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二琥的劝告,红艳辞职了,暂时不出去找工作,在家好好休养身体。红艳的失业心理预期是,三个月,超过三个月,如果不怀孕,就算下刀子,她也要出去找工作。红艳跟婆婆二琥说:妈,我不工作怎么行,我妈在老家每个月还要生活费。二琥想都没想就说,你爸都说了,以后每个月伙食费先不用交,都是一家人,能省就省。于是,红艳跟沈即墨请辞说抱歉,乖乖在家,有朋友说,红艳你干嘛不考个博士,博士期间生孩子,等毕业了,学位有了,孩子也有了,两全其美。
红艳暗忖,也对,就自己偷偷跑去跟导师沟通了一下,回家就开始复习起来。虽然日子不算富,但好歹还过得去,倪俊上班了,做快递,没办法,这几乎他眼下能找到的最适中的工作之一了,大专毕业,脾气固执,送送快递作为过渡,也许能改改他的脾气。
倪俊进了门,使劲地扯下了护膝,摔在地上,又脱掉手套,他使劲地甩甩头发,头上。“快递真不是人干的。”倪伟民上夜班没回来。二琥和红艳正在看电视。
二琥站起来,小跑到倪俊身边,摸着他的肩膀说:“哎呀我就说实在辛苦就不要干了,我回头拖老姐姐帮你介绍个别的工作,实在不行不还有你二叔吗,你二叔那么厉害,不会不管的,吃了没,怎么这一身的雨,雨衣漏了吗?怎么都没有劳动保护的。”
倪俊说:“现在收快递的人都他妈是大爷,等了半个小时还他妈不来。”二琥嚷嚷道:“我的天哪,这下雨天的,这是人干的么,我的老天,你看这裤子潮成什么样了。”
红艳冷冷说一句:“这工作就这样,许多进城打工的小弟,不也都在干么,谁不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本来就是赚的辛苦钱,不能吃苦,就别干,干工作可不是艺术家下乡体验生活。”二琥道:“那我们没必要去体验那个生活,自讨苦吃自找罪受。”红艳负气:“那就别去,免得上班遭罪,下了班,还让我们也跟着烦心。”二琥立刻跳起来:“红艳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红艳闷头吃饭。倪俊拖着腔调叫了一声妈。 二琥也不吵了。倪俊脱了衣服,又去卫生间找吹风吹干头发,才坐下来吃饭。
“我要辞职。”倪俊喏喏说。
“算了算了,不想干就别干了,也不缺你这一点半点。”二琥跟着和稀泥。
房间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母子俩都盯着红艳,等她的态度。红艳端着碗,低头吃饭,再一抬头,故意装作轻松的口气,说:“看我干嘛?我没意见,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撂挑子了,没啥。也就是爸累点,为了赚点钱,这么大年纪,这个时间点,还不能吃饭,我也得出去做点事,免得一家几口,坐吃山空,以后别说养孩子了,自己都养不活,妈,我看我也别在家待了,还是出去找个工作是正经,我们这一家子,总不能只靠两老的退休工资和爸的血汗钱过活,我有手有脚,我能出去工作。”
二琥和倪俊听了咋舌,但又觉得理亏,当着红艳的面,都不敢说太多。饭吃完了。红艳把碗一推,老腔老调地说:“吃完喽,男丁洗碗。”倪俊无法,只好张罗,二琥看儿子可怜,一把把倪俊搡过去,说她来洗。倪俊不干,母子俩就都站在洗碗台,戴上黄橡胶手套,一个洗一个冲。
“听到了吧,这就是你挑来家的媳妇,咋咋呼呼,急功近利,不就一个破工作吗?值得这样大呼小叫?哼,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见识浅,这么大的北京城,还愁没饭吃?心宽天地广,能忍就能安。当初我就反对,让你不要找外地的不要找外地的,你非不听,现在好了,整天跟个地主婆似的,拿个小鞭子在你后头抽着,你就快活了。”倪俊不说话,继续洗他的碗。
