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见长的白日,一切总是昏恹恹的。院门前的梅子都已落了,盛夏开的绚烂的,当属满园蔷薇。
杨容姬的院落后面有泉水,绕着房屋走,又有穿堂风过,好端端的坐在屋内,也是凉爽不已。
杨氏又差人送来了冰块,上面卧着些葡萄。
水多花盛的地方,蚊虫也多,杨家大哥一日看到杨容姬满脸红疙瘩,特意去宫内讨了些药膏,甚有奇效。
院门被扣响,漪儿放下蒲扇,转去开门。
门开花落,满架蔷薇一院香。
是杨潭杨歆两位哥哥的妻子。
都跟杨容姬同龄,杨容姬喜欢她们的闺名,一个叫张若子,这是大哥的妻子,据说是因为张家都生的是女儿,为生儿子不停生育,嫡妻受不了,再次生下女儿后誓不再生育。这生下的小女儿,张家取名张若子,希望她有男儿之才。
另一个姓苏,苏长歌。
两人从蔷薇架下走过,挎着的竹篮里落了些许花瓣。
杨容姬靠在软榻上昏睡,鼻尖一凉,呼吸不顺,慢悠悠的睁开眼,惊喜道:“长歌。”
张若子晃晃手中的竹篮,道:“没看到我呢!”
杨容姬穿上鞋,笑着去挽她的手:“看到啦。”
杨家家大业大,张若子与苏长歌各自分管了一些事务,夏季正是农事繁忙的时候,两人也每天忙着对账本,已经很久没有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
家风使然,杨肇不允许府内明争暗斗,所有人都是一派和气,只是杨絮是个例外。
张若子从竹篮里拿出一个瓦罐,又拿出三个瓷碗。
杨容姬问道:“这么神神秘秘的,瓦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宝贝?”
“看着啊。”
盖子打开,是浓郁的梅子香,汤入碗,乌色衬着白色,瓷碗周围有了细密的水珠。
“天气炎热,最惬意的不过是来一碗盛夏梅子汤。”
苏长歌将碗递给杨容姬:“这是你二哥前些日子去农田巡视农事时,佃农给的梅子,说是奇甜无比,我跟大嫂商量了一下,在锅里煮成了梅子汤,又拿到井里面放了一天一夜,今日刚取出来就送过来了。我们两人喝两碗,剩下的,可都是你的。”
白瓷的碗,盛着乌色的汤,梅子二字一说,口水几乎流下来,捧着碗,杨容姬几乎是一饮而尽。
苏长歌忍俊不禁,叫来了漪儿:“可别让她喝多了,当心肚子坏啦,我看着院子里有山泉水,待会将这瓦罐放到山泉水里镇上一镇,明日再接着饮。”
“是。”
大约是走路染了暑气,张若子头上都是汗水,杨容姬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不巧擦掉了脸上的胭脂。
“无妨,反正待会儿也要去卸掉的。这胭脂耐不住汗水,一不小心就成了花脸。”
苏长歌接着道:“夏日过去了,我这脸又该黑了,到时候这胭脂一涂,真是个猴子屁股。”
“噗--哈哈哈……”
三人又接着说笑了一阵,张若子与苏长歌便起身离开。
漪儿送走两人,转回身进来。
漪儿坐在桌边继续摇着蒲扇,给杨容姬讲干将莫邪的民间版本。
故事到了尾声,一碗梅子汤也见了底。
潘安收到了金谷园送来的请帖,说是新得了一批波斯的安息果,邀他前去品尝。
顶着大太阳到了金谷园,大门一开,顿时有清冷的凉气,混杂着果蔬的清香,之前的倦怠一扫而光。
石崇躺在屋内的玉榻上,见潘安来了,并不起身相迎,只是指了指旁边的软垫,潘安坐过去坐下。
珠帘微动,家仆领来了一筐安息果,随后跟着一位美人,锦绣衣裳,珠钗微动,微微低着头,每一步都像丈量好了一般,走时风轻云淡。
潘安认出这是那日的绿珠。
她低垂着眉眼,跪坐在一旁。
石崇满意的看着乖顺的绿珠,将一个镶满宝石的小刀递给她,道:“珠娘,交给你了,去剥一些果子来。”
这是石崇时常带在身边的,将这把匕首递给了绿珠,足以说明他对新得的这位美人很是满意,石崇这等富贵不羁之人,自然喜欢掌控他人的感觉,最喜美人乖顺如绵羊,任意生死。
绿珠轻轻的应了声:“是。”
潘安喝茶的手微微一顿。
绿珠绝不似表面这么温顺知礼,当日游舫,她看人的眼光直白而大胆,如今敛了锋芒,从牡丹变为百合,由艳丽到清淡,不得不说,此女工于心计,善读人心。
安息果别名丹若,还有一个名字,叫安石榴。
它原产西域,昔日张骞出使西域将其种子带回,汉家宫廷院内大面积种植,民间难得一见,石崇居然得了一大框,还是波斯进贡。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石崇解释道:“从前我在边境找人劫了使臣的车马,后来看他要出使波斯悯他可怜,又把财物还了回去,还附带赠了他一些,近些日子这位使臣回朝,特意给我带了这些。”
果皮剥落,红的滴血般的石榴果落入盘中,映着葱白的手指,石崇微微眯了眼。
似乎觉得此时不易失态,忙转移了话题。
“近日看你下了朝,总是步履匆匆的往西边行去,你家府邸,可是完全相反……”
潘安笑了笑:“这些日子事务繁杂,我总是脱不开身,想见一个人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贸然见她又恐惹了她烦恼,于是只在她家门外徘徊,希望能碰到她出门。”
石崇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朗声大笑:“若是喜欢美人,明强便是,再不济奉上金银珠宝,再求不得,那她是犯贱,还要来做甚?”
