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7月4日,星期日
斯塔尔的脸无处不在。穿过灯火通明的展厅,他的圆脸映在黄铜罗盘上,他的粗壮身影整个映照在展厅的大落地窗上。终于,展厅?门了,节假日销售结束了,所有的灯光灭了,罗伯特•霍尔•斯塔尔也离开了。他笨拙地朝着停车场走去,巨大的身影在夏夜里格外显眼。他边走边从兜里摸索某一辆车的钥匙。并不属于他的很多车子的钥匙在他兜里叮叮当当的。
在停车场的尽头,斯塔尔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沃尔沃车内的灯光骤然闪起,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清晰可见。他滑进驾驶座,猛地发动引擎,熟练地融进了高速公路的车流里。很快,他到达了瓦列霍,一个和闷热夏夜里其他加利福尼亚小城并无二致的小镇子。黑色油井架的影子呼啸而过,战舰和三层仓库的轮廓依稀可见?海峡另一边的马岛像一团巨大的黑影若隐若现,帆船们好似点点油污一般从圣帕布洛海湾驶过。时而焰火在头顶上短暂亮起,断断续续响起的鞭炮声仿佛砰砰的枪声。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旧金山赫然耸立于30英里之外,奥克兰则不到20英里远。北边是富饶的葡萄酒之乡,地域一直延伸至阳光普照的纳帕和索诺马县。
这个小镇是一个拥有很多车的人的理想居处。连接西部海岸线的主要干道80号州际高速公路干净利落地将郊区一分为二。加利福尼亚29号和37号高速公路以及680号州际高速公路像静脉血管似的直达小镇的心脏。瓦列霍占据着旧金山和加利福尼亚首府萨克拉门托之间的一个战略位置——圣华金河弯弯曲曲顺萨克拉门托而下,恰好在这里与湾区汇合——在此处,海水张开怀抱拥抱着淡水。这里,一条用于出海交通的深水通道连接着萨克拉门托和圣华金河的各个港口。三面环水的瓦列霍是一个水城——也是痴迷于水的“十二宫”的老家——十二宫堪称刀尖上的船员、枪支与绳索上的水手。
斯塔尔在一座栗色的两层水泥小楼前刹住了车,小楼坐落于弗雷斯诺街东边。入口台阶左面的门廊里有一扇传统的木门。透过一扇闪亮的观景窗,一个女人消瘦的影子被可怕地拉得奇长,倒映在久经日晒的草地上。伯尼斯瞪着她的儿子。他常常这样站在同一扇威尼斯式窗户前,就像被拴在一根铁链上似的一动不动长达几个小时。
多年前的斯塔尔曾经是一名修长健美的运动员、未来的奥林匹克游泳选手、“普朗吉”游泳馆救生员。如今,昔日得益于常年航行和游泳的精瘦的古铜色脸庞已变得肥胖。他那在夏天显得微红的浅色头发,看得出来已经日渐稀少,明显的肚腩破坏了他曾经的运动员身材。年轻时活力四射的斯塔尔,健康状况明显不如从前。他那猎人一样的眼睛黯淡了下来。他的平足和受伤的一条腿使游泳和蹦床以外的其他活动变得很困难,只能无所事事地把大把的时间都花在从夸脱罐里直接狂饮“康胜牌”啤酒,其恶果已经有所显现。他经常将车子停在偏僻的农村地区,坐在车里,蜷腿顶着仪表板,边喝酒边观察四周,直到腿痉挛得让他再也无法坐着。他的暴力倾向一旦发作起来,让伯尼斯都感到害怕。母子间的争吵本来就很激烈,而自从去年3月斯塔尔的父亲去世以后,母子俩在饭桌上的冲突更加升级了。她经常看到儿子打开后备箱盖,聚精会神地往里看,小眼睛还不时地往后瞟。她想:里面一定是该死的花栗鼠。
斯塔尔,一个灵巧而沉默的射手座男人,总是在业余时间带着弓箭去捕捉花栗鼠。有时候他使用0.22英?口径的枪,其他时间则使用陷阱。他活捉到的小松鼠很受邻居小朋友们的欢迎,他们喜欢给他的小宠物喂食。
此时,斯塔尔猛地关上后备箱盖,大步向房子的东北侧走去。他沿着车道走向那辆在暮色中依然闪亮的白色奔驰车。一座独立的双门车库躲在后面,黑影若隐若现。常春藤好似一袭黑幕,瀑布似的从栅栏上垂下来。侧面那扇纱窗门的咯吱声惊动了伯尼斯,她赶快跑去准备晚饭。斯塔尔用他游泳运动员所特有的宽阔臂膀抓着花栗鼠。它不停扭动着,还在吱吱乱叫。斯塔尔没有脱下真皮外套,鄙夷地瞥了一眼母亲的背影,走下了他的地窖。伯尼斯最害怕禮子放在地下室里的东西。在那座可怕的坟墓里,什么东西在滴答作响,那就是他曾经提过的“死亡机器”。
自从十二宫在旧金山谋杀了一个出租车司机以来,已经快两年了——这比他枪击和刺杀其他人的间隔时间要长。但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凶杀案调查员比尔•阿姆斯特朗和戴夫•托斯奇并没有忘记这个难以捕捉的十二宫。离弗雷斯诺街上那座吵闹的楼房大约29分钟的车程,经过荒无人烟的埃默里维尔泥滩,穿过海湾大桥,就是司法大厅所在地,比尔和戴夫这会儿还在这里继续工作着。楼下的街上,“可以保释”的红色霓虹灯标志一天24个小时闪个不停。“十二宫实际上是在挑战,”调查员托斯奇回忆说,“他向我们挑衅:‘我比你们强,比你们聪明,有本事抓到我啊。’我们就打算那么做。”
十二宫令整个湾区为之恐惧。他用充满稀奇古怪流行文化符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信件淹没了当地报纸,同时也贬低?旧金山警察局,因为他们无力阻止他的一连串谋杀。十二宫把整个事件矛头指向了警察,用狡黠的密码来戏弄他们——其中一些极其难以破解,使得联邦调查局、国家安全局和中央情报局最聪明的破译者也颇受打击。除了其中的两起以外,十二宫作下的所有案件都涉及情侣——年轻学生周末在他们车子里或者车子附近被杀。他也暗示过去和目前都曾有过不为人知的其他谋杀。
某位心理治疗医生推测说:“十二宫在野蛮的愤怒中疯狂攻击那些炫耀他所渴望的亲密的人们,他对那种亲密的强烈渴望只有内心深深受挫的人才能够想象。”在他貌似无明显动机的攻?中,性从来就不是一个要素,虐待才是;他引起的痛苦越多,就越感觉有快感。每次实施攻击以后,十二宫都忍不住幸灾乐祸,毫无同情心地写信给受害人的家人,或者打电话给他们,拿起话筒静静地呼气——发出风一般的声音。他每一次都使用不同的武器,并且在可能的情况下从受害人身上取走某样东西——车钥匙、带血的衬衫、钱包……用来作为战利品。他应该还把这些东西藏在某处。要是托斯奇和阿姆斯特朗能够找到它们就好了。
十二宫的暴行多发生在黄昏,或者有新月或满月的深夜。有时他会身着刽子手的装束。水体或者以水命名的地方会像天然?石吸引金属一样吸引十二宫。也许十二宫是一个水手、游泳运动员或者船夫。不论究竟是什么人,他对瓦列霍都非常熟悉——熟悉它那偏僻的巷子、铺着碎石的近路、漆黑的乡村路和有回声的采石场。托斯奇相信,他一定是这个水镇的老住户。
托斯奇和阿姆斯特朗就这样寻找着新的事实,在他们四楼办公室一直亮着的日光灯下翻阅着记录在黄色纸张上的档案。托斯奇看着对面的比尔•阿姆斯特朗说:“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好的告密者。”时钟的滴答声中,某件事情发生了——探员们很快将在十二宫似乎无休止的恐怖统治中发现他们最为重要的线索。这线索将以书信的形式到来,这是杀手选择的媒介。
1971年7月15日,星期四
曼哈顿海滩位于洛杉矶市中心西南部大约20公里的地方,挤在海滩上的是一排排色彩柔和的房舍,很多洛杉矶的有钱人住在这里。下午2点50分,古铜色皮肤的冲浪者正在冲击一天中最好的海浪,在这个城镇最主要的街道——海兰大街上,一辆没有警车标志的警车正沿着大街向南奔驰。警车里的探员是理查德•阿莫斯和阿特•兰斯塔夫,他们正要去调查一条来自波莫纳的线索——两个住在托兰斯的人声称掌握关于十二宫的信息。
空中烟雾濛濛,空气闷热潮湿,但交通却很顺畅。理查德向东加速行驶,从阿蒂西亚街拐上了长长的霍索恩大道。倒霉!遇到红灯了。车子挂在空挡上,废气呼呼地排到微微发亮的柏油路上。理查德不耐烦地拍打着方向盘,脑子里全是那个抓不到的、像蒸汽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多年来一直没人能摆平的——十二宫!
