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云舟苦笑着瞄了瞄杨嬷嬷送来的午膳,其中一个盘子里放着五个白水煮蛋。
谢南烟拿了一个起来,笑问道:“阿舟,可是想吃了?”
云舟摇头,端起白饭扒了几口,她宁可吃白饭,都不要吃鸡蛋了。
谢南烟忍笑剥好了鸡蛋,美滋滋地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道:“阿舟,你可别小看了杨嬷嬷的厨艺,这白水煮蛋与外面的白水煮蛋可不一样。”
云舟半信半疑地问道:“哪里不一样?”
谢南烟放下了手中的鸡蛋,重新给云舟剥了一个,递了过去,“你尝尝看。”
云舟满脸狐疑,她接了过来,小咬了一口。
入口滑香,竟有一股鲫鱼汤的鲜甜味儿,杨嬷嬷竟是用鲫鱼汤煮出来的!
“好吃!”云舟还第一次吃这样的白水煮蛋,她忍不住大口咬了半个鸡蛋,越嚼越觉得鲜香。
“阿舟,这可是嬷嬷的拿手好菜,你说,我怎能不让你尝尝?”谢南烟瞧她吃得香,莞尔说完,便给她夹了一块小炒肉,“再尝尝这个。”
原来,谢南烟只是想让她尝点美味,是杨嬷嬷想歪了。
云舟哑然失笑,或许,她也想歪了那么一点点。
谢南烟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样子,她歪头凝眸望着她,笑道:“阿舟,想什么那么高兴?”
云舟哪里敢告诉她,她摇头道:“就是觉得嬷嬷做的东西好吃。”
“说谎。”谢南烟戳破了她的小心思。
云舟急道:“烟烟快吃东西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哦?”谢南烟饶有深意地应了声。
云舟心虚得厉害,干咳两声,“我这都半日没看书了,烟烟,快些吃完,我要看书了。”
“那……明日教我画画么?”谢南烟含笑问她。
云舟正色点头,“教!烟烟你想学画什么,我都教!”
谢南烟神秘地笑了笑,那熟悉的狡黠笑容让云舟隐隐觉得——烟烟难道又想到什么法子“欺负”人了么?
不敢多问,云舟给谢南烟夹了块肉,“烟烟,快吃吧。”
谢南烟低头看着云舟夹来的肉,涩然笑笑。
十四年。
她记忆中的一家人围坐夜话其乐融融,永远定格在了降罪圣旨来府上的那一夜。
云舟发觉谢南烟有些异样,她柔声问道:“烟烟,怎么了?”
“阿舟,以后都陪我吃饭。”谢南烟抬眼看她,虽说是命令,语气中却夹杂着一丝苦涩。
云舟点头,笑道:“好!”
谢南烟抿唇笑笑,“阿舟,吃饭。”
“烟烟,也吃饭。”云舟学着她的语气说完,两人相视一笑,都觉自己有几分像孩童,不禁笑意更深了几分。
楼上两人吃得正香,年思宁却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客栈之中。
他神色有些狼狈,兵士们围了上来,问道:“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众人这才发现,年思宁颈子上竟还有道爪痕。
年思宁咬了咬牙,不肯多言,他寒着脸走上了二楼,叩响了房门。
“谢将军。”
谢南烟的笑容一僵,“讨厌的人回来了。”
云舟拍了拍她的手,“烟烟你继续吃,我去看看。”
“你不怕他打你么?”谢南烟问道。
云舟摇头,“我更怕他欺负你。”说着,她起身打开了房门,却没有让年思宁往内多走一步。
年思宁冷冷瞥了一眼云舟,浑身散发着一股凌冽的杀意,“公子请让开,末将有些话想单独与谢将军说。”
“年将军这样,可不像是烟烟的部下。”云舟壮起了胆子,严肃地道。
年思宁狠狠瞪了云舟一眼。
云舟被看得心里发毛,可既然都要逞英雄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怯场了。
“我……我没有说错吧?”云舟再问一句。
年思宁握紧了剑鞘,手指格格作响。
谢南烟放下了碗筷,冷声道:“今次只是一个教训,你若还不知分寸,这次回去我会悉数告知师父,我倒要瞧瞧,师父会不会罚我?”
“末将,受教了。”年思宁阴声说完,对着谢南烟拱手一拜,便退了下去。
云舟将房门关上,背心啧啧生凉,已冒了一层冷汗出来。
谢南烟上前握了她的手,给她暖了暖,“方才不是很英勇么?这会儿怎么怕成这样了?”
云舟沉声问道:“他刚才那模样可吓人了,烟烟,你今日出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四年来,他就像个幽魂一样的,无处不在。”谢南烟徐徐说着,脸上却一丝笑容都没了,“他就像是师父的一双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我。阿舟,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么?不论你在做什么,都感觉有人在某个地方窥视你,把你看得干干净净。昨夜他不是威胁我么?那今日我便设局收拾他一回,让他知道,威胁我谢南烟是要付出代价的!”
