服:“你要敢跟这女人结婚,我们绝对不答应。”沈即墨两手一摊,说:“如果今年必须结婚的话,这已经是最佳人选了哦。”
中年妇女们说:“不批准,我们坚决不同意!”
沈即墨忍住笑问那怎么办,红艳猛地冲下台来,一把抱住沈即墨,哇啦一口,吃点冷餐全都吐在沈即墨的身上。周围众人有捂鼻子的,有尖叫的,有跳脚的,一团凌乱。即墨也忍不住犯呕,他强拉着红艳出了门。
看到红艳红彤彤的脸颊,沈即墨扑哧笑出声来。
“我是不是……是不是个好演员……”红艳醉醺醺,满嘴酒气。
“给你颁奥斯卡奖。”沈即墨温柔地说,话没说完,刘红艳哇得一声又吐出来。
老太太在重症病房住了三天,抢救,用药,护理等等,杂七杂八算下来,要三万多块。倪伟强没说什么,自己偷偷垫付了。倪伟强有一点特男人,就是对家里人,通常很少提钱,能他帮忙的,他一定帮忙,出去吃饭,聚餐,也是他付得更多。这不仅仅是因为倪伟强有钱,是整个家里经济状况最好的一个,更因为在内心深处,倪伟强是有一种愧疚的。他总觉得自己夺去了大哥读书的机会,比妹妹走运,而对于母亲,他更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恋。所以虽然他的公司现在正处于创业初期,正是大量需要钱的时候,但他还是一马当先,该付的都付了。
“要多少费用,接下来怎么办?”春梅问。伟强不说话。春梅急了:“你哑巴了,你自己都付了吧?真是要命,没错,我们经济条件是好一点,但这不代表我们就是冤大头啊。”伟强脱口而出:“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春梅一听毛了,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什么叫我不用操心,我不是心疼钱,我是不满你的态度,倪伟强,你大包大揽只能是纵容了其他几家不负责任的态度,妈是全家人的妈,我们多出点可以,但这并不代表别人可以逃避责任,这么多年,我们付出得还不够多吗?钱上面都数不过来,我的青春也搭进去了,现在我这个样子,我都不敢想以后老了怎么办?大哥三妹都各有各的困难,可我们也不是一马平川呀,我们也有我们的困难啊。”春梅说的有没有道理?真有道理,可倪伟强就是张不开这个嘴,抹不开这个面儿。“还是等等再说。没准妈很快就恢复了。”倪伟强还在抱幻想。春梅气得不说话。生老病死,她活到小五十岁,可谓都经历了,人生就那么回事儿,说到底,人还是要为自己活着。为别人而活的人,最后大多数都会很惨。她得为自己留点后路,她甚至开始有计划地存点私房钱。可是,她知道,老太太这一病,必然扔掉许多钱。她想劝阻,但又无法说服固执的丈夫。
倪伟强第二天没去实验室,也没去公司,医院由倪俊先照看着。伟强便一个人去公园的小河边坐坐。他需要静一静。公园里有不少老人在下棋,也有打麻将的,伟强围过去看,只见两个老大爷已经下到了残局。一个小卒子过了河,前后受到夹击,其中一个戴帽子的老大爷就要悔棋,想把小卒子往后退,另一个大爷嚷嚷:“哪有过河的卒子往后退的,过了河就没有回头路啊。”伟强觉得好笑,他现在又何尝不像一只过了河的小卒,没有回头路。
“怎么跑这儿来了?”有人拍了一下伟强的肩膀,“打电话也不接。”
伟强回头,周琴婷婷地站在他面前。“哦,没看手机。”伟强有些不好意思,同时有些左顾右盼,他还是怕公园里有熟人,“你怎么来这儿了,亏得你能找到。”
“你还能去哪儿,死板得很,去的地方都是固定的,”周琴说,便把提着的皮包递给伟强。
“什么?”伟强不解,“没说要拿什么东西啊。”周琴眉头微皱说:“你先拿着,手都冷死了。”倪伟强赶忙接了。周琴这才半恼半笑地把伟强拉到一边说:“什么什么,旁边都是人你问什么问,什么,钱,三万,好东西吧。”伟强有些发窘:“突然给我钱做什么?”周琴打了伟强一下:“你妈看病不要钱啊,都住特护了,还装什么,最后一程,都给妈最好的吧。”伟强问:“你哪有钱。”周琴说:“你别做梦了,也不是我的钱,我哪有钱给你,是找方老板要的预付金。”伟强说:“这样……行吗?”周琴不屑说:“有什么不行的,他是大款不吃他吃谁,反正都是合作方,以后咱们也多出点力就是了,你妈不用救了啊,都到这时候了还行不行的。”伟强说:“不是这个意思,还有钱。”周琴抢白道:“有钱那是你的,是你老婆的,这是我的心意,收不收是你的事,送不送就是我的事了,好了我的事做完了,你看着办吧。”说完,利落地转身走人。伟强赶忙奔上去,从后面抱住周琴,“谢谢。”周琴没有回头,但却笑了。
周琴的送钱与春梅的计较钱,虽然都不算是大事,但在倪伟强的世界里前后脚出现,不自觉地就形成了一种对比,进而有些不舒服。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跟自己过了这么多年,并且是从生死线上走出来的人,会如此的计较,而一个与自己只是露水情缘的女人,却又偏偏如此大度和洒脱。伟强感觉不到,但他内心的情感天平却开始不自觉地发生偏转。千百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转着,不知不觉,他已经到了医院。他全身一紧,大踏步走进去,在这里,每一刻都是战斗。