阿莫斯停下车时,两个举报人已经在“科学原动力电子财务公司”门口等候了。举报人之一的桑托•保罗•潘查里拉是朗代尔人,也是科学原动力电子财务公司的老板,朋友通常亲切地称呼他为“桑迪”。另外一位线人是桑迪的员工兼大学室友,名叫唐纳德•李•切尼,他比桑迪显得更加焦急。两位南部来的探员刚刚跨出车门,潘查里拉和切尼就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声称他们知道谁是十二宫。
稍加喘息后,他们道出了他们怀疑的对象——罗伯特•霍尔•斯塔尔。他们和斯塔尔的弟弟罗恩是同学,曾一同就读于位于波莫纳的卡尔波利学院,那时就认识了斯塔尔,从1962年至今快10年了。尽管打电话通知两位探员的是潘查里拉,但是切尼才是真正讲故事的人。
1969年1月1日我搬到了南加州,所以那肯定是在那之前的事。
最后一次见到斯塔尔的那天,天气寒冷异常。那是一个新年的下午,我和妻子吵架了,实在不想待在家里。于是,我从自己居住的湾区驾车到斯塔尔家,他家住在瓦列霍的弗雷斯诺街。我清楚地记得,是夏初的时候我帮斯塔尔搬到那里的,搬家的原因是斯塔尔被学校解雇了,问起解雇原因,斯塔尔哼哼哈哈地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了,其实我并不清楚真实的原因。
我们进了他的房间。当时他的房间是由一间只能停一辆车的车库改建的。不用往下走,地下室是后来的事情。只要走进去就行了。房间有3面外墙——前面和侧面各一扇窗户,后面有一扇小窗,靠里的卫生间也有一扇窗,能让光线透进来。当时刚过正午,除?他妈妈做饭的声音,我不记得听见过任何响动。斯塔尔读过很多科幻小说,那天他的桌子上放了一本1967年8月号的《真相与科幻》,正翻到杰克•万斯那篇长达15000字的小说——《来自十二宫的男人》。
斯塔尔和我一起去过几次旧金山东北部的树林,徒步旅行或者打猎。上次去打猎时,斯塔尔跟我分享了他漫长的、有时候甚至令人不安的话题——死亡。黑暗里,他的身影显得很巨大。当他在篝火旁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奇谈怪论时,他的双眼闪闪发光,他习惯采用“如果这样、如果那样”的谈话方式。在最后一次一起打猎时,斯塔尔曾经向我谈起过科幻故事,但是,他忽然把话题从科幻故事转向了完全无关的另外一个话题。他首先提起了打猎,然后又引向他在十一年级时读过的一个冒险故事——理查德•康奈尔的《最危险的游戏》,这本险象环生的经典小说讲述的是用弓箭和枪支在森林里捕猎人类的故事。
“你想过捕猎人类吗?”斯塔尔问我。
“什么?”我说。
“捕猎人类将是不错的游戏……如果这样……如果那样的话……”斯塔尔在黑暗中不停地打着手势,用他特有的语言,斯塔尔式的表达方式,就像描述一本他将要写的小说一样。他是一个强壮有力的人,他的身体仿佛钢铁?结实。斯塔尔习惯用自己的方式把人带入他的内心奇幻世界,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切尼告诉探员们:“那天,斯塔尔的目光不停转向几天前他生日时得到的一块独特的手表。他先是给我看了那块表,我记得表盘里的齿轮上方有个独特的标志。他?为那是一块很好的瑞士表,于是我告诉他:‘这是一块质量很好的表。’事实上我并不认为那是一块非常好的表。”
斯塔尔开始谈论他的事业。他说:“是时候找份新工作了,我在考虑成为一名私人侦探,就像‘迈克•哈默’那样的神探。那将会很有趣。我在寻找不需要受雇于他人,自己就可以做的事情。”
切尼心想,这是因为斯塔尔工作总是碰到问题。切尼说:“你并没有受过这种培训啊,而且你也没有认识的客户群可以开展业务。”切尼对斯塔尔的想法并不感到吃惊,但是的确打心眼里觉得他的朋友并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斯塔尔好像很清楚切尼的想法似的。
斯塔尔说:“好了,也许我可以通过成为一名罪犯来给自己创造业务,假如我是罪犯的话,我将会这样做。”
斯塔尔提议说,他可以在深夜里到情侣幽会的地方寻找受害人——把一个手电筒捆在枪管上,开枪射杀情侣们。他说:“我可以用电筒光作为瞄准器,这样就可以在黑暗里走过去用枪把他们都撂倒。这些射杀完全没有动机,所以想象一下吧,警察要破这些谋杀案将会有多困难。他们永远也抓不到我。我可以寄一些令人迷惑的信件给警察”——切尼小声地对阿莫斯和兰斯塔夫修正说:“也许他用的词是‘权威机关’。”——“用来骚扰并将他们引入歧途的信件。并且我会在这些信上署名‘十二宫’。”
切尼说:“‘十二宫’!为什么用那个名字啊?为什么不用别的呢?那听上去很傻。”切尼停了下来,对探员们补充说:“也许我用的词是‘孩子气’。我记不得了。无论我说的是什么词,很明显让他受了很大的刺激。他变得激动起来,非常激动,我很遗憾自己多嘴了。”
斯塔尔厉声说:“我不在乎你觉得怎样,我想了很长时间了。我喜欢‘十二宫’这个名字,这就是我将要使用的名字。是的,我将称自己‘十二宫’!”
当斯塔尔问他如何掩饰笔迹和如何化装掩饰自己时,切尼四处打量着斯塔尔的房间:到处堆着乱七八糟的纸和地图,靠墙的一排排有关飞行和航行的书籍,成堆的《疯狂》杂志。在这个阴暗的房间里,在那些堆得拥挤杂乱的东西中,切尼看到了斯塔尔的“鲁格”6发左轮枪和“哈林顿-理查兹”长管枪。切尼回忆说,“哈林顿-理查兹看起来有点老旧了,弹匣可以装9发子弹,那是我所知道的他的武器库里的全部珍藏了,但是有一次捕鹿的时候他的确从某处弄来了一支来复枪,以及两支0.22英寸口径的左轮手枪。”
12天之前,也就是1968年12月20日,在瓦列霍偏僻的赫曼湖路,十二宫用一支0.22英寸口径的J.C.希金斯80型半自动枪谋杀了两个少年。这是十二宫在北加州犯下的第一起为人所知的谋杀。凶手使用了温切斯特-韦斯顿生产的Super-X0.22英寸口径铜覆膜长管来复枪子弹,这和1963年曾经在隆波克发生的双重谋杀中使用的是同一牌子。切尼补充道:“那天早些时候,他带我去了赫曼湖路,还指了指一条路边的岔道。他没有说这岔道有什么重要性,但我觉得那是两个孩子被谋杀的地方。”
斯塔尔谈及把一辆校车的轮胎射飞,然后瞄准射死那些“可爱的小宝贝们”。当“他们从校车上蹦蹦跳跳地下来时”,他将扫射他们。“就好像我们在谈论一本?的某个情节或者类似的事情似的,并不像是在讨论真实的事件。他有点时幻时真的。我们就是在进行那样的谈话。即使是在当时,这也让我有点不寒而栗。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知道自己心想再也不要见他了。”
那天夜里切尼回到家里时,告诉他的妻子安,他的朋友“行事有些古怪”。切尼说,“那以后我很快就搬家了,我在洛杉矶有一个工作的机会。我搬家并不是因为斯塔尔,而是因为我找到了工作。”
房间里一阵沉默。探员们觉得切尼的话似乎足够合理,像是一个诚实的人可能会讲的事情。下午过得很快。探员们已经在这两人身上花了一?多小时。离开时,切尼和潘查里拉都提醒阿莫斯和兰斯塔夫:“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但也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我们认为他一直都带着武器。”
两位探员回到坐落在十五街的总部,要求萨克拉门托的刑事鉴定调查局快点用电传向他们提供斯塔尔的“黄页”,也就是他之前的逮捕记录。在等“黄页”时,他们有时间来思考一些问题。斯塔尔向切尼发表那通评论的时间非常关键。按照阿莫斯的计算,这些话是在已知的北加州第一起十二宫谋杀发生几天后说出来的。另外,杀手称自己为“十二宫”的所有信件都是在斯塔尔和切尼的新年谈话之后寄出的。十二?直到1969年8月4日(但是托斯奇和阿姆斯特朗的记录说是8月7日)才在寄给湾区一带报纸的3页信纸里给自己这名字施了洗礼。在那之前这个幽灵无形无名,不过是7月底寄出的3封信件和密码末尾潦草画上的一个带十字的圆圈。这一点毋庸置疑。潘查里拉也支持切尼的故事,并且两人似乎都是正直、敏锐而可信的。他们的话就像《圣经》福音一样。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么罗伯特•霍尔•斯塔尔必定就是臭名昭著的十二宫。
