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陈洁新家楼下,正碰上一群人下楼,其中有几个面熟的,似乎是运输队里的人,陈涛预想不妙,赶急着冲上楼,姐家大门也没有关,客厅里,姐姐一个捂着肚子倒在沙发上。
陈涛赶紧跑过去扶起她,陈洁疼的脸色发青,看弟弟急着想送她去医院,赶紧拦着说是老毛病,疼疼就过了,这两天没睡好吃好,才又发作起来。
接着她立刻追问起辉子那事的经过,陈涛吞吞吐吐,把好消息全说了遍,坏的挑着说,却还是令陈洁越来越发愁担心,她听完之后,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茶几上的几张纸,陈涛一把拿起来看的清清楚楚,一份具有法律效应,完完整整的房产转让书,以及房产证明等相应文件。
他还想解释什么,陈洁已经惨然的说:“其实我都知道了,咱们这个傻弟弟,为了这么几张纸,为了咱们这个家,他…他把自己给卖了,是不是?”
陈涛一下子哽的说不出话来。两个星期的时间对常人而言过的很慢,而对愁云重重的陈家来说却是急噪痛苦的十四天,在这些天里,陈涛不屈不挠的搜索证据,上上下下奔走,为了这个案子,他翻了大量法律条文和案例,与秦律师讨论辩护内容,软件公司那里他已经无暇顾及,刘亚鑫也抛下一切事务,全程陪着他。
再多的辛苦花下去,陈辉免罪依然无望,证据以及他本人的供认都没有翻改机会,秦律师以事故发生的过程和事后处理情况等内容作为重点,争取从轻定罪量刑。
对陈涛来说,开庭的那一天跌跌撞撞来到他面前,这件案子和前阵子蔬菜中毒有关联,到场旁听的人挺多的,还有几个记者。
陈涛和姐姐坐在最前排,陈辉一出来就能看见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见面了,他们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对方瘦了许多。
辉子带着手铐落到自己位子站定,扫了一眼四周,倒是能看见不少熟面孔,运输队的哥们,陆家人,刘亚鑫等等,但全场唯一让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哥哥的微笑。
审判员入座后,陈涛扶着姐姐坐下,在审判过程中,他的目光自始自终没有离开过陈辉。这是他的弟弟,那个被父母遗弃半夜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的弟弟,那个被逼急了会咬自己手掌的弟弟,那个宁愿背菜叶被人冤枉也要保全姐姐哥哥面子的弟弟,那个每天走三站路省下钱给自己买计算器的弟弟…
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将来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自己的弟弟,全天下最好的弟弟。陈涛的脸上似乎向辉子传达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暖和信任,这种感情通过他无声的微笑慢慢滋润陈辉的心,让他比任何人都要坦然的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最后陈辉被判故意伤害罪,因其情节较轻,不满18周岁,法定从轻、减轻,判有期徒刑三年。
姐姐强忍着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倚在姐夫肩上默默流泪,当法警押着辉子从他们面前走过时,陈涛定定的坐在那里,只用平静的眼神目送他离开,他知道,自己心里要说的所有话,辉子都懂。
***从法院出来,陈家上下都没有什么好心情,刘亚鑫开车去了,陈涛看姐姐神色憔悴的样子,走到路边想给她买瓶水,这两个星期把她的身体也磨垮了。
他刚到马路对面,身后传来姐夫一声惨叫,姐姐软倒在姐夫怀里,歪在人行道台阶上。他飞奔过去,陈洁已经进入休克状态,嘴唇没有血色的白,吓的他们都不知怎么才好。
亏得刘亚鑫开车过来,两个人立刻把人抬上车直奔医院。急诊室医生接到陈洁以后,立刻把三个男人隔离在外,直接把病人推到手术室。陈涛吓坏了,怎么也没想到几分钟前还好好的人,就这么倒下再也站不起来了。
姐夫当场就傻了,木然的瘫坐在走廊椅子上一动不动。手术室外的灯红的像血,空气里弥漫着死一样的寂静,唯一会动的就是匆匆而过的医生护士,陈涛真像冲上去抓一个问问清楚,哪怕是一点平安的消息也好,他的姐姐还活着吗?已经有两批大夫进去了,情况就那么严重?陈涛安安静静的坐在长椅上,仿佛一尊雕像,除了那双抖个不停的手,刘亚鑫挨着他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切都那么突然,就在两小时前,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被判刑坐牢,现在,他又坐在手术室外面,唯一的亲人生死不明,对陈涛来说,他们是他最亲最爱的人,若是在同一天同时失去,他会崩溃的。
终于,一个中年女大夫从里面出来,平静的问谁是病人家属,大概是医生没有表情的样子反而给了他们希望,陈涛立刻活了起来,急切追问姐姐的情况。
是宫外孕破裂,医生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受精卵在卵巢生长,撑破了里面的血管,造成腹痛和大量出血,血液大量积存在腹腔里,外表看不出来。
陈涛忽然想起这几天姐姐一直间断的腹痛,当时谁都没有在意,她一直在忍耐坚持,直到休克,就是为了不再给家里添麻烦,他这个弟弟真不是一般的混!
