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染银是真的忘了,也是真的没想到,汤铖说在她家门口等她并非开玩笑。
以往故意往成熟里打扮却仍藏不住青涩的二十岁男生,此刻眼下泛了黑,下巴也冒出了胡茬,颓废中竟有种烈酒似的男性气质。
也是,也不知跟别人上过多少次床了,是个男人了。
对比眼前汤铖的失态,电话里的那位显得矜雅许多。
江染银有一瞬的懵然,还带着点自己都说不清的心虚,挺离谱的,离谱得她想笑。
“等会儿再解释。”她首先回应周岐征的问题,“没事,挂了。”
这显然不是汤铖想要的态度,他急了眼,情绪激动地又伸手去抢江染银的手机:“你要跟谁解释?”
“我他妈才是你的男朋友!我没有同意分手!”
拉扯间airpods滑落,手机也掉在地上,屏幕碎开了花。
江染银彻底不耐烦,打开汤铖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人拽到身前几乎要怼上脸的距离,力气大得汤铖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怔然,尤其这样近距离看清江染银眼里残忍的厌恶,听她一字一句的凌迟:
“你要是记性不好,我可以再帮你回忆一遍,我,江染银,不要你了。”
“不……”汤铖脸上的愤怒终于出现了裂痕,露出惶急,“不是……阿银,对不起,我不是要怀疑你,我只是……被你拉黑后我怎么都找不到你,我太怕失去你了,你知道我在苗若涵朋友圈看到你跟别的男人在酒吧合影时的心情吗?我真的疯了!”
“我不顾一切跑到你家楼下,等了你一整夜,却只等到朋友拍的一张新的照片……阿银,我嫉妒得发疯,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不要用这种放式惩罚我……我以后再也不会——”
“够了!”江染银冷笑。
她身高一米七,刚好到汤铖的眼睛,此刻仰着头看他,却没有半分弱势,反而好像她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个。
“惩罚你?哪种放式?”
“明明有女朋友还跟学妹上/床?”
江染银每说一句,胃里就泛恶心,那天的画面不受控地挤进脑子里,一遍遍地提醒她是如何被背叛的。
当时她既兴奋又紧张,幻想着汤铖打开门时惊喜的模样,她会第一时间扑到他怀里给他大大的拥抱,告诉他她决定回国了,他们再也不用异地恋了。
走出电梯时她发现蓝衣服的跑腿小哥目标也是汤铖家,她心情好,也不想跑腿小哥打扰了气氛,主动提出小哥送东西,小哥赶时间自然乐得同意。
那是个蓝白色的纸袋子,通常是装药的,江染银以为汤铖生病了,忍不住担心,按门铃时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原本她是想笑的。
上来前,她还对着电梯的镜面练习过,想要笑得又甜又好看。
然而门打开的瞬间,她的眉头蹙得更深,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满心满眼期待的男朋友赤/着上半身,从半掩的门后伸出手来,急切地抢纸袋子,虎口上是道浅浅的牙印,沾着靡丽的口红……
江染银一下子明白了。
她倔强地攥着纸袋子不肯松手,更不出声。
刷的一下,纸袋撕裂,掉出了两个小方盒。
她低头看,呵,套子,一个波点,一个螺纹。
可笑,她怎么会以为是药呢?
江染银强忍着恶心,冷哂:“对了,我是不是该夸奖你跟人做/爱还记得戴/套啊,不然我也敲不开你家大门。”
汤铖脸上一寸比一寸白,喉咙像哑巴一样失声,无力地任由江染银诘问:“是学你这样的放式吗?”
夏日午间的阳光落在她的眉眼里,竟冷得很:“你也配?”
清冽的声线落下,如同法官敲定的审判之锤,判处死刑。
江染银松手。
汤铖失魂落魄地后退半步,撞在梧桐树干上,一双眼却怎么也不肯从她身上移开。
发干的嘴唇动了动,他最后沙哑着说:“其实我一直知道,但是不敢承认。”
江染银低头捡手机的动作顿住,指尖触碰到如水晶裂开的屏幕,有点痛。
“你其实没那么喜欢我吧。”
说完,他惨淡地笑了,斑驳的树影映在他身上,一块块的,仿佛他整个人也跟着碎掉了。
江染银睫毛颤了颤,沉默了两秒,她说:“踏上回国的飞机的那刻,我应该是很喜欢的。”
她捡起手机,用力攥在手里,轻声道:“但已经不重要了,过去的一年,谢谢你。”
她避开汤铖陡然亮得惊人又瞬间黯淡的眼神,“以后不要再见了。”
从路边到大门再到三楼,江染银一次都没有回头,脚步平稳,背影窈窕,这是她留给彼此最后的体面。
直到关上家门,她才松开手,掌心被手机碎屏硌出红印。
真倒霉。
更倒霉的是她看到了微信通知一条接一条的来自周岐征的消息。
【zqz:受伤没?】
【zqz:要哥哥撑腰吗?】
【zqz:我来了。】
【zqz:还有十分钟,马上到。】
江染银头皮发麻。
最后一条消息是三分钟前发的,也就是说,周岐征还有七分钟就会到她家。
怎么可以!