阿莫斯和兰斯塔夫考虑了两个当地人可能有的撒谎动机。他们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把这些说出来,让探员们甚为不解。十二宫的威胁已经存在多年了。之前1970年11月16日《洛杉矶时报》头版头条的新闻“十二宫涉嫌河岸县谋杀”没能把这两位朋友引出来。基于某些理由,最近的一封信刺激了他们。
4个月以前(也就是1971年3月13日),这位“密码杀手”从与旧金山隔湾相望的阿拉梅达县一个沉睡的小城普莱森顿给《洛杉矶时报》写信。如同他一贯的作风,十二宫多付了邮资——两张倒贴的罗斯福头像的邮票。按照他的老规矩,他在信封上用大字写着:“请速交编辑。”“航空邮件”字样占据了信封三分之一的空间。十二宫是一个非常没有耐心的疯子。他的信占据了《洛杉矶时报》头版的大部分——好像宣战一样用了加粗的黑体大字。
他总是这样开头:“这是十二宫发话了!就像我一直说的,我是毫无破绽的。如果这些蓝色怪物想要抓住我的话,最好挪动他们的肥屁股有点行动。因为他们越是?放空屁无所事事,我就越将为我的死后收集更多的奴隶。我的确不得不表扬一下他们,他们发现了我在河岸县的活动,但这只是容易的,别的地方还有很多呢。我给《洛杉矶时报》写信的原因是我不想他们把我和其他一些人一样,埋在后面版面某个不起眼的地方。”在信的末尾,他列出了一张个人成绩表:“旧金山警察局-0”,“十二宫-17”。
也许近日媒体的某样东西,可能是某个显著的词语,提醒了切尼和潘查里拉。十二宫用了“蓝色怪物”这个词,阿莫斯猜测指的是警察。“只放空屁无所事事”这种奇怪而粗鲁的表达方式,在密苏里、宾夕法尼亚和得克萨斯的拉伯克等地区广为使用。海员和水手都会这么说。也许作为前海军战士的斯塔尔也这么说。但是切尼说斯塔尔不这么说,不过他想起他的朋友经常说“按我的意愿行事”,这是十二宫在一封信里用过的一个流行术语。一开始的时候,十二宫隐瞒了他与南加州谋杀之间的联系(优哉游哉地准备晚些时候再利用这一点)。到此为止他的行动都还是可预测的——想要警察相信他是按照自己占星推算的日程活动,并且喜欢到与水有关的地方实施谋杀。之后,他不知疲倦地写信给《纪事报》,夸耀自己的暴行,并且向警察挑衅。但是写信给洛杉矶的报纸改变了他一贯的模式。为什么呢?也可能他曾在南部犯了个错误。也许他打算用写给《洛杉矶时报》的信来警告那里仍然记得他的人们。如果他真是这么打算的话,那么这封信的实际效果正好相反。
这封信恰好提醒了切尼,第一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看到了有关十二宫的合成画像和身体特征描述。某种东西使得切尼未能克服害怕立马站出来。有没有可能是这二人之间存在敌意,所以切尼才来指控斯塔尔呢?至少潘查里拉应该不属于这种情况,因为他知道是什么提醒了他。潘查里拉说:“突然之间,十二宫开始给我们附近的《洛杉矶时报》写信。这本身并没有什么,但是我怀疑斯塔尔是作者,而切尼则是非常怀疑。斯塔尔符合我有关十二宫的所有想法。十二宫应该非常聪明,和任何类型的权威人士之间都有很多问题。斯塔尔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但也容易感情用事。”潘查里拉觉得斯塔尔在每一方面都符合有关十二宫的描述。在给《洛杉矶时报》写信之后10天,十二宫又故技重演,寄了一张4分钱的明信片给《纪事报》,上面贴了一张画着林肯的邮票,邮票上的林肯低着头,仿佛在默哀一般,对面的人则在冰雪覆盖的森林营地里挖着地。“不要埋葬我”的字样似乎暗示十二宫生活中的某个人去世了。到5月时,这个疯子很具有讽刺意味地打电话请求帮助——请求在他杀更多人之前阻止他。
按键断断续续的咔嗒声和电传电报机持续的响声打断了探员们的理论分析。阿莫斯把刑事鉴定调查局的报告放在几小时前让他们闻风而动的黑色电话机旁边。打印出来的材料提供了基本的事实:文件号131151/社会安全号576-44-8882;出生日期,1933年12月18日——未婚——与母亲同住在北加州。兰斯塔夫注意到从1958年到1964年之间一连串的工作申请记录,其中包括:“未/已注册人员,沃森维尔公立学校。”还有一次被捕记录:“1958年6月15日,瓦列霍警察局逮捕证号60278,扰乱治安,1958年7月8日?案。”没有正在执行的追捕令。阿莫斯通过打电话逐渐增加了一些数据。他了解到嫌疑人斯塔尔的家里人还是有点钱的,他的父亲曾是一位多少有点名气的海军飞行员,3月刚刚去世——正是在那时,已经5个月未写信的十二宫又开始写信了。
而斯塔尔不是没有可能到过南部波莫纳以东的河岸县某个大学生被谋杀的现场的,他可能到这里探望他正在上大学的弟弟罗纳德,还有切尼和潘查里拉。罗伯特•霍尔•斯塔尔曾在20世纪50年代晚期和60年代早期就读于位于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县的卡波利学院,想成为一名小学教师,甚至曾在大学北边的阿塔斯?德罗州立医院教过心理失常的刑事罪犯。兰斯塔夫收集了一些新信息,写了一封信寄给了旧金山湾区——斯塔尔曾在那里居住、工作和捕猎过。
1971年7月19日,星期一
兰斯塔夫描述潘查里拉和切尼质疑的信件送到了阿姆斯特朗和托斯奇所在的坐落于布莱恩特街的总部。尽管外面夏日阳光强烈,但司法大厅却是一座巨大而寒冷的建筑——面积达750000平方英尺,有885个房间。早晨的阳光照耀着外墙上的金色大字“给所有人同样的正义……”送信人拿着信通过了金属探测器和带枪的保安,进了一部电梯到了四楼——凶杀和性犯罪分部就坐落于此。他停在了一扇门前,门上的磨砂玻璃用黑漆写着“454房间”。门上有个手工制作的铭牌:“城市动物园。”他看到里面的房间非常大,地板锃亮,竖立着灰色的文件柜,摆着木头的桌子。兰斯塔夫的这封信最终到了旧金山联邦凶杀案调查员约翰•麦克纳的桌上。
聪明博学的麦克纳以前曾是一位银行家。?已经和探员阿莫斯通过了电话,得知会有这样一封信。这会儿他正热切地审视着这封信,然后给切尼打了电话,“我们想要你设法获得斯塔尔的笔迹样本,任何获得的样本或者新的信息都直接寄给调查员托斯奇。”次日,托斯奇的搭档比尔•阿姆斯特朗打开了从曼哈顿海滩警察那里来的第二封信。这封信提供了更多更有吸引力的细节。脉搏开始加速跳动。墙上的老式黑钟似乎也滴答得更快了。
世界知名律师梅尔文•贝利很晚才从剧院回来,打开了自己在蒙哥马利街那间华丽的办公室。在蒂芙妮台灯温和光线的笼罩下,他的阔脸显得忧心忡忡。“?诉之王”在想着十二宫和自己的朋友戴夫•托斯奇。托斯奇从未忘记他和这位律师第一次会面的情形。托斯奇回忆道:“电梯门一打开,就看见十几个电视台的人和记者围在那里,然后贝利走了进来,头上斜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帽檐一边紧靠右耳,一件长长的黑色羊毛衫外套从肩上垂下来。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长的围巾,至少要到他的膝盖,因为那围巾在他脖子上绕了十几圈。我告诉助理地方检察官:‘大人物到了。’这是贝利在作秀,进入挨肩擦背的法庭以后,他可能要花几分钟的时间来解下那条不可思议的长围巾。”
十二宫在1969年圣诞节前夕给这位满头银发的律师写信威胁道:“学校里的小孩子是不错的攻击目标,我认为我应该在某天早晨毁掉一辆校车。”贝利回忆说:“1969年,旧金山的报纸充斥着对十二宫个人犯罪的报道热潮,这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在湾区情侣幽会的地方攻击了3对情侣,还攻击了一个出租车司机。他将其中5人杀死,并在犯罪现场留下了他的标志。1969年10月13日(斯塔尔和切尼讨论22个月以后),十二宫威胁说要射飞一辆校车的轮胎,然后‘干掉那些从校车里蹦蹦跳跳出来的小家伙们’。警察开始保护校车,一些父母用自己的车送孩子去学校。公众都要发疯了,警察们找到十二宫的压力非常之大。”