“烟烟。”云舟听得又怒又心疼,她握紧了谢南烟冰凉的手。
谢南烟凉凉地笑了笑,“我习惯了。”
“以后……”云舟想了想,认真地道,“我陪着你。”
“这才是烟烟的好夫郎。”谢南烟刮了下云舟的鼻尖,她轻笑道,“我可记住了,今日阿舟说了,以后都陪着我。”
“烟烟,别闹,我不是……”云舟下意识地想解释,可话说了一半,又忍住了,换做了另外一句,“我是说以后烟烟若是……若是……”说到了一半,云舟又说不下去了。
谢南烟凑近了她,小声道:“若是我嫁了,你也得陪着我。”
“啊?”云舟愕了一下。
谢南烟轻轻地敲了一下云舟的额头,“你这个没良心的,之前我们不是说好的么?你还想我嫁谁呢?”
云舟认真地道:“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谢南烟期待地看着她。
云舟静静地看着她,“若有一日,我被旁人揭穿了身份,你我的婚约便算不得数了。”
谢南烟笑道:“揭穿你的身份,可是欺君之罪啊,我们都要死的,你说,我还能嫁给谁?”
“啊?”云舟猛地一惊。
谢南烟叹了一声,“放眼天下,也只有我这个女魔头敢嫁你。”她悄悄地看了一眼云舟,“况且,西海渔村一案若有我帮你……”
云舟眉头一蹙,“烟烟,我会误了你的。”
谢南烟淡淡笑道:“我把你掳了,不也一样误了你么?就当做……我还你的,以后你我便两清了。”
云舟总觉得哪里不对,“不是这样算的。”
谢南烟问道:“那是如何算的?”
云舟一时也说不上来,她也不敢再多想下去,便换做了另外的话,“烟烟,以后咱们还是少招惹那人吧。”
“你放心,他不敢真的动你,也不敢真的动我。”谢南烟淡淡说完,也觉无奈,其实她也没办法真的要了他的命。
毕竟是师父的鹰犬,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
云舟忧声道:“他方才看你的眼神,似是要把你杀了。”
“呵,被河边洗衣的姑娘当做偷窥流氓,换做是你,会不会想杀了我?”谢南烟想到那画面就好笑。
云舟忍不住笑了起来,“烟烟,你这样会惹恼他的。”
“他不让我舒服,自然我也不会让他舒服。”谢南烟说着,眸光一转,再望向云舟之时,柔情脉脉,“阿舟待我好,我自然也待阿舟好。”
“……”云舟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回来,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她。
可有一点,云舟却清清楚楚。
谢南烟这样看她,她的心会不由自主地跳快一拍,甚至双颊会火辣辣地烧起来。
“阿舟,你又脸红了。”
谢南烟故意点明,让云舟更觉羞赧。
“我……我吃饱了……我去……看书了!”云舟只想马上逃开,她走到了书案边,拿起了书来,紧紧盯着书上的文字读了起来。
谢南烟没有继续逗她的意思,她走到了窗边,扶窗远眺黛色远山——晴空万里,远山延绵,翻过了那些山,便能回到京城。
进了京城那个大笼子,就没有那么容易出来了。
她与云舟,注定要做师父手中的傀儡娃娃。
可有她为伴,有些事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想到这唯一的一点庆幸,谢南烟不禁嘴角轻轻一勾,失神地笑了起来。
云舟悄悄地探出脑袋,静静地看着谢南烟的侧脸。
情不自禁地,云舟提笔沾了沾墨,低头在白纸上画了一个侧影——这一次,她的画中人没有画眉眼,她身姿妙曼,远眺天际,寥寥数笔,韵味无穷。
“阿舟。”
突然听见谢南烟唤她,云舟身子一僵,赶紧答道:“我在!”
“上回你说哪儿的点心好吃?”谢南烟望向了她,阳光融融,趁得她的脸格外的娇艳。
云舟想了想,问道:“烟烟想去?”
谢南烟点头,“有些事还能做,就一定要去做。”
“那我带你去!”云舟重重点头。
谢南烟眯眼轻笑,“好!”说着,谢南烟便走了过来。
云舟慌忙用书卷压住了白纸,“烟烟,还有何事?”
谢南烟挑眉问道:“藏了什么?”
云舟赔笑道:“没有什么。”
“真的没有什么?”谢南烟在云舟身边坐了下来,“不老实交代,可是要挨罚的。”
“我认错!”云舟哪里敢跟谢南烟斗啊,“我只是画了一个小人儿……”说着,她主动拿开了书卷,“瞧,就是个寻常小人儿。”
“不认真看书,该罚!”谢南烟轻轻地弹了一下云舟的额角,顺势把白纸抽了出来,“画我没收了,下午背不完这几篇,晚上你就……完了。”她故意念重了“完了”二字,可不知怎的,声音却说得格外酥哑。
云舟蓦地坐了个笔直,“我背!我一定能背下来!”说着,她不舍地瞄了一眼谢南烟手中的画纸,“这画……烟烟就别烧了……”
“谁说我要烧了的?”谢南烟反问她。
云舟噤声不语。
谢南烟含笑将画纸再看了看,“你方才偷看了我,这可是证据,我得收好了,免得以后你不认账。”
云舟怔了怔,“认什么账?”
谢南烟的食指在自己心口画了一个圈,“你有个心上人……在这儿。”
“……”云舟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发现皆是苍白无力之语。
谢南烟这个女魔头,确确实实已经入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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