他的确有些理亏,但从心底里,他又有些惧怕社会,在小家庭里,他是独子,在大家族里,他又是长孙。他可以说是从小就是被惯大的,虽然家庭并不富裕,可在他的世界里,似乎也从来没为钱的事操心过。这一点,他随他妈二琥。
二琥就属于那种什么日子都能过的女人,富贵自然好,贫穷亦安然。改朝换代,经济危机,盛世繁华,二琥都依旧打她的麻将,过她的窝囊日子,没什么太多要求。可现在,红艳来了。像布朗运动里的一个不规则运动的分子,一下撞入这个家庭,她有野心,有欲望,吃过苦,受过罪,所以迫切地希望日子过得更好,她需要的很多,但仔细想想,她的这些需要,也不过是一个平凡女孩的正常要求,可这些要求摆在现在,摆在如此这般的一座大都市里,就显得那么奢侈。倪俊与红艳结合,他不得不为红艳的焦虑而付出代价。
“要不,我再出去找工作?”倪俊想了半天,还是悔悟。二琥一边擦碗沿子,一边说:“急什么,你去哪儿找,学历嘛不高,经验嘛不足,算了,还是回头让你爸去求求你二叔,找找关系,安排个工作。这年头,还不就得靠关系,真要这么硬找,那找死了也找不到好的。”倪俊从喉咙里唔了一声,手一打滑,啪叽,白瓷小碗坠地,摔了个粉碎。二琥赶紧念,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红艳在里屋听到了,也不理睬,只顾着海投简历,究竟干嘛她无所谓,明确的职业规划没有,反正先看薪酬待遇。
此时此刻,老倪正在酒店包间里收拾屋子,领班看他年纪大了,就没安排夜班给他,但即便如此,老倪一周中也有三天需要上到晚上十点才能交班回家。有时候老倪也主动申请去推大堂,赚点“外快”。这天,晚上八九点,倪伟民推完大堂,腰酸背痛,他想去八层监控室找黄猴子说交班的事。黄猴子三十出头,精瘦,所以得了个猴子的外号。他和老倪算是倒班,因为年轻,所以他总是值夜班,让老倪上白班,虽然年龄差距不小,但他和老倪,也算哥儿们。
这天,老倪把车子推到门口,悄无声息,蓦地推门进监控室。黄猴子啊得叫了一声,手上一阵鼠标乱点,又是关屏幕。可老倪还是看见了一块监控视频里,一男一女正赤身裸体,战得欢快。老倪瞪大眼睛,指着黄猴子:“你!”黄猴子一把捂住老倪的嘴,又用脚踢上门,压低声音呼喊:“别大声,我的亲爷爷。”老倪说:“怎么回事儿?哪间房的,你这是犯法!”黄猴子拧着鼻子说:“哎哟喂,哪就到这地步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再说了,也不是我装的,这是意外发现,人就设定有这个频道!估计是之前走的那个师傅留给咱的福利,嘿,真人表演,都省得从网上下载了。”老倪闷闷地说:“那也不能看,这是隐私。”黄猴子说:“什么隐私,我看就是奸夫淫妇!这对男女经常来,还老住808,不过,呵呵,花样倒真是不少,你来看你来看……”说着黄猴子就让老倪坐,调上开关,准备让老倪欣赏精彩表演。结果一打开,屏幕漆黑。黄猴子说:“没劲,快枪手,这就睡了。”说完转头,问老倪,“倪哥,你说多久算正常?”老倪正色:“越说越不上道!”黄猴子嬉皮笑脸:“嘿嘿,倪哥,你不会告发我吧?”老倪厌恶:“去!”黄猴子瘪着嘴说:“你要告发我我就不帮你代班,咱们就两班倒。”老倪不说话。黄猴子嬉笑:“我就知道倪哥对我好。这世道,就他妈有戏大家看!有钱大家赚!再说了,我们这是无意发现,不是有意诬陷,不犯法吧,而且我们没传播,没造成恶劣影响……”“行了行了,”老倪不耐烦。黄猴子问:“倪哥,你和嫂子不会已经没有那什么了吧……”话音刚落,老倪气得追着黄猴子打。
当晚,老倪到家已经快12点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那只走了调的落地钟在嘀嗒响。老倪摸黑进了屋,二琥呼呼大睡。老倪想起监控室里的奇遇、黄猴子的刺激,老倪猛觉一阵燥热。他扳了二琥一下。“你干什么?死鬼还不睡。”二琥没好气地说。老倪扑在二琥身上,两人在被窝里扭动。二琥伸手去拉床头灯。老倪一把给她按住。二琥也来劲了。两个人在床上撕来扯去。大约好几年,夫妻俩都没这种激情了。二琥道:“来真的?”老倪说当然。两人对看一眼,猛然坠入浓郁的黑暗中。