基于某些理由,十二宫不仅在他的信里提到贝利,而且不止一次地打电话给他。从某种扭曲的意义上讲,或许是崇拜贝利在法庭上派头十足的声势(这种声势仅次于他自己),或许假定贝利也许能给他提供一根救命稻草。贝利曾经为米基•科恩(美国黑帮传奇人物)和杰克•鲁比(美国夜总会经营者,曾被指控谋杀了刺杀肯尼迪总统的疑犯李•哈维•奥斯瓦尔德)辩护。此刻,贝利沿着一架硬绳梯爬到了起居室里他那张15英尺高的独具特色的床上。他睡得很不踏实,无法逃脱这样一种想法:自己实际上掌握着可能破案的线索。
1971年7月22日,星期四
旧金山探员们未能让切尼搞到斯塔尔的笔迹样本。切尼在很久以后告诉我:“我没有任何途径,阿姆斯特朗多少有点暗示,问我能不能写封信给斯塔尔,看他会不会给予某种答复?如果那时候我还是单身的话,我会做任何他们想要我做的事情,但是我有妻子和两个小孩,我不想招来任何的危险。他只要查一下电话簿就可以找到我了。”
接下来,司法部向斯塔尔曾经教过学的峪泉镇小学的地方学监弗兰克•英格利希博士要斯塔尔的笔迹样本。英格利希博士立即答应了,斯塔尔的笔迹样本被紧急送到了旧金山警察局。托斯奇开车亲自把检验笔迹的申请送到了位于萨克拉门托的刑事鉴定调查局的梅尔•尼古拉手中。尼古拉很快把样本交给了该署的一流文件检验员舍伍德•莫?尔。这位学者型的分析家在把样本和十二宫的信件比对了以后,在下一个周四向尼古拉进行了报告。尼古拉的老板,也就是该署的领导A.L.科菲于同日给旧金山警察局写了信。
科菲如是说:“随函所附为罗伯特•霍尔•斯塔尔的笔迹样本,舍伍德•莫里尔比较了所提交文件上的字迹以及十二宫信件中的字迹,认为它们不是由同一个人所书写的。”调查员们退回了斯塔尔的最初申请,它们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放回到了斯塔尔的就业档案里。这个挫折并没有阻止旧金山的探员们。十二宫是他们经历过的最为聪明的罪犯。他应该知道如何伪造笔迹,以及如何对付莫里尔。答案一定是那样的。他们不顾一切地往前,因为激动而不注重细节。
1971年7月24日,星期六
1970年,探员威廉•贝克加入了圣巴巴拉县治安官办公室重案组,被分派负责几起未破的疑案。其中一起是在一个偏僻的海滩发生的双重谋杀,被害人是隆波克高中的两个高年级学生罗伯特•乔治•多明戈斯和琳达•费伊•爱德华兹。贝克告诉我:“该案发生7年以后我接手了它,几个曾经负责该案的调查员仍然活跃在工作岗位上,所以我利用了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就该案去麻烦他们。”一天早晨,贝克偶然见到?十二宫于1970年10月27日寄给《纪事报》的一张万圣节明信片。这个杀手画了一个神秘的“裁缝十字(SartorCross),”就是将两个词语——“奴隶(Slaves)”和“天堂(Paradice)”交叉成一个十字。但是,十二宫还在明信片的两面都写了其他的字。这些字吸引了贝克的注意。杀手很整齐地写着,“用绳、用枪、用刀、用火”。而绳、枪、刀和火都曾是贝克那起未破案件的组成部分。
他说:“我立即在全州范围内发出了一份电传,询问有没有相似的案子,很快,比尔•阿姆斯特朗和梅尔•尼古拉相继给我打来电话。长话短说,两人都告诉?,基于我所提供给他们的描述,很可能十二宫应该对该案负责,我们的案子可以联系起来。但是,和其他归责于十二宫的案子比起来,我们的案子有不一样的地方,我们的被害人是在星期一被杀的。虽然我们不清楚谋杀是不是在黄昏或者更晚的时间发生,但是从死者所穿的游泳衣来判断,不太可能。”贝克利用每一个可能的机会调查多明戈斯和爱德华兹案。他前面的路还很漫长。他开始出差,和大多数探员们都进行了谈话,这些探员负责的地区都发生了可能与十二宫有关的案件。
1971年7月26日,星期一
调查员阿姆斯特朗也在旅途之中。这位相貌英俊、满头银发、面部线条硬朗、有着坚毅下巴的调查员来到了托兰斯,并且和科学原动力公司的切尼以及潘查里拉联系上了。潘查里拉回忆道:“来了这样一个相貌堂堂的人,简直就像给联邦调查局做广告一样,但是作为警察还是很敏锐的。”阿姆斯特朗把阿莫斯和兰斯塔夫曾听过的故事又听了一遍。切尼准确无误地重述了一遍他和他朋友的谈话。但是不满足的阿姆斯特朗开始追问了:“切尼先生,有没有可能你读了一些有关十二宫谋杀的新闻报道,然后把这些报道和你跟斯塔尔的对话联系起来了?”
切尼回答道:“情况不是这样的,我记得谈话的内容和时间。我也记得我对他说的话的反应。我可以就此在法庭作证。”阿姆斯特朗无法就谈话发生的时间从切尼身上找出破绽。背景调查表明,切尼于1934年4月25日出生在贝克斯菲尔德,1959年秋天至1964年冬天曾就读于波莫纳的卡尔波利学院,想成为一名机械工程师。他目前与妻子和孩子居住在波莫纳。他没有犯罪记录。
阿姆斯特朗接下来和切尼的老板兼老朋友桑迪•潘查里拉进行了谈话。潘查里拉也曾经在波莫纳的卡尔波利学院就读——1961年秋天开始,1964年春天毕业,获得了一个电子工程的学位。潘查里拉对于切尼的评价是“一个非常实在的人,不会夸大其词,也不会撒谎。也是一个有条不紊、考虑问题逻辑严密的人”。之后斯塔尔的弟弟和弟媳也证实了切尼的可靠性。斯塔尔的弟弟罗恩说:“如果唐•切尼是那样跟你讲的,我相信他讲的一定是真的。”阿姆斯特朗赶快返回旧金山把最新情况反馈给托斯奇。
阿姆斯特朗和托斯奇煞费苦心地寻找切尼这么做的根本动机。托斯奇问道:“如果不是真的的话,他为什么要向警察做这样的陈述呢?”在十二宫给自己命名很久之前,斯塔尔就称呼自己十二宫,并且列出了作案的方法和谋杀的动机,这是非常容易让自己显得有罪的。这和“开膛手杰克”不一样,因为他的名字很可能是拜哪个伦敦记者所赐,而十二宫却是自己选择了这个绰?。凶杀案探员们认为,如果切尼和斯塔尔的谈话是真的,那么斯塔尔就一定是十二宫。那该如何解释为什么切尼拖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向警察透露这一切呢?一段时间以后,切尼解释了他为什么突然想起了那个命中注定的1969年新年他和斯塔尔之间的谈话。
切尼告诉我:“离开大学以后,我在旧金山的G.J.亚马斯找到了一份工作,在那里待了一两年。后来,住在康科德时,我有段很不成功的卖保险的经历,之后我搬回了波莫纳,开始在福陆公司工作。一天晚上,斯塔尔的弟弟罗恩和弟媳卡伦在我位于南加州的家里吃晚饭。我们围坐在厨房的桌子四周闲聊,卡?谈起了斯塔尔穿着西服去参加一个粉刷聚会的事情。罗恩也被邀请了。罗恩和哥哥都参加了这个聚会,斯塔尔就是那个穿着西服的人。卡伦想用这个例子说明斯塔尔是如何地不适应社会。她就此事不停地嘟囔。她有点害怕她的大伯子,因为她知道他并不是那种俯首帖耳服从这个世界游戏规则的人。基于她在社工领域所受的教育,可能对这一类事情感触比较多。
“某天早晨,我正在福陆公司被称为‘工作队中心’的新餐厅里吃早餐。那时我在公司已经待了三四个月了。我的小舅子,罗恩•埃伯索尔,拿着张报纸指了指上面的一张合成画像。‘这看起来像你的朋友。’他说。我看了看,那张合成画像画的简直就是斯塔尔——除了头发不一样,并且没有戴眼镜以外。罗恩是福陆唯一之前见过斯塔尔并有可能认出他的人。我说:‘是的,看起来的确像他。’但是我并没有多想。”
