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魑魅在客栈上空盘旋不去,那便意味着谢南烟与云舟已经安然回来了。
追了半夜,年思宁提剑走到了客栈的牌匾下,一抬眼,便瞧见了谢南烟提着酒壶坐在二楼,望着远处的灯火若有所思。
年思宁忍下了满腹的怨气,跑上了二楼,肃声道:“谢将军,今后这种把戏还是不玩得好。”
谢南烟晃了晃酒壶,淡淡道:“我高兴,怎的?你还想教训我不成?”
年思宁握剑的手紧了紧剑鞘,寒人心魄的双眸盯在谢南烟脸上,像是一只随时可以发怒的野兽。
“将军,你若是有事,亦或者云舟被人掳了去,我回去如何与大将军交代?”年思宁压下了怒意,提醒道,“今日那伙人懂得用白鸽引开魑魅,不可不防。”
谢南烟懒得多看他一眼,提壶喝了一口,皱紧了眉头,似是喝了一口极难喝的酒,“年将军说完了?”
年思宁沉声道:“将军有伤,酒还是不要喝了。”
“我偏就不喜欢听你的。”谢南烟故意提着酒壶在年思宁面前晃了晃,“更不喜欢你躲在暗处窥视我的模样。”
年思宁咬牙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我谢南烟还不至于那么无能,你奉命行事也该知男女有别!再不知分寸,我是会动手的。”谢南烟说着,往前走了几步,似是又想到了什么,“我可不是当初的小姑娘了。”说完,谢南烟提着酒壶,踱步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年思宁反手一掌劈在了栏柱上,只听“噼啪”一声,栏柱便碎了一个口子。
谢南烟原以为云舟会在坐榻上躺着醒酒,哪知推门而入,瞧见的竟是空荡荡的房间。
楼下值夜的兵士没有动静,天上的魑魅也没有异常,云舟不可能凭空失踪了。
“不好好醒酒还到处乱走。”谢南烟轻骂了一声,放下了酒壶,便又折返出来,寻了小二过来。
“可见到跟我一起回来的公子了?”
小二想了想,“方才瞧见公子往厨房去了。”
谢南烟怔了怔,这丫头到底想做什么?
她快步下了二楼,径直往厨房去了。
厨房中此时有两人,一个是云舟,另一个是杨嬷嬷。
谢南烟并不急着进去看个清清楚楚,她藏身在窗畔,掀起了一线窗缝,望了进去——
杨嬷嬷一边剁肉,一边笑道:“还是公子有心了。姑娘喝酒后是该吃几口青菜碎肉粥,不然日子久了,只怕这肠胃要落病根了。”
云舟洗净青菜后,在杨嬷嬷边上切成了小段,随口问道:“嬷嬷,烟烟一直都这样不爱惜自己么?”
“公子不知道?”杨嬷嬷愣了片刻。
云舟如实道:“她很多事我都不知道。”
“唉,姑娘就是这样。”杨嬷嬷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姑娘喜欢喝酒,也是近三年的事了,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哦?三年前发生什么了?”云舟问道。
杨嬷嬷叹了一声,想到了三年前的那日——
“将军,你就服个软吧。”副将心疼地劝道。
“师父要废了我,我就给她废,我就想对南烟姐姐好,她就是我认定的姐姐!”
谢南烟猛地掀帘走了进去。
“你……”谢南烟在看见明寄北伤势的瞬间,便噤了声,她没想到会有人能把明寄北伤那么重。
“是师父伤的你?”谢南烟忍泪问道。
明寄北摇头,“不是师父……南烟姐姐你听错了……”
必须要问个清楚明白!
看见谢南烟转身欲走,明寄北蓦地从榻上挣扎起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一边哭,一边摇头,“南烟姐姐,那人很凶,你打不过他的,你不要去!”
“好端端的为何要废了你?”谢南烟实在是无法理解,看着明寄北的伤处,莫说是旁边的医官,就连她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帮他清理伤口。
明寄北不敢说下去。
谢南烟却不是个犹豫的性子,她掀起了营帐帘子,便朝着年宛娘所在的中军大帐走去。
杨嬷嬷才收拾好年宛娘用过的碗碟出来,险些被谢南烟撞落了碗碟。
“将军?”
谢南烟并没有理她,她直接掀帘走了进去。
她先迟疑了片刻,复而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问道:“师父,小北到底做错了什么?”
“看来是下手轻了些,今日就不该给他留半条命的。”年宛娘冷冷说完,给身边的黑衣蒙面少年递了个眼色,“思宁,去,再试试手。”
谢南烟拔剑拦住了蒙面少年,她记得这个身型,“这几年是不是你一直在暗处窥视我?”