“妈怎么样了?”伟强还没进门就问。二琥替了倪俊在这里看着。“还可以,比较平稳,只是说呼吸机不能停。”二琥愁眉苦脸。老太太的气管被切开了,现在全靠呼吸机续命,光上呼吸机不算贵,但加上料理,看护,用药等等,懂的不懂的,算下来一天就要花费将近五千。这在二琥看来,无异于一笔巨款。倪伟强没来之前,护士已经来催过款了,二琥一阵讨好,才把护士稳住,她是没钱,即便有,她也舍不得往这个无底洞投。因为这完全是无回报投资。
“那就不停,不能停,都给妈用最好的。”倪伟强目光笃定。二琥在他背后直吐舌头。
“谁是病人家属!”小护士拿着记录本走了进来。倪伟强忙说我是我是。“病人住院费该交了啊,这个星期的还没交呢,还住吗?”小护士若无其事。伟强忙说住,住,要住。“那去把钱交了,一共33292。”二琥听了冒一头冷汗。
伟强二话没说,提着周琴刚交给他的小包,去了收银窗口。“现金还是刷卡?”收银的工作人员冷冷问。“都用。”伟强强挤出两点笑,很是客气。
包里的三万块,被点钞机刷得哗啦啦响。还没捂热,就贡献给医院了。伟强又从钱夹子里掏出信用卡,递了过去。瞬间被划走3292块,连个声响都没。
倪伟强努力使自己不心痛。可二琥却心疼得受不了。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她可跟倪伟民抱怨开了。“你都不知道那花钱的速度,比神州5号都快,嗖嗖的,阿弥陀佛,真是罪过,我都不敢吱声。”老倪问:“什么不敢吱声?”二琥道:“怕找我付钱啊!”老倪说:“看你那点出息。”二琥:“你有出息?!你有出息就不会混成这样了!”老倪说:“我混成哪样了?”二琥哧了一声,说:“行,你行,你行你去付你妈的住院费。”老倪一愣:“你骂人?”二琥没理他,转身,盖被,睡觉。
老太太的看护工作,最开始是家里人轮流看,可看了半个月,几个人都觉得吃不消,白天都要上班,即便是不上班的二琥、倪俊,这么一夜一夜地熬,身体也吃不消。伟强咬咬牙,索性请了一个男特护,每天就这么看着。
就眼前看,倪伟强需要解决一个问题,钱。而解决钱的问题,他只有两个途径,一个是公司的资金,运转公司用的,是活钱,还有一个就是春梅拿着的存折,是死钱。活钱能动,但动了之后什么后果,他心里清楚——公司倒闭,钱途堪忧,虽不至于身败名裂,但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多少有些不甘心。而死钱,他从来没想过,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铤而走险。
站在家门口,倪伟强深吸一口气。生活就是演戏,需要演技。
“春梅,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回来。”倪伟强嘴角强拉向上,装出欢乐的样子。可张春梅似乎并不怎么高兴,穿着个围裙,手握水拔子,在修抽水马桶。“以后能不能不要把手纸朝马桶里丢,堵上了都弄死人,还有,让你吃水果你不吃,拉硬屎,堵厕所……”伟强头脑发胀,那个装出来的高兴劲儿一下就被春梅的碎碎念给击溃了:“梅,你怎么了,你现在的脾气有多大可能你自己都意识不到,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你还不是这样的呢!”张春梅怒吼,“以前我还可以戴文胸,穿裙子,以前你还叫我亲爱的,带我见朋友!以前妈还是好好的,以前斯楠在我们身边!以前!谁都有以前,有用吗?生活就是这么残酷。”
张春梅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泡沫塑料馒头大小的东西,用力一摔:“我他妈的现在出门都得戴这个,还说什么以前不是这样的!”
两块塑料馒头砸中了倪伟强的脸。伟强愣在那里,仿佛被点了穴道。
他跟张春梅生活了那么久,这是第一次听她爆粗说脏话。生活是个大染缸,管你们才女、美女,掉进去,不变成豪放女就无法生还。对于受难的人来说,生活没有含情脉脉。
张春梅和倪伟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静默无声,一秒,两秒,墙壁上的趣味电子闹钟忽然开始报时,是倪斯楠录好的,“老爸老妈,七点到啦,开始一顿美美的晚餐吧。”听到女儿的声音,张春梅的心忽然陷了一下。“对不起,是我态度问题。”她舞了一下水拔子。倪伟强哦了一声,身体轻轻一躲:“这武器可不得了。”说罢提起他特地买来的白切鸡,“孝敬”老婆。张春梅乐得“笑纳”,一个晚上,两人难得吃了一次开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