这个素描独特的地方在于它并不是在伯耶萨湖或者旧金山作案的十二宫的合成画像,而是一幅托斯奇和阿姆斯特朗从未见过的素描。切尼继续道:“我的小舅子把报纸递给我,我读了那篇文章,那时我已经忘记了我和斯塔尔谈话的关键细节——那就是他将称自己为十二宫。我甚至在偶尔看到关于十二宫的报道时也没有记起这一点。我想,那个素描只是一个巧合,但是几个月以后(1970年11月16日),我看到《洛杉矶时报》登载的有关十二宫要射飞一辆校车的轮胎,并且射杀从上面蹦蹦跳跳下来的孩子,这是斯塔尔曾经跟我说过的。我知道这不可能只是巧合。我无法说服自己。那就绝对是开窍的时候了。然后我想起了他说过的每一件事。我又过了一年才给警察打电话。1969年到1970年我在福陆工作。我们完成了一个大的合同,然后他们解雇了很多人,所以有大约一年的时间我在拉文的一个大型造纸厂工作,离我家只有几英里远。我没有立即和旧金山的警察谈话,我花了一些时间考虑了一下。我无法回避这不可能是巧合这一事实。那个引用实在是太具体了。1971年发生在格拉斯瓦利的谋杀让我的怀疑变得清晰了。因为那时候我住在波莫纳,便去了波莫纳警察局,和一位警察进行了面谈。我在那儿待了一个小时,以为这样就履行了我对此事的责任,但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很明显我告诉他的从未被报告给上面,因为他们收到了成千上万的线索。此后,1971年桑迪•潘查里拉叫我到科学原动力公司来为他工作。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然后有一天大家又提起了斯塔尔,我终于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桑迪。之后,罗恩来到了托兰斯,我们仔细探讨了我们的担忧。讨?之后,我们决定采取一点行动。‘我看警察基本上忽略你了。’桑迪说。他是个‘真正能主持大局的人’。我从未跟曼哈顿海滩的警察联系过,但是基于某些理由,他们那天下午对我们提供的线索做出了反应。”
潘查里拉后来告诉我:“唐不停告诉我这个故事,并且他还说:‘没有警察会接我的电话的。’我说:‘狗屎!让我们这就打电话。’就是这么开始的。唐在努力,但是没有人认真对待他。他并不是一个很强势的人。托兰斯有位叫阿莫斯的警察,我知道如果我给他打电话的话,也许事情可以有所进展。‘我知道你们会接到很多有关谁可能是十二宫的?狂电话。’我告诉他。然后阿莫斯给旧金山打了电话,问谁负责该案,他们把他转给了调查员比尔•阿姆斯特朗。阿姆斯特朗建议说:‘让当地警察局给我们一个报告。’然后阿莫斯给我们回电了。‘来这里和我们谈谈吧。’我说。”
此时,在瓦列霍,另外一名调查员正在快速地成为研究十二宫的专家——他就是探员乔治•伯阿特,一个矮壮、强有力的男人,像寻血犬(一种大的警犬)一样不屈不挠。伯阿特后来告诉我:“切尼已经和潘查里拉谈起过他的怀疑,那时候切尼和斯塔尔还是朋友。然后他和斯塔尔不再是朋友了。有一种猜测说斯塔尔?能对切尼的女儿过于友好,切尼因为这个中断了和斯塔尔的关系。我担心这就是他可能编造一个故事的原因。我并不是真的很相信测谎仪,但是我们之后在华盛顿州对切尼进行了一次测谎,理由之一就是上面所说的原因。华盛顿州的警察给切尼测谎,而他通过了。他说的是真话。我倾向于同意测谎的结果,因为潘查里拉和切尼都声称,在切尼和斯塔尔关系恶化之前,切尼已经向潘查里拉委婉地提起过这一事件。”
1967年中期,斯塔尔和切尼、切尼的妻子,以及切尼才两三岁的女儿一起到峪泉镇附近的莫凯勒米宿营并且钓鱼。切尼的女儿过来跟她父亲说,“?爸,鲍勃(对斯塔尔的昵称)叔叔摸了我的屁股。”切尼注意到女儿并没有烦乱或者痛苦,没有理由相信斯塔尔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但是,从那一刻起,切尼再和他的朋友在一起时,就不再带他的家里人了。有消息称:“之后一年半他和斯塔尔还是朋友,当然他女儿不可能很好地表达自己。如果切尼生气了的话,他不可能之后这么长时间还和斯塔尔保持朋友关系,对吗?毕竟之后很长时间他们还是伙伴。”
1971年7月27日,星期二
旧金山警察局凶案组的埃利斯中尉把阿姆斯特朗和托斯奇的发现告诉了瓦列霍的探长杰克•穆拉纳柯斯,并提醒他两位调查?可能会很快来访。在穆拉纳柯斯接手蓝岩泉谋杀案及对十二宫的调查时,他的上司,杰克•E.斯蒂尔兹曾经作过一个评论。斯蒂尔兹痛心地说:“十二宫不停地给我们线索,向我们挑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悔过心理。他是一个惊悚杀手,是我多年执法工作中碰到的最为危险的人物。”穆拉纳柯斯表示同意。大家都知道穆拉纳柯斯是一个会因为嫌疑人而头脑极度发热的人,当他扫了一眼旧金山警察局所了解到的信息时,立刻血脉贲张。他首先想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多地了解十二宫的真实外貌特征,并和新的嫌疑人进行比较。
他想:现在十二宫的描述在哪里呢?这个两年前的通告,编码90—69,案卷号696134,埋藏在更新的通缉令底下,仍然钉在布告牌上。通缉海报上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十二宫的合成画像。这一点本身很不同寻常,穆拉纳柯斯想。一些新的信息使得警察改变了对十二宫的描述。曾目击在旧金山普雷西迪奥附近发生的出租车司机与学生保罗•李•斯泰恩谋杀案的3个少年起初估计十二宫是一个“理着平头的红发或者金发的白人男子,年纪在25岁到30岁之间,戴眼镜”。
第二张传单如是说:“作为1969年10月13日87—69号布告的补充,我们收集了更多的信息,为被称为‘十二宫’的?杀嫌疑犯修改了画像。”一份调整过的书面描述现在认为十二宫的年纪大约在35岁到45岁之间。他“身体粗壮,大约5英尺8英寸高。棕色短发,可能带一点红色”。穆拉纳柯斯查看了斯塔尔的特征记录。他是一名白人男性,有浅棕色的头发,清澈的棕色眼睛,37岁,重约230到240磅。穆拉纳柯斯注意到斯塔尔的身高是5英尺11.75英寸——几乎6英尺高——比通告的估计高了4英寸。穆拉纳柯斯考虑到那些孩子是从二楼窗户往下看的。这些孩子还注意到十二宫不惜浪费宝贵的时间,撕下死去的出租车司机的衬衫一角,并且继续花费更多的时间绕着出租车擦拭它,明显是?让那块布浸满鲜血。
托斯奇解释说:“十二宫自己也应该满身是血。当头部受伤时,一个人也许会或者不会流很多的血。如果流血不多,那是因为肿胀的大脑堵塞了弹孔。而保罗•斯泰恩的情况不一样,子弹飞行的轨迹将血管撕裂得很厉害,并且破坏了他头部的一根主要血管。他死于右耳前的(枪口紧贴皮肤)一处致命枪伤。这种类型的伤口通常会破坏头部和大脑的很多血管,造成大面积出血。证人看到,十二宫在斯泰恩身上摸索时,把他的脑袋放在了自己膝盖上,所以,当十二宫逃跑时,他的身上应该有很多的血。”
两个里士满区的巡警,来自里士满警察局的唐纳德•A.福克和埃里克•泽姆兹,在1969年10月11日哥伦布日那个狂乱的夜晚看得更清楚一些。十二宫总是以他最为邪恶的行动来为节假日做上记号。
当十二宫笨拙地往北面树林密集的普雷西迪奥走去时,福克和泽姆兹在黑暗里碰到了他。十二宫后来声称,自己狡猾地骗得两个警察朝相反方向离去,然后全速跑过朱利叶斯•卡恩操场,在莱特曼医院附近消失了。十二宫的侥幸逃脱一再地激怒旧金山警察局。托斯奇说:“我非常为福克警官感到难过,他害怕自己会挨批评,那就是为什么他等了那么久才说出来。我安慰他:‘为什么他们要批评你呢?不,你来报告是对的。这件事情迟早会被知道的,因为我们听了通话录音,我们试图了解里士满警察局的哪个小组在该区域巡逻。我们想跟他们谈话,问问他们是否摸过那辆出租车。我们必须知道谁在那个区域。最终,他们过了很长时间才说了出来。这多少有些令人泄气。
“警车那天晚上收到的信号断断续续的,老是停顿。在那个区域的巡逻小组不停地说:‘几个嫌疑人?几个嫌疑人?’接线员们没有反应。他们告诉警察们,‘准备——我们在应对几个少年——准备好!’这些孩子都吓僵了,争先恐后地对着电话里叫唤。接线员试图了解嫌疑人究竟是何长相。他们在转述位置,‘被害人在救护人员到达时已经死亡……救护车回复……我们在努力获取对嫌疑人的描述……’他们说了几次‘我们在应对几个少年’。无线电通讯警车里的警察想去抓人,问道:‘嫌疑人是什么样的啊……我们听到啦……我们很接近……我们在阿圭洛(阿弗纽)大道……嫌疑人是什么样的啊?’