第二天,二琥起不来,她差遣倪俊去春梅家照看老太太。倪俊说我不会,二琥怒道,“不会不能学,你是代我去,每个月都有钱的,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倪俊没话应对,拾掇拾掇就前往春梅家。到了地方,伟强已经走了,春梅一边咬炸馒头片一边说:“你妈呢。”倪俊说:“妈今天有点不舒服,让我来照顾奶奶。”春梅说了句行,就匆匆走了。
倪俊看了会电视,8点多,老太太醒了,见是倪俊,有些诧异,问二琥怎么没来。倪俊说明了情况。老太太见孙子也不客气,直接说:“快!我憋不住了,快扶我上厕所。”倪俊啊得叫了一声,连忙扶着老太太朝洗手间跑。走到半途,老太太身体一歪,斜倒在倪俊身上,倪俊重心不稳,哐当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奶奶小心!”倪俊自己倒了,还不忘当人肉沙发垫。老太太没摔着,但却一个不留神,屎尿都一起出来了。
“哎呀!”老太太大叹气,“又出事了。”倪俊虽然结了婚,但照顾老人、孩子,根本没有经验,现在他面临的情况是,老太太是如假包换的老人,与此同时,她还是个孩子,有脾气,能闹事,有时候还要用个尿不湿。老太太坐在地上喊:“俊俊,去把那尿不湿给我拿来,快,尿不湿!”倪俊还没站起来,就忙不迭地跑去里屋柜子里乱翻。“找到了!”倪俊高举尿不湿,嚷嚷道。老太太又说:“帮我换上。”倪俊目瞪口呆,支支吾吾,“奶奶,这,这……”
“这什么这,你爸都是我生的!有什么不能换。”老太太怒道,“你从小我最疼你,帮你买这个买那个,那个什么糖豆,糖葫芦,酸梅粉,你都忘了啊。”倪俊委屈道:“都记得都记得,我来换我来换。”老太太听闻,诡异一笑说:“拿来,傻小子,还以为我真要你换啊,我这就是考验考验你的孝心,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以为我老太婆这点还分不出来啊。”倪俊愣在那儿,老太太一颠一颠回里屋,自己把尿不湿换了。
换出来后,老太太问:“会做菜吗?”倪俊摇摇头。老太太皱眉:“这么大了菜都不会做,那你带我出去吃。”倪俊说:“二婶说必须在家吃,外面吃脏啊。”
老太太假作生气:“哪儿不脏,你爸小时候吃的,也不干净,我不看也长这么大了么,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有什么?”倪俊被一顿抢白说傻了眼,乖乖帮老太太穿好衣服,系好围巾,扶着下楼,找一间包子店,祖孙俩坐了下来。包子店人不多,但看上去倒还干净宽敞,一家卖叫花鸡的在大堂一角开了个铺。老太太指着铺子说:“我要吃叫花鸡!”倪俊说:“别了,奶奶,别介,咱又不是老顽童,别吃什么叫花鸡了。”老太太两眼一翻,两手一耷拉,两腿一伸,说:“都不让我吃,你二婶不让我吃,你妈不让我吃,现在连你也不让我吃!我还能活几天?吃点算什么呢?就算死,也不能当个饿死鬼!”倪俊一下慌了神:“奶,不是我不让您吃,是您的身体不允许呀,听妈说,你血压高,这刚从医院回来,就这么胡吃海喝的,一准出事。”老太太道:“谁胡吃海喝了,谁胡吃海喝了,你这孩子真是,我真是白疼你!我瞎了眼,我早知道小时候就多打你几下,行,你不买,我去买,哼,我有钱,我去。”说着,老太太就要起身。倪俊瞬间妥协,投降,乖乖去买了半只。买回来,老太太大吃大嚼,吃了几口,斜眼看孙子:“你不吃。”倪俊撇嘴:“不吃,您好好享用。”老太太道:“干嘛就买半只,小里小气的,男子汉大丈夫要大气一点。”倪俊喃喃:“大气,大气需要成本。”老太太耳朵不好没听见,又连着问什么。倪俊说:“没钱啊。”
