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啊,表妹到底找的是哪家快递公司啦?都已经是九月下旬了!怎么这个包裹还没到?”
林小芳最近的脾气不是太好,和亲戚说话也快得像是在吵架,“都说了加点钱发那什么ups了,付关税么就付嘛!这个邮费我报销的呀,发什么华人快递?现在好了!耽误我足足半年生意,都九月下了,还有多少人会买短袖t恤呀!我连那边定金都付掉了,十多万呀,三婶,十多万呀!”
三婶在电话那头嘀嘀咕咕地分辨些什么,她也不耐烦听,发完脾气一把挂掉电话,转回头坐在电脑前,咬嘴唇生闷气:都怪这该死的亚历山大王,本事太小,专卖店只在美国欧洲开——她是有钱,但生意人签证真不好办,尤其是她做淘宝的,大部分资金都在支付宝里打转,财力证明也是个问题,要不然她早就自己飞过去了,还至于受这个气?
现在好了,半年生意真耽误了,虽然能找代购,但寄过来怎么也要十月。林小芳的眼睛骨溜溜地转,又打开淘宝后台看,越看越烦躁,越叹气:最近几个月真没一件事是顺的,都狠心要做亚历山大的t了,结果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她有点想先换一款来做,亚历山大这t等明年再约档期,免得十几万的现金一直沉没在那发挥不了作用。但又担心日本仙衣会回不了本——她已经仔仔细细地分析过了上的大部分帖子,这些大小网红能给店里带来的销量提升,结论是,妖妖虽然还是如今和天涯论坛里的第一网红,但她的引流能力其实也未必能次次都保证店家盈利覆盖掉她的成本,尤其是店家定制贴,基本就是个不赔不赚,真正大赚的那还是她自己选的配搭,而且必须是欧美基本款。
这一点,她目前自忖只有自己发现——就她八卦知道的信息,现在大部分大店主,还是喜欢用指定搭配的方式和妖妖合作,一身从头到脚,恨不得连发夹都是自己独家承包的款式,毕竟,单件五万,全身也才十五万,能出得起五万一件的大店主,也不会在乎多出十万,而且也肯定都觉得这么合作比较划算,毕竟大部分人都不喜欢被占便宜,一张帖子发出来,可能带爆的不是他们的广告款上衣,反而是妖妖随便拿来搭配的包包和鞋子……万一花了大钱为人作嫁,岂不是要吐血了?
出钱的是大爷,妖妖对搭配的意见不太多,过得去就可,只是坚持要点评衣服质量,而且会做到绝对客观,这一点也让人又爱又恨,为她挡掉了不少客源。林小芳对自己的衣服质量倒是还有点信心的,但却不准备这么做——她发现,这样引过去的卖量还是有个极限,一个帖子的宝贝,大概销量是两千件封顶,少的一千多件。固然也是能赚到不少,但却不可能走到衬衫那妖款的高度……
那件衬衫,都快成林小芳的心魔了,想起来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又羡又妒,在心里死命地抽打陈靛——她猜衬衫那帖子,衬衫是陈靛自己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工艺书,但配搭肯定是妖妖自己做的,因为陈靛不可能有那水平的审美,至少以她对他的了解而言不可能。不过,这小子这半年来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搞得她也有点看不透了,九月份正是国庆前卖气最旺的时候,他却关店四天,不知跑到哪里去折腾……
但,人家有钱呀,爱怎么折腾都随便不是?光是衬衫就够他吃几年的了,林小芳再不甘心也只能承认:以青哥如今的资本,两家店其实已经没有比较的必要了,他再做别的款,起步都会比她高很多——亏得起,也砸得起钱去营销,甚至说得玄乎一点,做了这么一个爆款以后,他的整个气势都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出爆款的可能怎么都是要比她这样的中等商家更大的。
明明是我先来的,明明是我先发掘妖妖的,明明是我先有胆识包款的……
白学了一会儿,她还是坚定了找t,然后让妖妖自己搭配的决心:大不了多让点利,和她分红,但一定要走基本款妖妖配搭的路子
!
又看了几眼后台的成交量,她叹口气,关面往床头一倒:这也是没得选了,否则,她恐怕还真难抵御包个日本仙衣款,先把妖妖那的配额用掉的诱惑——她和陈靛共同的大上家张姐,前几个月忽然回老家去了,说是家里出了急事,生意这摊只能全都丢下。一开始她还信,后来辗转打听,据说是张姐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以后都不会回n市了!