“最终,电波那头某个人错误地指出嫌疑人是黑人,完全误导了福克和他的搭档。信号非常嘈杂,因为每个人都以为是某个出租车抢劫犯搞过头了。杀手应该是步行的,不幸的是,有几个字巡警没有听清楚,并且把白人男性说成了黑人男性。他们现在假定嫌疑人是黑人男性。然后——‘纠正……我们现在有进一步的信息了……白人……短发、戴眼镜、粗壮、大肚子、身着黑色或者蓝色防风夹克……宽松裤子……携带手枪……要小心,嫌疑人非常危险,如果靠近嫌疑人的话一定要小心。’但是中间我们损失了宝贵的几秒钟或几分钟。真是让人热血沸腾啊。我想起来感觉就像上个周末发生的一样。
“事后,我决定去找接电话的人谈谈。他说:‘该死,戴夫,两三个听上去像青少年的孩子在不停地尖叫。一开始我以为他们受伤了。我试图平静地谈话。他们不停地说:“我们的父母快回家了……这个司机看上去已经死在出租车里了,出租车里有盏灯亮着,他们在打架。噢,请快点来,请快点来!”我不停地告诉他们:“待在屋里。”他们听从了。你知道那些警察多着急要无线电信息。我们尽了我们最大的努力,但是当你面对的是孩子时……我自己有孩子我知道……他们害怕得要死,他们知道出问题了,他们可以看到这个司机的尸体躺在出租车旁边,车门开着。’
“里士满警察局小组和帕克警察局小组都回应了。他们都知道朱利叶斯•卡恩操场在那里,并且知道那里属于普雷西迪奥。如果他跑到那里面去了,我们很可能就找不到?了。福克和泽姆兹必须从阿圭洛右拐往北走,然后到华盛顿大街。他们很可能是唯一在那儿的小组,我确信他们实际上见到了十二宫。福克是比泽姆兹资深一些的老警官。作为资深警官,福克驾驶着警车,更清楚地看到了这个陌生人。很明显泽姆兹并没觉得有任何问题。如果无线电信息没有误报的话,福克很可能会对这个陌生人有所怀疑。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在那一刻你并不知晓,三天以后你才意识到,原来你面对的是这个国家最为危险的连环杀手。
“消防队在那之后很久才到。其实我们所需要的不过是他们那些能够消除烟雾的特别行动组搜索探照灯而已?从阿圭洛上山来的部队开着安装了探照灯的卡车。我们已经查看了每样东西,我告诉吉姆•柯肯德尔和鲍勃•达吉兹:‘把出租车移走。尸体已经抬走了。’邻居们也开始想来凑热闹了。我不得不要求两三个穿制服的人:‘伙计,请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出租车。’我让达吉兹跟随拖车到了司法大厅。他们把出租车扣押起来,次日早晨开始仔细检验它。”
警察们修改过的十二宫的第二幅素描把他画得脸更圆,年纪更大些。但是一份修改过的书面描述从未被添加到追捕通告里去。其中包含了福克在1969年11月12日,也就是枪击发生后一个月提交的一份?要的部门间备忘录。福克更为准确的描述就这样无精打采地混迹于旧金山警察局有关十二宫的八抽屉的档案里。这一描述至关重要,在此全文引用:
我特此满怀尊敬地报告如下:
在针对樱桃街和华盛顿大街附近的情况赶赴现场时,福克警官观察到了一个符合十二宫特征的嫌疑人,他?着杰克逊街往东走去,然后在枫树街往北走了。这个人没有被拦截下来盘问,因为对讲机里传达的嫌疑人是一个黑人男性。当正确的描述传达以后,报告的警官立即通知总机,说一个嫌疑人已沿着枫树街往北而去,进入了普雷西迪奥,也就是朱利叶斯•卡恩操场一带。搜索由此展开,但是并没有找到嫌疑人。福克警官注意到的嫌疑人是一个白人男性,年纪35~45岁,大约5英尺10英寸高,180到200磅重。中等偏壮身材、胸肌发达、中等肤色、浅色的头发,后面有些灰白(也可能是灯光造成的)。平头、戴眼镜,穿着深蓝色齐腰长的带拉链的夹克(海军蓝或者宝?)。有弹性的袖口和腰带,拉链拉上去一部分。后面带褶皱的棕色羊毛质地的宽松裤子(铁锈色)。可能穿着低帮鞋子。嫌疑人大步疾行,显得不慌不忙,身体微微前倾。嫌疑人的外貌总体特征:有点像英国威尔士人的后代。那天夜里我的搭档是警号为1384的里士满警官E.泽姆兹。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注意到了这名嫌疑人。特此提交。
唐纳德•A.福克巡警,警徽号码847
托斯奇告诉我:“我记得福克警官告诉我们,我们最初根据那些孩子们的描述而制作的合成画像距离准确甚远。在凶案组,追捕通告改成了‘5英尺11英寸高’。并且说十二宫是圆脸,体型更壮。想想福克的口头描述,像一个大猩猩似的‘笨拙地’朝前走,上帝啊。”几年过后,福克对十二宫体重的估计上升到了230~240磅,对身高的估计定在6英尺或者6英尺1英寸。他最终记起所谓的低帮鞋其实是某种工程人员穿的高帮鞋,夹克有些肮脏。他对一个电视节目制作人说:‘十二宫用不疾不徐的步伐向我们走来,看到我们之后,他转身走进了杰克逊大街上的一处私人住宅。’”
托斯奇不同意。他说:“十二宫消失在公园某处的树丛里,是福克曾经说过的,而不是什么住宅,根本就不是。福克估计看到他的时间不超过5到10秒。我们感觉泽姆兹和福克其实曾经拦下了十二宫,但是努力想隐瞒这一点,以免他们被警察委员会伤害,或者面临尴尬处境。我记得我曾经跟唐•福克在一旁聊了几句。他的眼睛看上去异常疲惫。他说:‘上帝啊,大卫,我的上帝,就是他。’我说:‘是的,就是他,但是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你。如果你毫无准备地从车上下来,他可以把你和泽姆兹都打飞了。你必须考虑到这点。’我们让他们描述了嫌疑人的外貌特征,把我们的素描专家叫去,画出了合成画像。”
乔治•伯阿特后来告诉我:“90年代的时候,我和那两个警官当中的一位进行了面谈,他仍然在为旧金山警察局工作,另一位已经去世了。他负责青少年犯罪或者类似的事情,并不太乐意接受采访。也难怪,这并不是他职业生涯的亮点,他不想多谈。”
瓦列霍探员约翰•林奇也对十二宫差点可以被捕获这一点深感懊恼。他告诉我:“我听说事情是这样的,当他们正在跟他谈话的时候,无线电呼叫说被追捕的是一个黑人男性,然后他们就让他走了,这人消失在普雷西迪奥。我不太相信嫌疑人满身是血。你知道的,在谋杀出租车司机这样的案子里,你可以打赌,警察一定是拿着枪从他们的警车里出来的。警察一定会这样做的。他们等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告?他们的头,他们一定是被整个事件给吓住了。”
12天之前可能发生过一次斯泰恩枪击案的演习。1969年9月30日晚上11点钟,黄色出租车司机保罗•霍姆在马克•霍普金宾馆拉到了一个客人。这位乘客要求载他到华盛顿大街与洛克斯特街路口,离华盛顿大街与樱桃街路口只有3个街区。在到达目的地以后,他要求霍姆继续沿着华盛顿大街开到阿圭洛大道,然后沿着华盛顿大街朝北开进了普雷西迪奥几百码。突然,他掏出一支长枪管的左轮手枪,抢劫了霍姆的35块美金。被迫钻进后备箱的出租车司机请求抢劫犯不要杀他,后来被医务人员解救出来,?有受到伤害。在斯泰恩谋杀案发生以后,马蒂•李警长,基于“两起涉及出租车司机的案件惊人相似的动机”,得出结论说他相信抢劫犯是十二宫。《纪事报》也是这么认为的。《纪事报》声称:“在世的最幸运的人质,被十二宫要挟走了一程,但还能活着讲述自己的遭遇。”但是有一个地方有出入,无法解释。霍姆的抢劫者“只有24岁,约135磅重,有着黑色的头发和眼睛,身着蓝色的粗棉布夹克和深色的休闲裤”。但是十二宫杀手无疑是一个更为粗壮、年纪更大的人。难道十二宫有一个更为年轻的帮凶来帮他侦查地形,为斯泰恩谋杀案进行预演?这是答案??
