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中猎屋。等得焦急的桑十四和牛七娘迎了上来。
牛老爹转身去了院门口,就着月光搓起了编草鞋的绳子。杨静渊反手关上了门。他有点不敢看桑十四和牛七娘,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水咕噜灌了下去。
“快说呀,怎样了?找到季二娘没有?”牛七娘见他一杯接一杯的灌茶水,急不可待地问道。
桑十四盯着杨静渊的脸。仅管油灯昏暗,他仍看出了端倪:“三郎,你哭过了?”
杨静渊瞬间挺直了背,却在桑十四关切的目光中垮下了肩。他想说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张嘴,眼窝却热了起来。
“季二娘刺杀晟丰泽,不会被他杀了吧?”牛七娘尖声喊了起来,说完迅速往地上呸了几口唾沫,小心地往桑十四身后挪了挪道,“季二娘不会有事的。晟丰泽要杀早在染坊杀了,不会带她回宫……”
还不如说她死了呢。杨静渊的心窝子被牛七娘的话戳得汩汩直冒血。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季英英真的能行刺晟丰泽吗?杨静渊想起在益州城头与晟丰泽的对决。晟丰泽打不过自己,提防一个毫无武力的季英英绰绰有余。就算是她刺了他一刀,能让奸滑狡诈狠辣的晟丰泽不设防,他二人之间该有多么亲密,才能让季英英近了他的身。
季英英与晟丰泽靠近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杨静渊眼前。他痛苦的闭了闭眼睛。
“三郎,你找到季二娘没有?”桑十四担忧地问道。
“她和晟丰泽在一起。”杨静渊有些木然地说道。
牛七娘顿时松了口气,拍着胸迭声说道:“活着就好。咱们一定能想办法救走她的。”
杨静渊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他转身打开了房门,“明早我们就去太和城。牛七娘,你最好问清楚牛五娘掺和了多少。就算她是你姐姐,我也不会留情。英英,先别管她了。”
不管季英英了?牛七娘顿悟:“是了,晟丰泽宫里守卫森严,不方便救……”
话未说完,杨静渊已经出去了。
牛七娘呆愣了会,转身问桑十四:“十四哥,杨三郎见到季英英还活着,为什么一点都不高兴啊?”
季英英和晟丰泽在一起。桑十四咀嚼着这句话,心里酸涩莫名。他心里浮现出浣花溪放灯那晚,季英英一脚将调戏她的周七郎踹进了河里的场景。那样性烈活泼的女子,竟然会失节与晟丰泽在一起吗?他摸着牛七娘的头发轻声说道:“七娘,以后莫要在三郎面前提起季二娘了。她……近在咫尺,如隔天涯。三郎肯定难过。依三郎的主意,明天我们去太和城找你姐姐。”
“知道了。”牛七娘可怜着杨静渊与季英英,靠在桑十四胳膊上蹭了蹭脸,小声说道,“十四哥,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比起杨三郎和季二娘,我觉得自己好幸福。”
桑十四心里黯然,冲她柔声说道:“咱们不会分开。”
牛七娘温存了一会儿,想着明天要去寻牛五娘,担心得哭了起来:“十四哥,五娘若是执迷不悟,杨三郎要杀她怎么办?娘还等我带她回去,娘还等着呢!”
“有时侯我们总是念着亲情,却不知道那个人连亲父都要陷害。七娘,你还当她是你的姐姐,有无想过,在她眼中,已没有你这个妹妹。”桑十四肃然说道。
“可是……”可她是她的亲姐姐啊。就算父亲因她战死,母亲卧病在床,仍舍不下她。牛七娘想到这里又生出一丝希望,“五娘若肯悔改,随我们逃回大唐侍奉母亲,青灯古佛为爹赎罪,我们可以原谅她么?”
让牛五娘吃斋念佛,幡然醒悟?那个尖锐狠毒得像一条蛇的牛五娘肯么?桑十四暗暗冷笑着。他不忍心污了未婚妻的心,却更不肯让牛七娘辨不清是非。
“见着就知晓了。”
天高云淡,一轮明月又白又亮。
晟丰泽如约而至,以带她去山巅赏月为由,只带了赤虎一人,三骑出了白涯宫。
季英英已换上了方便行路的窄袖袄裤,默默地与晟丰泽并肩而驰。
月光将蜿蜒的山路照着闪闪发亮。绕过一道山梁,就再也看不见白涯宫附近的灯火。山中静寂,马蹄声得得响着。听着,就像每一步都踏在心上似的,让季英英情不自禁有点紧张。
她紧张什么呢?赵修缘和杜彦还在太和城,也许还没想出法子应付。晟丰泽已经带着自己离开了白涯宫。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已经再也找不到她了。
只是她该如何再与杨静渊联系?等她过了大渡河,再想办法吧。杨静渊一身好武艺,定能探知晟丰泽放走自己的消息。他会平安回到大唐。如果留在南诏境内等他,反而成了他的拖累。这样一想,季英英露出了笑容。
晟丰泽偏过脸看她,低声叮嘱道:“我们一会儿会离开大路走山中猎道。你仔细别颠下马去。”
“知道了。”季英英应下,觉得自己应该对晟丰泽说点什么,便低声问他,“你放走我,国主和杜彦对你会不会不利?”
话说出口,她又觉得自己笨。晟丰泽这样做定是冒了风险。可她实在盼着自由,盼着离开南诏。心里的愧疚又多了一重。
“如果不是南诏发兵,你也不会被掳来南诏。南诏匠人多,不差你一个染娘。”
他竟然看出她的心思,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季英英无言以对,半晌才道:“遇见你,是我的福份。”
可惜却不是缘份。晟丰泽低声道:“跟紧我。”他扭转马头,冲着林边一道小道去了。
前有晟丰泽,身后是忠心耿耿的赤虎。山道狭窄,三人无法再并行,踏着小道进了林子。
一夜未睡,晨曦乍现时,晟丰泽在溪边停了下来。
季英英骑了一夜马,双腿和腰已经酸得没了知觉。看到晟丰泽有意扶自己下马,她硬咬牙用力从马上翻了下去。晟丰泽伸出的手默默缩了回去。
赤虎解了包裹,从溪边打水。林中枯枝多,不多会儿就燃起了一堆火。
“睡两个时辰再赶路。”晟丰泽解了毡毯铺好道。
季英英又累又困,不再推辞。她裹在毛毯里,脸被刚从山脊梁上升起的朝阳晒着,有些睁不开眼睛了:“咱们翻了几座山?”
“出了垭口,才翻过这座山。”
前面还有比这山更高更险峻的山。他最多能送她出了这座山,就必须回宫。睡两个时辰,用过饭,午后就能到到垭口。能和她呆在一起最多只有几个时辰。以后,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晟丰泽偏过头看她,季英英已经睡着了。
他伸手将毛毯往上拉了拉,默默地望着她的脸出神。他怕时间长了,他会忘记她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