医生又继续说:“病人送来已经很危险了,我们在她腹腔发现大量积血,失血过多造成休克,现在她需要大量输血,谁和她血型相同。”“我和姐姐同一血型,医生你要多少就抽多少,没事。”陈涛立刻站起来,他们家三个人血型都是一样的。
刘亚鑫急了,说:“你别傻了,这两天你才睡几个小时,身体根本吃不消。陈姐什么血型,我的也可以。”“姐姐是B型的,你是O型,不成的,姐夫是A型,这里只有我可以。”“O型不是万能血库吗,医生用我的。”刘亚鑫索性撂起袖子。
“你们不用抢。”医生笑着说:“我们是按规定抽的,不会让献血的人有危险,估计600CC差不多了,小伙子你行吗?”
陈涛点点头,伸手把刘亚鑫挡在后面,紧跟医生进手术室。透过隔离罩,只能瞄到姐姐一角苍白的脸,身边有很多仪器电线,耳边,呼吸机轻微而有规律的声音证明她还在顽强坚持着。
陈涛平静的看见自己的血液通过导管一点一点在流动,头顶的灯看起来白花花的,好象太阳一样灿烂…
天上有一只风筝,高高的只能看见一个小点,11岁的辉子在身边乐得大喊大叫,猴急的想把他手里的线抢过去,这是他们花了一整天作出来的,从竹蔑到线梆子都是一点一眼完成的,虽然是最简单的“方褂”白纸糊的一点都不好看,可辉子还是兴奋的睡不着觉,就盼着晴朗大风天。
“方褂”拖着长长的尾巴飞上天,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觉得怎么样,如果觉得头晕就再躺一会。”
护士小姐过来,轻轻拔了导管。陈涛动了动嘴,声音沙哑的厉害:“我姐呢?”“她已经脱离危险,送到普通病房里去了,你就放心吧。”护士一边整理东西,一边笑着说。
陈涛终于放下心里这块压的自己喘不过气的石头,想坐起来去病房,眼前一阵发黑,护士赶紧把他按在床上,无奈之下他只好继续乖乖躺着,只等护士整理好东西带上门,他慢慢下床,穿好外套走起来,脚下还是像踩棉花一样,站不稳当,只好扶着墙一步一步挨过去。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姐姐躺在单人间里睡的很平稳,姐夫坐在床边,握着她手静静的守着。他们夫妻俩新婚不到半年,感情一直很好,姐夫是个值得女人寄托终身的人。
忽然,身体被一双手紧紧的围住,不用回头,他知道是谁,一个在他身后默默为自己打点安排,一个像大树一样能全然信任依靠的人。被他这温暖而熟悉的气息围绕着,全身说不出的轻松自然。
“手这么冷。”刘亚鑫握着他的手,皱了皱眉头说:“住院手续都办好了,陈姐有你姐夫照料,我带你回家休息。”“可是我还想…”“要是你真想留下来,我也给你找张病床住下来好了,顺便让医生给你检查一下。”
“不行。”陈涛立刻说:“我又没什么,不要浪费钱。”“那你就赶快跟我回家去。”刘亚鑫眨眨眼,笑着说。陈涛不满意的扭扭头,自己的个性都被他摸透了,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好象经过一场浩劫,终有恢复的时候,几天下来,陈洁的身体慢慢康复了,精神也好了起来。
陈涛和姐夫轮班,每天都到医院探望,刘亚鑫是车夫,每每去做拖油瓶,可病房里有了他,就好象多了一个话匣子,沉默不多话的姐弟两常常被他逗的笑起来。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刘亚鑫把车开到陈涛家楼下,已经快八点了,家家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
整栋楼只有一间房子是黑的。陈涛用钥匙开门,金属撞击的轻微小声音在楼道里显得特别清晰,打开门,冷清的空气迎面扑来,空荡荡的房子一点人气都没有。
陈涛这两天常常在医院守夜,连着几天没有回来睡了。他打开灯,让刘亚鑫进来随便坐,想给他倒杯水,却发现整间房子连热水都没有,赶紧去厨房煮开水。
“你不会就打算吃这个吧。”刘亚鑫看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酱豆腐和一大块冷饭。“没东西就凑合着吃。”陈涛笑着说:“你也没吃吧,一起来点。”“就知道会这样,一点营养都没有。”
刘亚鑫跑到客厅,把给姐姐带粥的大保温瓶拿过来,然后就像是变戏法一样,原本已经空了的瓶子里满满的放着两个菜和大米饭,香喷喷的还冒着热气。“你什么时候弄的。”陈涛傻傻的说。
“出医院买的快餐。你啊,好几天没吃上热的了吧,这么聪明的脑子什么都注意到了,就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
陈涛笑着接过他递过来的勺子,两人一块坐在沙发上慢慢吃起来,刘亚鑫顺手打开电视,娱乐晚会热热闹闹的声音让这间房子终于有了动静。
刘亚鑫被那主持人无理头的话逗的哈哈大笑,忽然肩膀边有东西挨上来,垂下眼,陈涛闭着眼睛靠在他身上睡着了的样子。这些天,真苦了他!刘亚鑫小心翼翼的把他的头放在自己怀里,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一只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肩。
陈涛睡的很不安稳,这两天他几乎透支了所有体力,才会在极度疲劳下匆匆合上两眼,但又常常被噩梦惊醒。
又是那个梦,他拉着小辉子跟着姐姐在空旷的原野上跑,天空阴云密布,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身后似乎有恐怖的东西在不停追赶,他很累,脚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可依然得往前不能停下,忽然,他发现辉子没有了,他把小弟弟给丢了,等他再抬头,前面的姐姐也消失了,黑暗里没有任何人,只有他,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