一开始她是半信半疑,但后来怎么联系张姐都没用——张姐甚至连最后一笔货款都没上线和她结清……她定的货自然也没了下文,最终,林小芳只能接受事实,那就是她没有大批发商了。
有张姐的时候怨,没了张姐又想,这就是批发商和大零售之间的怨偶关系。没了张姐,她的货源就很不稳定,有心填补上张姐在n市的空缺,但又没苦无门路,林小芳现在只能慢慢栽培和其余两个大商家的关系,这几个月她是苦不堪言——换了人,要拿好货就得搭着拿滞销货,九月份又是出冬衣的季节,单价高,吃起现金流简直恐怖,她觉得自己在飞速的变穷,简直都快动用上给亚历山大那批t留的本金了。
多少大零售,就是这样慢慢没落的,越是不敢拿货人气就散越快,越是没人气就越是拿不到好货……林小芳现在就希望自己还能撑到明年五月,亚历山大t可打出翻身仗,那是她的背水一搏了——不是不想找到别的出路,但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打点精神,盼着能尽早熬过这段低迷期了。
都怪张姐,没事消失个屁啊,林小芳觉得自己真是苦比小白菜,活得风雨飘摇的,把全天下毒.品贩子的心都操完了:又要和新批发商身边的一帮零售宫斗,又要担心妖妖在这大半年里人气不再,明年带不出白衬衫那样的爆款,十几万的成本全打了水漂……目前来说,她的优势已经不是那么明显了,论坛里涌现出的一批新人,更新快,拍照也不难看,在日系仙衣上带到的流量也是一天天地往上走,如果妖妖还是维持如今这低曝光率和普通穿搭质量的话,到明年五月,恐怕关注度和号召力,真是要下降不止一个级数啊……
翻看着凄惨的后台,又去论坛逛了一圈,她有点淡定无能了,打开对话框给许久未冒泡的coco妖妖留了言。【妖妖啊,最近在忙什么呢?都没怎么发帖了啊?大家都好想你呀~~~~~最近论坛里多了好多新朋友,比如说豆豆,还有张~你有印象吗?她们的人气都还蛮不错的,闲着没事的话,在论坛里说两句呗,哪怕是闲聊也好啊~爱你哦,亲亲亲~】
发了一连串亲热的表情,她就盯着对话框,比谈恋爱时等男朋友回话还专心动情:妖妖最近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回话特别的慢,很多人都在议论她和陈靛的关系,不少人说她和陈靛是去旅游结婚了——这当然很荒谬,但她也有些半信半疑——难道,陈靛真的骗她做了同妻?
瞎想了半天,妖妖还是没回话,林小芳叹口气,正准备关电脑去仓库发货时,嘀嘀嘀几声,右下角有人找来了。
【在吗!】
照例,简单又霸气的开场,一个惊叹号,充满了王者之风——
【张姐!】林小芳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她一下扑到了电脑跟前,却是瞬间比张姐还要更张姐——【你回来啦!!!!】
【嗯】,张姐言简意赅,还是和从前一样直奔主题,【还信我吗?!】
还信她吗?她回n市了?还是去了新城市?是q市还是d市?信不信是什么意思?她要有新的大动作,缺小弟了?
无数个问题即时浮现,但林小芳却是毫不犹豫地打了个【信
!】字回去——反正说说也不吃亏。【张姐,是有什么新生意要带我做吗?】
【欧美原单!】张姐回复,【找网红秀款,做吗??!!】
【做!!!】
林小芳几乎是热血,键盘都快被按坏了,她在coco妖妖那里排的那个号终于能派上用场了,【你已经有版了吗?已经有版了吗!正好啊,我在妖妖那里有一款衣服可以排在这个月底秀的!赶快寄过来,带一波销量!】
激动之下,她正想无私分享自己琢磨出的致胜窍门,但还在打字呢,张姐的回复就来了。
【不找她!】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张姐的态度非常坚决,【这件事,必须对她保密。】
保密?