在她这么狼狈的时刻!
太!丢!人!了!
她不知道刚刚手机摔出去后通话有没有断掉,更不知道周岐征听到了多少,但她不想,十分不想在此时此刻面对周岐征。
江染银当即回信。
破碎的手机屏幕花得根本看不清,有一部分干脆黑了屏,她完全是靠着经验,用堪比走钢丝的操作艰难盲打发消息——
【别!】
【不可一!!!】
【周岐征你不许来!】
她怕周岐征看不到消息,不停地发,不是不可以打电话,但是很奇怪,她现在有点不敢跟他通话。
江染银盯紧了手机,像是要把已经碎裂的屏幕盯穿,盯得炸成渣渣。
然而没等多久,周岐征回复了。
发的语音。
背景音里隐约夹杂着马路上嘈杂的声响,他的声音沉沉的。
他说:“好,我不过来。”
确定周岐征不来了,江染银松了口气。
短短两分钟,竟然比之前在楼下与汤铖对峙要费神得多,以至于在尘埃落定时她有种类似虚脱的疲乏。
除了心累,身体同样是累的。
最近几天都在疯玩,昨晚更是折腾,江染银现在只想泡在浴缸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她换上拖鞋,先将洋桔梗拿去醒花。
好好的花,因为拉扯的关系,有几支坏掉了。
幸好,玫瑰没事。
江染银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动作开始慢吞吞的。
慢慢地找了盏带花纹的水晶高脚杯,加水,滴一滴鲜花剂,插上蓝玫瑰。
再慢悠悠地点上香薰蜡烛,慢悠悠地挑了件喜欢的家居服。
她走到穿衣镜前,看着自己,不紧不慢地脱下残留着香味的灰蓝色丝绸衬衫。
脑海里却是昨晚周岐征解开扣子的画面……
男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一粒一粒地捻’开。
暗昧的夜色里,江染银只觉得风都鼓噪了起来,她说她不冷,还笑他你是准备打赤膊耍流氓?还有没有点哥哥的样子。
他笑得更痞,故意撩.起衣摆,拖腔拿调反问有他这么斯文的流氓?
“出门急随手拿来套着的。”他说。
江染银垂眸,看到纯白的打底背心。
“嗯,挺讲文明的,老头款?”
“哥哥也没那么不讲究。”
晚风徐徐吹,江染银不自觉勾唇笑,声音散在风里:“谢了,我的好哥哥。”
江染银一遍遍默念着哥哥的称呼,摇了摇脑袋,思绪回笼。她用银色的金属衣架将衬衫挂起来,开始思考应该是干洗还是怎样。
视线慢悠悠地打量着这件裁剪精致的衣服,像是在欣赏艺术大家的作品。它确实很有档次,舒服,好看,也衬人。
江染银心想要不她也买件穿穿?
她伸手去看logo,愣住了。
这个品牌她知道,不仅知道,还很熟悉。它是前两年才兴起的意大利某个小众设计师品牌,设计师Christopher她认识,是她在博洛尼亚的学长,尽管不是同专业,但两人关系还可以。
起初是因为Christopher暗恋她的合租室友——闻名学院的雕塑系男神——继而把江染银当成了情敌,谁知接触多了后,两人倒成了朋友。
Christopher是个trans,出于私人原因以及追求,他设计的衣服只给女人穿。
所以这是一件女装。
尽管尺码偏大,不是bf风,但它是一件女式衬衫。
迟钝的思维突然就敏锐了起来,她一下子捕捉到什么,视线转而在香水架上来回搜寻,直到定格在某款高高瘦瘦的、设计干净雅致的香水上。
LOEWE事’后清晨,女款。
木质香,前调蜜橘、香橙,中调牡丹、亚麻,后调白麝香。
清甜里夹了点奶,是迎合女生喜好而设计出的所谓女款的味道。
怪不得闻起来熟悉……
很没有道理的,江染银情不自禁地想,会是谁呢?
大晚上的,他匆忙爬起床随手穿的衣服……
他穿的到底是谁的衣服,又沾了谁的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