穆拉纳柯斯将永远不会看到旧金山警察局的内部通讯以及对十二宫身高体重上限的估计。他把错误的杀手外貌追捕通告换了上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觉得这?新的嫌疑人并不符合。这位瓦列霍探员也一直不知道斯塔尔大步走的时候其实行动有些古怪。斯塔尔的朋友后来告诉我:“他走路的时候非常笨拙,他有一个有趣的屁股(他的一条腿在1965年的8月被严重割伤,不得不施行了整形外科手术)。”一个共同的联系点就是有关十二宫非同寻常的圆脸的描述。我问一个护士:“有没有可能,十二宫浮肿的圆脸是因为健康问题所导致的体内积液过多?例如肾功能差?”她回答说:“是的,很可能。”
穆拉纳柯斯随后得知,嫌疑人曾在1958年6月15日因违反加州刑法典第415条扰乱治安罪而被逮捕。这在他的记录里不过是一个小的污点,但是对以后却有灾难性的影响。当穆拉纳柯斯看完整个档案夹时,发现斯塔尔曾是其他几起事故的受害者或者证人。另外,有人怀疑他和孩子们有不正当的关系。
“不是一个好孩子。”穆拉纳柯斯想。穆拉纳柯斯想要在“十二宫双子”——媒体如此称呼阿姆斯特朗和托斯奇——到来之前做好准备。他打电话向刑事鉴定调查局索要了更为详细的刑事犯登记表,然后又打电话给汽车监理所,要了一张照片。“苏珊,我要的是加州驾照B672352号。”他向苏珊•拉斯皮诺重复道。当她处理他的要求时,他离开办公室去看斯塔尔和他的寡母共同居住的房子。那天比较凉爽。穿过金门海峡的盛行风让这个小城比湾区的其他城镇冬天暖和些,夏天凉爽些。穆拉纳柯斯在田纳西街上拐弯,很快到了弗雷斯诺街。
斯塔尔家位于弗雷斯诺街东边,门前停着一辆1957年产的蓝白色福特轿车,车后还勾着拖船,引起了穆拉纳柯斯的注意。他放慢车速,匆忙记住了那辆福特车的车牌号:LDH974。汽车监理所确认该车登记在斯塔尔名下。他还拥有一辆两座的大众奥斯汀•希雷和一辆白色的别克车。一条车道通向一座独立的双门车库,门口停着一辆1965年产的白色奔驰220SB。穆拉纳柯斯已经知道,嫌疑人之前?是哈利•沃根汽车服务站的一名工作人员。那样一份与汽车修理有关的工作会让斯塔尔接触到很多因需要修理而留下过夜的车子。
穆拉纳柯斯警官到了这一街区的尽头,他在伊力诺依街掉头,再次经过斯塔尔的房子。他最后端详了一眼这房子,然后又去找哈利•沃根服务站的人谈了谈。服务站的所有者告诉穆拉纳柯斯,斯塔尔1970年就辞职了。“他说他考虑回科塔蒂的索诺马州立大学学习。”沃根说。这是真的。斯塔尔从1970年的秋天开始攻读生物学的学位。尽管按照前老板的说法,斯塔尔是一个高效的员工,但是他显得对孩子过于感兴趣了。?根自己有3个孩子,有时候他们会到服务站来。他说:“那让我担心,我并不遗憾他走了。”似乎斯塔尔的很多雇主都是这样的感觉,穆拉纳柯斯后来告诉我:“我觉得很愤怒,因为我觉得他应该被抓起来。”
夏日初始,斯塔尔来到沃根的家里,接上了沃根13岁的女儿。“你觉得和我一起乘着我的船出去玩如何啊?”他问道。女孩未经她父母同意就答应了。回来以后,她说斯塔尔对她有“不适当的举动”。这事以后,沃根再也没有见到、也不想再见到他的员工了。
穆拉纳柯斯警官认为很多恋童癖者对于小孩子的兴趣都源于想拥有对他人的绝对权力,把他们都变成物体——这是十二宫和几乎每一个连环杀手都有的特征——他告诉我:“当十二宫在伯耶萨湖把他的受害人像捆猪一样捆起来时,他拥有全部的权力,在他的心里一定把他们都当成了物体,还特意为那一刻穿上自制的刽子手行头。”也许十二宫希望某人会瞥见他那令人胆寒的服饰,在已经被吓坏了的社区百姓中间激起更多的恐惧。但是他几乎不可能希望受害人还会活着来讲述他们的遭遇。他曾经在别人面前暴露过自己吗,尽管这一点还不为人知晓?
十二宫要炸毁校车、射杀孩子的威胁同他的服装一样激起了无尽的恐惧。穆拉纳柯斯记得荷枪实弹的警卫——包括下课以后的老师、司机和消防人员临时安排来乘坐校车。对伯耶萨湖刺杀案有管辖权的纳帕县警察局派了70多个警察小组来护送这些校车,固定翼护航机就像老鹰似的跟着它们。人们躲在门后,不停地瞄着夜里那些在高速公路和偏僻道路上行驶的车子。十二宫简直就是20世纪版的魔鬼。
为了获得更多斯塔尔的笔迹样本,穆拉纳柯斯驾车到了田纳西街1660号,斯塔尔在那儿的克罗克公民银行有个活期账户。穆拉纳柯斯设法拿到了账号为546—1685—48的账户取消支票的复印件。他曾经考虑过借用这些取消支票的原件(斯塔尔已经通知银行不必返?原件),但是又改变了主意。他看到有一张支票是付给一个叫菲尔•塔克的人的。另一张日期为1971年7月20日,金额为9美元,开给R.G.布莱克伍德,是为了购买一个44加仑的冷藏箱。第三张支票显示了6月4日向“高树拖车场”进行的支付。注释写着“储藏室租赁”。穆拉纳柯斯把3个样本都送给莫里尔去分析,没有过多考虑斯塔尔可能会把什么东西储存在一个拖车场里。斯塔尔有很多的拖车。
下午1点30分,调查员阿姆斯特朗和托斯奇像出国旅行一样去了索拉诺县。他们和穆拉纳柯斯约好了。满头浓密黑卷发的托斯奇戴着标志性的蝴蝶领结,他那富有表现力的脸上布满微笑。他们带了梅尔•尼古拉,托斯奇因为有这么好的同伴而喜形于色。他对尼古拉评价很高。“非常专业,”他后来告诉我,“梅尔喜欢开怀大笑,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司法人员。留着平头、戴着眼镜的他很像是一位教授。当几个县都牵涉在内时,尼古拉作为司法部刑事鉴定调查局的人员,能够把不同的案子捏到一块。他是个中间人。我们可以联系他,然后让他帮我们从萨克拉曼多弄到信息。”
至于穆拉纳柯斯,他简直就是男人的榜样,一个强壮的、喜欢户外活动的男人,一个就像十二宫一样的猎人。“等我亲自见了斯塔尔以后?我会跟你们联系,让你们再来”,面谈结束时穆拉纳柯斯这样向他们保证。穆拉纳柯斯是可以信赖的那种人。托斯奇知道他不会空手而归的。
1971年8月2日,星期一
穆拉纳柯斯继续对斯塔尔的过去进行仔细的调查,在他和嫌疑人进行直接接触之前收集尽可能多的背景资料。他和别人一样注意到了斯塔尔的生日是12月18日——和赫曼湖路双重谋杀发生的12月20日只差两天。穆拉纳柯斯知道有些连环杀手会在对他们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发起攻击。至此,十二宫已经在7月4日,接近万圣节、哥伦布日的日子和圣诞节前几天分别枪杀或者刺杀了情侣。但是,瓦列?警察局的几个调查员认为,十二宫声称对赫曼湖路惨剧负责只是为了沽名钓誉和进一步迷惑警察。托斯奇说:“穆拉纳柯斯告诉我,有一天,趁斯塔尔不在家,他去了斯塔尔的房子。斯塔尔的妈妈在家,他便只是转了一圈,做了一点简单的搜查。”