蒙面少年没有回答。
年宛娘冷笑道:“还算有点警觉,能发现思宁,我也不算白教你那么多年。”
“为何要这样待我?师父!”谢南烟不懂,“你怀疑我会背叛你么?”
年宛娘摇头,“我从不怕任何人的背叛,因为我有一百种法子收拾背叛者。”
谢南烟更是惑然,“小北背叛了你么?”
“没有。”年宛娘的语气很淡,“他只是不该太靠近你,不该让你对他动了情。”
谢南烟只觉好笑,“我只把他当成弟弟,师父你是不是想多了?”
“不管是爱慕之情,还是亲情,于你而言都是多余的。”年宛娘眸光如刀,狠狠地剜在谢南烟身上,“你的心不能太热了,我不允许任何人成为你的绊脚石!”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谢南烟心头一凉,她看着现下陌生而冷漠的年宛娘,仿佛眼前站着的是个陌生人。
年宛娘沉默不语,她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告诉她。
“大将军。”蒙面少年低声提醒。
年宛娘挥手示意蒙面少年退回来。
谢南烟涩声问道:“师父,是不是以后所有我在乎的人与事,你都要毁了?”
“只要你不动真情,我一切可容。”年宛娘说得极为淡然。
“呵……疯子!”谢南烟摇了摇头,“人若无情,与行尸走肉有何异?”
年宛娘平静地说道:“若你能做到,也算是我教好了。路还长着,迟早有一日,你会谢谢师父,炼了你一幅冷心肠。”
“小北你爱杀便杀,我倒要看看,师父你到底能杀几个?”谢南烟倒抽了一口气,转头跑出了中军大帐。
谢南烟一路跑到马厩中,飞身上马,策马驰出了军营。
杨嬷嬷担心谢南烟出事,便一路跟着去了。
自打那日离营之后,杨嬷嬷也不敢再回军营,便被谢南烟安置在了清宁村中。没过多久,谢南烟便告诉杨嬷嬷,她已帮墨儿从杂耍班中赎了身,留在了千里山庄帮她看庄子,只要杨嬷嬷敢认这个女儿了,便随时可以去千里山庄找墨儿。
年宛娘也没有对明寄北再动手,因为从那日开始,谢南烟有了分寸,对明寄北一直寡言少语,不再像当初那样温柔可亲。
后来,谢南烟便成了京师有名的喜怒不定的镇南将军,常随心嬉闹不顺眼之人,或捉弄,或欺凌,甚至还有不幸者,在夜深人静时被人割了脑袋。
这些事杨嬷嬷每每回想,都不理解年宛娘为何要这样?可姑娘总是要婚配的,如今好不容易姑娘有了心上人,年思宁也是奉命来保护云公子的,想必是大将军也认可了这门婚事。
此时云舟问起来,杨嬷嬷也不知该不该把那些事说出来,万一本来无事的,又吓着了云舟,只怕姑娘不会轻饶了她。
“公子,我只能说姑娘是真心待你,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个好功名,快些把姑娘娶了,好生疼惜她。”杨嬷嬷语重心长地说完,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拍了拍云舟的肩头,“公子,别怕。”
云舟本来不怕的,突然听了杨嬷嬷这句话,再看看她严肃的模样,她开始有些慌了。
“公子,姑娘不在时,老婆子我就算拼了命也会保护你的。”杨嬷嬷更郑重地拍了拍云舟的肩头,“可你若是待姑娘不好,辜负姑娘一番心意,老婆子我第一个不饶了你!”说着,便将另只手中的菜刀舞了舞。
云舟连忙求饶道:“嬷嬷,别,菜刀危险,先放下。”说着,她连忙扯了别的事情,揭起了熬粥的砂锅盖子,急道,“该下肉末了!”
“嗯。”杨嬷嬷放下了菜刀,将剁好的肉末放了下去,用木勺子一边搅,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今儿要我给公子单独加个鸡蛋么?”
云舟蓦地脸上一红,急道:“不用!我好得很!”可话音才落,云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杨嬷嬷瞄了一眼云舟的脸色,笑道:“等到了下个镇子,我还是给公子做碗鹿血羹吧。”
“不必了吧,咳咳。”云舟干咳了两声,看粥里面的肉末差不多熟了,便将切好的青菜放了进去。
厨房之外,谢南烟哑然失笑,她呆呆地望着云舟的侧脸,烧得通红通红的。
这丫头,若是嬷嬷再给她一碗鹿血羹,只怕这鼻血还会再流一回吧。
谢南烟摇头轻笑,这边放下了心,便信步走回了房间,她等着尝尝,云舟今夜帮手熬的粥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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