林小芳还没把事情理清楚,就这么一顿,张姐的消息又发过来了。
【自己捧网红,怎么样?!】
【coco妖妖那边,想个办法处理掉,如何?】
#
“亲亲亲,亲个头啊……”
正当林小芳对着电脑发愣时,s市外滩的某间豪华酒店里,乔韵却是睡意浓重地拿着手机抱怨,“讨厌,怎么忘记关无声了……”
她的鼻音很重,床边散落着成团的纸巾,感冒药和退烧药零零散散地倒在床头柜上,还有一大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虽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但从昨昨天晚餐以后到现在,她根本就没进食,乔韵晃了晃脑袋,又摸摸额头,觉得自己的烧一点也没退,现在胃也疼了起来,她的心情更不好了,手机摔到一边,拿起客房电话,胡乱叫了一碗粥,又倒回枕头上,捂着额头呻.吟,“难受,难受死了……呜,讨厌的上海……”
公允的说,这赖不了s市,乔韵本来也不是什么女铁人,为了准备新系列和时装周,超限工作这么长时间,全靠一口气顶着,时装周结束以后这口气一松,身体爆发式抗议,高烧发得连b市都回不了,航班直接延期,在酒店里一路窝着养病都好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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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zw.com 她现在就特别的自怜,病在异乡,一个人孤零零的去医院挂水,她觉得自己好脆弱好失败,偏偏全世界都还不放过她,她都已经不开电脑了,林小芳还要买通她的手机推送q.q消息,提醒她她的网红人气正在下降,那些很有威胁力的小妖精,一个接一个地已经在往外冒了……
“讨厌!”哑着嗓子跺了跺床垫,她愤愤地翻过身,又拿起手机,犹犹豫豫地打开老妈的号码,想了半天还是没打——她是独生女,自小父母都是宠上天的那种,从前说要去读帕森斯,卖房子也要供,退学回来了也没有一句埋怨的话。乔韵所有的压力都是自己给的,她爸妈只想要女儿活得健康开心,帕森斯读不读?随便,设计师做不做?随便,去做网红?可以啊!她赚了钱和家里讲,家里一分钱也不要,“我们都够花的,钱你自己处理,最重要千万不要累着”。妈妈要是知道她一个人病在外地,肯定是心痛得一夜一夜睡不好,比她还受煎熬,说不定当晚就赶来照看她:乔韵妈妈有恐高症,从来不敢坐飞机,她病得再脆弱也心疼,不愿让妈妈熬夜坐一晚上的火车。
白倩?她在b市上班呢,最近一段时间似乎也不是很顺
。
张其(从小到大痴心不二的观音兵1号)?他好像就在s市上班,不要了,不喜欢的男人不要给人家希望……既然如此,留你何用?
乔韵不开心起来,一边喝粥一边把通讯簿里所有有幸留名的追求者通通删掉,这是个大工程,删到一半她失去兴致,改为把短信里看不顺的电话号码拉黑:就一个时装周,不少过来逛展的小老板都借咨询业务的机会拿了她的电话号码,发短信过来‘有空去复兴南路坐坐?’,‘想和你认识一下’,‘还记得我吗,那天上午给你买了一瓶水的人:)’。
当时她忙得晕头转向,也考虑到这些都是圈内人,就算零售商走量小,多少是商机,因此没做处理,现在心情不好,哪还管那么多?删短信加黑名单,一边删一边莫名地爽快——傅展在短信里叫她小女王,有时候她自己也承认,她是有点残忍。
删着删着,居然把秦巍的短信删出来了,【干嘛呢?】
她手一顿,看看发送时间:时装周第五天……完全不记得那天有收过这条短信,估计一直守着业务电话,忙疯了吧。
老手机就是这点不好,不能按联系人储存通话,从前她和秦巍的短信她都另外存起来的,现在自然不会这么做,但不存吧,翻记录又真搓火,乔韵开始一条条地找他们的对话——在她记忆里,她和秦巍最后一次有意义的集中交谈大概发生在近一个月前,秦巍进《周郎演义》之前。
【马上要进组了。】
【然后?】
【紧张啊!】
【怕了?】
【你想得美。】
……然后就没了,那之后大概就是永恒地【在吗?】【忙吗?】,然后隔了几小时的【刚拍戏】,【刚修衣服没看手机】。乔韵越翻越不开心:秦巍和她的时间很难对上,两个人又都是连轴转的忙,连休息的时间都不能固定,甚至没身份去约定。这对话,活脱脱就是当年在纽约的翻版。