如果穆拉纳柯斯那天和斯塔尔本人进行过谈话的话(当然说的不是质询),并没有任何有关该谈话的记录留下来。穆拉纳柯斯看到通往斯塔尔家地下室的门大开着,注意到地下室和厨房一样漆成中度的灰绿色,但是比厨房的稍微淡一点。这会儿斯塔尔正在下面偷偷瞄着他吗?伯尼斯注意到他在观察地下室,于是说?“我的两个儿子许多年来都拿这里当卧室。”地下室角落的一个狭槽被用作信箱。“所有的信件一定都被扔进了那个藏匿处。”穆拉纳柯斯一边思忖,一边想着那个对信件痴迷的杀手。十二宫曾经在一封信里说过他有一个地下室,里面有炸弹。为了保持更多的隐私,斯塔尔已经从楼上的房间搬回地下室了。穆拉纳柯斯想更进一步,但他的谨慎阻止了他。他撤退了,但是当周末结束,他准备和旧金山的探员再次开会的时候,他仍然在思考此次走访的实质性收获和伯尼斯的一些语焉不详的评论。
1971年8月3日,星期二
弗雷斯诺街上的许多人从斯塔尔还是个孩子时就认识他了,都知道他对妈妈是多么孝顺。但是那种相互的感情不过是烟雾与镜子?样的假象而已——邻居们经常听到这两位比赛谁嗓门更高。切尼说:“他的母亲多少有些严肃,是的,她是严厉的。她个子很高,几乎和斯塔尔一样高。斯塔尔的父母都和罗恩一样高而纤瘦。跟他的哥哥不同,罗恩和每个人都相处不错。”
潘查里拉后来告诉我:“罗恩和他的大哥之间一直明争暗斗。罗恩有更多的女孩喜欢,他更具魅力,这让斯塔尔很不满。他妈妈很喜爱长得好看的弟弟罗恩,也更宠爱罗恩,而斯塔尔这时候已经发胖了。我曾在斯塔尔父母的家里过周末。斯塔尔也过来了。那时候他住在自己的拖车里。我看到他父亲非常和蔼,没有架子。他?在50年代后期60年代早期的一次飞机事故中受伤,从那以后他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现在是一个绘图员,我们送他去上班,然后再去接他下班。他是个好人,但是非常柔弱。他并非一直都是那样的。罗恩告诉我是那次事故让他变成那样的。事故以后,伊桑(即斯塔尔的父亲)再也无法让儿子听他的话了。他变得——怎么说呢?安静了。妈妈却是控制欲很强的人。母子俩总是互相争吵和嘲讽。他会真的咒骂她,对她大吼。我知道如果我这样跟我父母说话的话,他们会把我杀了的。斯塔尔称他妈妈为‘C——’(可能指Cuss,意为奇怪而令人讨厌的人)以及类似的东西。这很糟糕,而且是在晚餐桌上说的。”
切尼继续细说:“斯塔尔的父亲是一位获得过荣誉的战斗机飞行员,我不知道他是被打下来了,还是飞机失事,反正他出了事故,受了很重的伤,因为身体原因不再做飞行员了。他还在海军的时候我并不认识他。那时的他仍然是活跃的,不过明显已经丧失了很多以前的精神头。他不再是炙手可热的战斗机飞行员了。他仍然去上班,还是马岛的一名绘图员。他并不是彻底行动不便。他还能够走路,所有功能正常。他是个好人。这一家人有军队补给特权和身份证件,他们可以在军事基地购物。斯塔尔穿的‘翼行者’靴子可能就是从马岛买的。这些靴子是专为飞行员和机组人员生产的。”
穆拉纳柯斯让车子的发动机减速转动,观察着斯塔尔凌乱的地下室寓所那扇和地面几乎平行的污渍模糊的窗户,努力想象里面会是什么样子。他仍然很想偷偷瞥一眼。斯塔尔的母亲描述说儿子的密室里堆满了书,斯塔尔真可谓是学生,是他弟弟口中的“职业学生”。伯尼斯解释说:“暑假以后,他打算返回科塔蒂的学院注册秋季学期。”穆拉纳柯斯回想起1969年的另一个暑假——对瓦列霍来说,那是一个骚乱而暴力的时期。
斯塔尔那时也是一个学生,而十二宫那时胆大妄为到了极致,让整个水城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他掌握着作为瓦列霍居民的第一手知识,利用了警察和消防员全城范围罢工这一机会。整个罢工期间,这个72000人的小城只有二十多个加州高速公路巡警在巡逻并执行交通法规。7月21日,谈判者几乎快让罢工停止了,但是“阿波罗11号”令和谈会议延了期,因为里根州长宣布了一个登月假期。
时至今日,1971年的暑假还比不上1969年那么骚乱,穆拉纳柯斯想。瓦列霍有一支高效的执法队伍,而斯塔尔正忙于他在加州联合石油公司的工作。穆拉纳柯斯在午饭前回到了总部,立即打电话给联合石油在皮诺尔的炼油厂,跟管人事的麦克纳马拉通了电话。他确认了斯塔尔从1970年9月8日以来一直是他们实验室的一名初等化学师。但是在皮诺尔的斯塔尔不可能非常开心。去年4月20日,这个自认资质甚高的人曾试图申请附近罗德奥的“联合76修车厂”的工作。麦克纳马拉继续说道:“他在炼油厂的夏天工作时间是早晨8点钟到下午4点至4点30分,平时一般都是这样。”
穆拉纳柯斯解释说:“我希望在工作时间和他面谈。”这位人事领导说:“那有点不同寻常,而且一定会有些干扰。”干扰正是穆拉纳柯斯心里所想的。“好吧,我可以把我的私人办公室给你们用。”麦克纳马拉妥协道。
探员说:“好的,在他被带到办公室来会面之前,不要把这事告诉他。”显然穆拉纳柯斯想给斯塔尔一个意外,让他措手不及。他挂掉电话,把约会在本子里记录下来,然后打电话通知托斯奇和阿姆斯特朗。忙碌了一早晨的他饥肠辘辘,便出去吃午饭了。
阿姆斯特朗和托斯奇也没有闲着。托斯奇一边研究两页潦草的笔记,一边就着一杯福尔杰速溶咖啡嚼着动物饼干。他刚发现,斯塔尔虽然天生是左撇子,但在孩提时被迫用右手写字——这可能是导致严重心理问题的一个原因。
午饭以后,莫里尔就斯塔尔的取消支票的笔迹给了穆拉纳柯斯反馈:“我把它们和十二宫的信件进行了比较,没有发现相似之处。”他们遗漏了什么吗?穆拉纳柯斯想。如果斯塔尔是十二宫的话,难道他设计了某种掩藏笔迹的方法?或者由一个同谋帮他写那些信?一直到最后,这个“阴影里的第二人”一直是对十二宫的追捕中令人忧虑的一个因素。
1971年8月4日,星期三
托斯奇、阿姆斯特朗和穆拉纳柯斯从瓦列霍沿着州际80号高速公路疾驰,咣咣当当地穿过卡基尼斯桥进入康特拉科斯塔县。沿着?帕布洛海湾的海岸线,他们经过了塞尔比、托米、罗德奥和赫尔克里士。向西望去,越过阴云密布下的碧水,远处若隐若现的是哈密尔顿空军基地。将近10点25分,探员们在一个大炼油厂的铁链门前停了下来。皮诺尔的设施令人印象深刻。夜晚,当千万盏华灯如钻石般闪烁时,浓密的蒸汽烟雾使炼油厂好似身处另一个世界;白天,手指似的座座黑塔就像枪管般往上射出成百上千英尺高的浓烟。
铁门滑开了,又开了三四个街区之后,探员们下了车。斯塔尔是个化学师,而这个炼油厂自身也像是个巨大的化学实验室。错综复杂的管道弯来拐去地进入隧道,把原?运进巨大的存储罐、催化室和真空过滤室。
突然响起的尖利哨声吓了托斯奇一跳。高处,人们正在起重机和铁塔上忙碌着。一阵煤烟似的油腻雾气朝他们扑下来,让托斯奇有点作呕。他今早和之前很多个早晨的早餐不过是用冷咖啡冲下去的阿司匹林。他们进了麦克纳马拉的办公室,看着他打电话从一个实验室招来这个毫无疑心的助理化学师。“稍微等会儿。”他说。斯塔尔的记录就像一把扇子似的在麦克纳马拉的办公桌上展开。比尔•阿姆斯特朗趁此机会飞快翻了一遍,他将主要负责这次询问。调查员们没有听到嫌疑人在走廊里的声音——只听到电梯门“嗡”一声打开——作为一个大个子,斯塔尔走路很轻,脚上穿着某种带垫子的鞋。终于和他面对面了。托斯奇有些僵硬地坐在位子上,身子挺直。经历了这么多的嫌疑人,经过了这么多年,品尝了无数的失望,十二宫终于在这儿了吗?触手可及?托斯奇屏住呼吸。门开了,斯塔尔的外形恰恰是托斯奇想象中的十二宫的外形,也是托斯奇所知道的十二宫的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