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拉跟我说,安东尼奥是回来参加曼努埃拉的葬礼的,他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现在已经瘦得认不出来了。他母亲梅丽娜和斯特凡诺、艾达住在一起,在短短几天里,他在距离疯寡妇梅丽娜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让他的德国妻子还有三个孩子都来城区了,看来他是真的结婚生子了。安东尼奥是我出身的那个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遥远的生活片段在我的头脑里连接起来。莉拉说的关于他的话,让那天早上沉重的气氛慢慢消散了,我感觉轻松一点儿了。我小声对尼诺说:“我们再待几分钟,好吗?”他耸了耸肩,我们向马尔蒂里广场走去。
一路上,我们经过千人街和菲兰杰里街时,莉拉都一直拉着我,尼诺把手放在口袋里,低着头跟在我们后面,他一定心情很糟糕,莉拉还是像往常一样,对我掏心掏肺地说话。她说,我应该见见安东尼奥的家人,她栩栩如生地给我描绘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安东尼奥的德国妻子非常美,头发颜色比我的还要浅,三个孩子也是金发,没一个头发像他们的父亲——安东尼奥的头发黑得像个土耳其人。他们一家五口人沿着大路散步时,他的妻子和孩子皮肤都非常白,头发非常鲜艳,他们出现在城区,简直就像安东尼奥在外面打仗带回来的战俘。她笑了,然后说了一大串名字,就是除了安东尼奥,那些想跟我见面打招呼的人:卡门——她要工作,只能待几分钟,就要马上和恩佐一起上班;当然还有阿方索,他还在帮索拉拉兄弟经营那家鞋店;还有玛丽莎和几个孩子。她说,你只要给他们几分钟,他们就会很高兴,他们都很爱你。
她说话时,我想到了那些马上就要重逢的人,他们会把我婚姻结束的消息传遍整个城区,我的父母也马上会知道这件事情。我母亲会知道,我成了萨拉托雷的儿子的情人。但我意识到,这样的结果并没让我很不安,相反,我很高兴我的朋友们看到我和尼诺在一起。我希望他们会背着我说: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离开了丈夫和女儿,另找了一个男人。我吃惊地意识到,我渴望正式和尼诺在一起,我渴望别人看到我和他在一起,我渴望抹去埃莱娜—彼得罗夫妇,由尼诺—埃莱娜夫妇来取代。我忽然感到很平静,几乎是心甘情愿一头扎进莉拉给我准备的罗网里去。
她一句接一句,说个不停。忽然间,她挽住了我的胳膊,就像之前的老习惯,但我对这个动作没什么感觉。她很想表现得和之前一样,但我觉得,我们都应该能意识到:一切都和之前不一样了,我们对彼此的情感已经耗尽,对于我来说,她的胳膊就像一段木头,或者是之前那种激动人心的身体接触残余的幻影。我忽然想起了,几年之前,我真希望她得了重病,要死了。我想,那时候虽然我产生了这样阴暗的想法,但我们的关系是活生生的、强烈的,所以也很痛苦。现在有一个新情况,我的所有激情——虽然也催生了那个阴暗的想法——现在都集中在一个男人身上,一个我一直爱着的男人。莉拉觉得,自己还拥有以前的那种魅力,随时都可以把我拉到她身边。但她最终上演了一场什么戏?就是重现少女时代青涩的爱情和青春期的激情吗?几分钟之前,这还是一场蹩脚的戏,现在忽然像参观博物馆一样无害。不管她愿不愿意,对于我,有更重要的事儿——我和尼诺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甚至是在以前生活的这个小城区上演一桩丑闻,也让我觉得是一件惬意的事儿。莉拉挽着我的胳膊,就像衣服的布料挨着布料,我已经感受不到她了,她的手臂里没有血液在流动。
我们到了马尔蒂里广场。我转身对尼诺说,他妹妹和外甥也在那家店里,他很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什么。这时候,我们看到了“索拉拉”的牌子,进去后,尽管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尼诺,但只有我受到了热烈欢迎,就好像我是一个人去的。玛丽莎是唯一一个对她哥哥说话的人,他们兄妹都没有为这次重逢感到高兴。玛丽莎马上就开始谴责尼诺,说他从来都不打电话,也不出现。她大声说:“妈妈现在病了,爸爸变得让人受不了,你根本不在乎。”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漫不经心地吻了两个外甥,玛丽莎还在说他。他嘟囔了一句:“我有我的麻烦,玛丽!不要再说了!”我备受关注,和这个说话,和那个聊天,但我一直都留心着尼诺,不是吃醋,我只是担心他会不自在。我不知道他记不记得,或者还能不能认出安东尼奥,只有我知道,我的前男友狠狠揍过他一顿。我看到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他跟安东尼奥打招呼时,和跟恩佐、阿方索、卡门打招呼的表现没什么不同。对于尼诺来说,他们都是陌生人,属于我和莉拉的世界,和他没有太多交集。之后,他在店里转悠,抽着烟,没人理会他,甚至他妹妹都不再和他说话,正是为了他,我离开了我丈夫,莉拉也是——尤其是她——应该意识到这一点。现在,他出现在那里,每个人都打量过他了,我只想尽快把他从这里拉出去,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