在纽约时,他们的感情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磨没的。每次给秦巍发短信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快崩溃,每一声【在吗】背后都有眼泪,但他总是不能及时回复,他要开会,有课,有实习……窒息的心情,在漫长的等待中更加恶化,当他回复时,需要处理的是一个因为两种原因沮丧的女朋友,因为事业还是因为他没在那里,她也不知道她气哪个更多。
删掉删掉,全都删掉,她恨不得把秦巍的手机号也删掉,乔韵一边删一边擤鼻涕,估计是病菌上脑,昏昏沉沉的又发了个哭脸过去,醒过神更生气,气自己不争气,要分手也分不干净,一听到秦巍决定留在国内,又觉得他变了不少,他们间还有点希望。她真纳闷,他到底有什么好,她就这么放不下,像是长到她心里,中了他的咒,有一点点可能都不放弃想要在一起,但又偏偏没法在一起——
他总要她求和,但她怎么求?现在没个男女朋友的身份她还能让自己不去想,什么叫做‘非常单的单身’?他为什么不和她交代李竺的点点滴滴?他们没有办法见面,没有办法约时间,他拍戏时间表不定,她一沉迷于设计就忘了时间,复合以后怎么办?哪有这样的男女朋友,一整年也没几个月能在一起,这样下去也不过就是个虚名,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在一起。
【怎么了?】
出人意料,秦巍这一次回得很快,仿佛没在拍戏——这不就更不可饶恕了?乔韵望着手机忽然气起来:秦巍不是没陪她做过服装展,不是不知道时装展之前会忙成什么样,时装周期间一条信息没及时回不是很正常?有空了就再发一条就是了,总能撞到她有空,一次没回,有空都不发了,天知道他刚才没发短信时在干嘛,李竺、官小雪……他在横店,身边的美女多了
!就那篇报道不是还说了,“小雪确实很漂亮,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孩……”
听到没,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呢。
她撇嘴,【原来你没死啊?】
【???】秦巍的信息回得更快了,【你疯了?】
乔韵还没回信息他就把电话打过来了,她不接,他再打了三个,她都没理,秦巍最后没辙了,发个信息,【有话好好说,就事论事,我不是你的垃圾桶!!】
【没事,我就想说你的美女经纪人真挺漂】——乔韵顿了下,把字一个个删掉,她的头疼得要命,碗推到一边,抱着枕头倒上.床,眼睛潮潮的,想哭又没眼泪。
【算我求求你,交个新女朋友吧。】
她什么也没想,把心里的话全打上去,【别再折磨我了,不可能在一起的,别再让我想起你了】
【我马上要交个新男朋友,更适合我,比你好一万倍】
【从来不会让我伤心】
【我们结束吧】
【我恨你】
【你毁了我一辈子】
【干嘛不说李竺的事】
【你是不是对她也有点意思?】
【我真是恨死你了秦巍!】
【我为什么会遇到你?】
发到最后手指都在颤抖,头被哭得更疼,她把手机丢一边,索性拿起从未离身的画笔和素描簿,边哭边画,思绪凌乱得一塌糊涂,她恨秦巍也恨自己,情绪如此轻易就失控,沉浸在设计里还好,心思一抽离,一个李竺就醋到不行,官小雪、周雅儿,每个名字都介意成那样。秦巍真的应该远走的,他去了海外她就不会再想他了,当个过去,慢慢的十年二十年总能冲淡,可他非要留下来!
但他们怎么在一起?她恨自己不够强大,为什么如此没自信,总怀疑秦巍对她的爱情,又恨她就是没那么好,她的才华不能那么轻易地横溢,她多想随随便便挥笔一画就画出个国际品牌,在感情和事业间游刃有余,但她就是没那么好,就是这么跌跌撞撞,首尾难以兼顾,她只是……一个人病在外地,孤单又可怜,划着一根又一根的火柴,假装自己和那些绝顶天才没什么不一样,但其实一整个时装周连一百万都没有卖到,她给自己规划的路,对自己画下的蓝图都充满了臆想,也许是完全的错误,这条路从来没有走过,没有人能保证一定会通往巅峰——
在某个时段,乔韵停下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毫无理由地把放下秦巍和事业成功绑定在了一起,似乎做到前者也就意味着她对后者拥有了掌控力,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确实如此,在这一刻,她浑身颤抖,毫无道理地对秦巍宣泄着一切,脆弱、病痛、愤怒,而又如此彻骨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