老太太把鸡腿放下,说:“没钱?没钱去挣啊。”倪俊低头,不说话。老太太打小就最疼孙子,虽然现在头脑有些糊涂,但见孙子低头,她还是本能地心疼:“遇到什么困难跟奶奶说,别憋着。”倪俊还是不说话,依旧低头。老太太说:“这男人啊,得有志气,不就是那什么没工作嘛,没工作可以找,我回头跟二伯说说,简单。”倪俊说了声谢谢奶奶。老太太接着说:“我也知道你受委屈,娶了一房媳妇,也是好强上进,你要是缺钱,可以找奶奶要,奶奶这还是有点儿。”倪俊笑,说那么怎么好意思。老太太说:“那有什么不好意思,你是我孙子,我是你奶奶,偷偷塞点给点,不都正常么,你让这鸡打包,我们回家,我给你看样东西。”倪俊连声说好,叫服务员把老太太没吃完的鸡打包了,两人有说有笑,一路溜回家。
到了家,老太太翻箱倒柜,好容易找出一个老棉褥子,拆开里子拔了线,又扒拉一层,才找出一个发黄的存折。老太太把存折朝床上一甩:“拿去花。”倪俊愕然,拾起来,打开一看,存折上的余额为零。“奶奶,你耍我啊,根本没钱啊。”“怎么可能!”老太太恍然大悟,“估计是那年给你二伯结婚花光了。不过这里真有钱的。”
“有钱?在哪里。不要闹了奶奶,”倪俊皱眉头,像对小孩子似的口气,“您该睡午觉了。”
老太太急道:“哎,这孩子,真有,我骗你干嘛。”倪俊不理睬。老太太拉住他说,“我的退休工资都在这里面,这些年都是二伯出钱,我也没拿。”倪俊眼睛一亮,可想了想,又说:“奶奶你的意思是?……”老太太点点头。倪俊说:“那不行,我哪能拿您的钱,那不行。”老太太说:“我是你奶奶,你是我孙子,有什么不行的。”
倪俊还是千推万却,老太太硬是把身份证和相关证件找出来,说你去安徽就能领回来,我的关系还在那,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去弄。倪俊收下了,但心里还是没打算去弄。
晚上回家,倪俊几次想跟他妈二琥说这个事,但他知道自己妈,见了钱没有不上的,所以也没说,把这事压了下来。红艳出去见同学,三周年聚会,回来时,天色已晚,红艳脸色很不好看。倪俊正在洗脚。红艳没好气地把皮包摔在单人沙发上。倪俊问怎么了。红艳说:“别提了,本来是去找工作的,看看同学那有没有路子,结果工作没找到不说,还被人炫耀了一把,听她们那意思,好像个个都嫁入豪门了。”
倪俊泡在水盆里的脚立刻就不动了。他知道,一个不小心,红艳就要爆发。“嫁入豪门”四个字,一直是红艳那帮子闺蜜见面谈话的关键词。倪俊哦了一声,没往下接话。“那个张闽凤,那么黑,那么胖,在学校时根本就是个又胖又丑的丑小鸭,结果,现在开上mini-cooper了!还提个爱马仕的包,那个风头大的哦,还有王书娟,也是当了时尚杂志的小头目,公司旅游去的马尔代夫!据说年薪有十几万。”倪俊又哦了一声。红艳脱掉衣服,开始坐在梳妆台前面卸妆。“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说我没工作,都是同学,以前我还好一点,现在呢,过了几年,好像就我落后了,人家个个风生水起的。难得有个同学肯帮我一把吧,还硬生生被家里打散了。我也反思,平时我真不是比吃比穿的人,可见了这些人,我实在是不好意思,衣服是前年买的,包是几十块钱淘的,而且一说话就露怯,我说有时间周末去香山骑骑车,结果人家说,哎呀,有时间要去欧洲骑自行车。我还能说什么。还有我这手机,放在皮包里,响了,我拿出来打,打完往桌子上一摆,哎呀,窘,人家都是闪闪发光的,我呢,翻盖的,老式的,破旧的,搞得跟一个灰姑娘遇到白雪公主似的,寒碜!……”