绿珠微微捏紧了手,表面却不动声色。
石崇拉过绿珠,挑起她的下巴,问道:“对吗,珠娘?”
绿珠微笑。
潘安重重的放下茶杯,几颗石榴籽滚落在地面上,红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石崇看向他,略带不解。
“我不是求取美人,我是在求娶妻子。”
石崇一愣,很是反应了半响,似在思索这句话究竟是何意。
潘安站起身,准备离开。
石崇跟着站起,拿了几个石榴果放在匣子里,软了语气道:“是我冲撞了,对不住。”
潘安接过:“这些话以后莫要提起。”
撩开珠帘,他又回过身:“以后低调些罢,不要……罢了罢了,随你吧。”
眼看着落日西斜,晚风趋于清凉,杨容姬问过了母亲安,领着漪儿出了府。
她们来到了西市,张娘子还在做胭脂,胭脂铺子旁边有一棵紫薇树,旁边的湖里有荷花。
张娘子搬了把椅子坐在树下研磨粟米,旁边有红花饼。
漪儿叫她:“张娘子。”
张娘子抬起头:“哎,姑娘来啦,进去坐!”
铺子里还有花香,杨容姬坐在竹椅上,张娘子也把外面的东西搬了进来。
她还在研磨着粟米,道:“这粟米研磨的越细越好,受色均匀,阴干后才是平平整整的。”
杨容姬道:“除了红花,我们还可用别的花色来制胭脂。”
“从前我听宫里的老人说,安石榴着色最是自然,只是哪里去寻得呢?”
天边暮云起,带着粉嫩的颜色,杨容姬准备回府,张娘子递来一个竹筒,打开来,是梅子汤,还带着竹的清新气息。
她将两人送出门,叮嘱道:“姑娘要赶在天黑前回去,只是怎么没有府里的人来接呢?这梅子汤,不要贪凉喝多了,哎呀我不说了,等下天黑了……”
杨容姬笑着答道:“知道啦,漪儿走吧。”
“好!”
走至朱雀桥,那边仿佛站着一位郎君,他在看着湖面上的荷花。
这边的荷花不及西市的绚烂,这位郎君可比西市的郎君俊俏挺拔。
漪儿定睛一看:“咦,潘郎?”
潘安寻声转头,微微吃了一惊,片刻后又是那般的眉眼含笑。
“偶遇,真巧。”
杨容姬走近道:“巧。”
潘安递过一个匣子,杨容姬打开,红艳的石榴,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道:“女孩子喜欢吃甜食,我不喜欢,送给你罢。”
杨容姬第一次在他面前笑的如此开怀,似乎天地都变得明朗,天边的暮云啊,仿佛飞到了她的脸上。
她举起手中的竹筒,拉他到旁边的小摊,寻了个碗,往里倒了一碗梅子汤,细心的合上竹筒,将碗放到他手边,笑吟吟的:“诺,盛夏时节,最好一碗梅子汤。”
潘安想起两年前,二八年华,同僚大婚,他前去参加昏礼,一堆郎君喝大了躺在桌上胡言乱语,借机说真心。
有人问:“你们想要个什么样的妻子?”
有人大着舌头答:“要知书知礼,侍候公婆,凡事要以我为中心,还要替我寻几个美色小妾。”
众人大笑,潘安皱眉。
于是有人问:“安仁兄何如?”
潘安晃了晃手中的酒碗:“一屋两人足以,我不要她有如何的好颜色,如何的知书达礼贤媛淑德。”
他停了停,想到了什么画面,耳朵都通红,他笑了笑。
“我只要她在盛夏时分,笑着递与我一碗梅子汤。”
……
荷叶在耳边轻微作响,有小儿嬉笑摘莲子。
莲花过了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好鸭
看书愉快呀~
今天终于有了晴天,下雨下的可都要抑郁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