望着老婆碎碎念似的一张嘴,开了闭,闭了开,倪俊觉得头蒙蒙的,盆里的水越来越凉,他也不去加热水,任凭两脚在里面泡着。红艳说者无心,倪俊听者有意,在这座大都市,拼的就是经济实力,豪宅,名车,名包,名手机……一切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同学聚会,从来就是扭曲价值观和刺激神经的最好场所。他不怪红艳,要怪,他也只能怪自己无能。挣不到钱,满足不了红艳的小心愿。多少次了,逛西单大悦城的时候,红艳都要挤进苹果手机形象店,不顾人头攒动,东看看,西看看,然后又说,哦,太贵了,等降价了再买。可到现在,苹果都更新换代好几茬了,红艳还是没能拥有一部。她舍不得。
倪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发呆,红艳不经意一转头,看见老公这个样子,便说:“干嘛?发什么呆,我又没怪你。”倪俊这才回过神来:“回头咱也买个爱疯。”红艳说:“哎哟呦,敢说大话了。”倪俊笑笑,没再说什么。第二天,红艳接到个面试,欢天喜地去了。倪俊早晨吃过饭,自告奋勇替代二琥,去照顾奶奶。二琥一听,高兴得不知所以,儿子孝顺,帮她去尽孝赚钱,她也乐得休息,去打打麻将。站在厨房门口,二琥端着一碗疙瘩汤跟老倪说,“看咱儿子,多孝顺,又去看他奶奶去了。”倪俊一路到了春梅家,交接清楚,就又开始陪伴老太太。有了第一天的磨合,这第二天,俨然顺当多了。
阳光地里,老太太慢悠悠地跟倪俊说话,跟正常人没两样。“你今年也三十出头了吧?”倪俊笑说是,没成人才,也没立起来。老太太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发达的,也就是个差不多,能忍则安,安平乐道,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就行了。”倪俊点点头。到了半上午,天气开始转阴,中午则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老太太非要出去吃饭,倪俊劝阻不住,就跟着她出去。到了包子店,老太太又说包子吃腻了,要去状元楼吃疙瘩汤。倪俊无法,唯有撑伞尾随。雨点渐渐大了,路边房檐下一个卖晶糕的小心地矗立着。“我要吃晶糕!”老太太像个小女孩似的喊。倪俊心里叫苦不迭,只好把伞交给老太太,吩咐她站着别乱跑,自己冒着雨,跑去买晶糕。可等到他回来的时候,老太太不见了。倪俊大喊奶奶奶奶。但路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撑着伞。倪俊顾不上雨,收了伞,疯了一样到处找。公交车站,闹哄哄的都是人,车到站了,车厢里挤下来的人流险些把倪俊撞倒。可他也不管,只是挤在人群里到处找。远远地,他看见一把红伞撑在前面,跟老太太用的一模一样,倪俊喘着气跑过去,红伞一转身,是个年轻的姑娘。倪俊急得要哭。却觉得肩头一重,转头一看,老太太正站在他面前。“奶奶!你乱跑什么!”倪俊叫起来。
老太太委屈:“就是去那服装店看一眼,大减价呢,我就说你妈的毛衣旧了,要重买一件。”倪俊道:“那也得跟我说一声啊,这外头多乱,又下雨,地又滑……”老太太不等孙子说完,就一把扯过倪俊手里的晶糕袋子——晶糕已经被攥扁了。“这孩子,真是,我看啊,这不是你带我出来,是我带你出来……”
老太太一边笑,一边朝公交站台上站,去躲雨。倪俊讪讪地,跟着走。又有公交车到站了,正赶上高峰期,下雨,人就更显得多。车门一开,呼啦下来一群人,山洪似的。倪俊惊叫。老太太重心不稳,脚下一滑,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倪俊大喊你们让开你们让开,别走,撞到人了你们别走。可下车的人群却仿佛水点入沙,迅速散去,汇入茫茫人海。老太太呻吟着。倪俊蹲下扶住她,雨水落在他们脸上。这注定是个残酷的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