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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禾一早出了门, 司机送她到瑜伽课的教室外,她下了车,说中午不用他来接了。
司机看了看窗外卷着黑云的天空, 说:“太太, 眼看就有一场雨。天气不好,我还是来接您吧。”
金禾也抬头看了一眼。
好像每年的今天, 天气都不会很好。阴沉沉的, 和她的心情一样。
“不用了。”她神情冰冷:“上完课我要去趟嘉禾, 上次给先生和清远定的衣服到了,我自己叫车回去。”
她坚持, 司机也不再磨蹭。在贝家做事的人都知道她的脾气, 说一不二,再说下去,是要吃挂落的。
司机走了, 金禾进了瑜伽课的教室。和年轻的教练说了几句, 起身去了更衣室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黑色衣裳, 拎着随身的包,走楼梯下楼, 然后悄悄的从后门出去。
拦了一辆车, 车辆迅速消失在车流中,渐渐失去了踪影。
下车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雨丝, 细细密密的,掺杂在冬日的凉风之中,一点点的往皮肤上渗。金禾裹了裹大衣, 沿着蜿蜒的山道,慢慢向前。
在这无数的墓碑之中,樊行远的墓碑看上去寂寥而孤独。
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人来看他。墓碑上蒙了尘,盖住了他帅气而俊秀的脸。
金禾从包里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半蹲在墓碑前,一点点的擦拭着上面的尘土。她很认真,虔诚而真挚,像是在做一件神圣的事情。
樊行远的脸越来越清晰,唇角含着笑,像是一缕和煦的春风。
她抚着他的脸庞,眼底带着深深的依恋,声音低低地,几不可闻。
“行远,我来看你了,你过的好吗?”
“我过的很好,像当初和你说过的一样。清远也越来越出息,振铎已经将煤矿公司交给了他,他做的很好。”
“啊,对,我不该提煤矿的,提起来,你是要不开心的。”
忽而,声音变的飘忽,越升越高,带着尖锐和恨意:“当初我那么喜欢你,那么爱你,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清远,你为什么不肯喜欢我,连看我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要不是当初你不肯要我,我怎么可能会一气之下爬上贝振铎的床?!你看,一念之差,你死了十几年,我呢,做着贝太太,人上人,你有没有后悔?嗯?”
无论过去多少年,金禾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樊行远的样子。
那是黛城的五月,阳光璀璨。她通过了层层面试,成功竞聘天启公司总经理樊行远的秘书。
周一上班,她去的很早,到人事部报道。人事部主任看到她紧张的样子,笑着安慰她,说不用担心,总经理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只要你好好做事,他不会为难你。
有多温和,她不知道。等到见到他的时候,金禾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
很年轻,大概也就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白衣黑裤,浑身上下只有手腕上一块简洁大方的手表。
五官清俊,眼神温和,带着浅浅的笑意。看到她,伸出手表示欢迎。
他说:“你就是金禾吧,欢迎你加入天启。你做我的秘书可能会比较辛苦,但是希望你能尽快的融入到工作之中。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就直接来问我,不要有心理压力。”
她伸出手,和他微微一握。触电般的感觉,让她知道,她喜欢上了她的上司,樊行远。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尤其是她还占据着得天独厚的位置。他唯一的秘书,也是全公司上下离他最近的女性员工。
她以一百二十分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之中,他每一个赞赏的眼神,每一句鼓励的话语,都能让她热血沸腾。
而在工作之余,她也越来越多的开始修饰自己。穿最好看的衣服,化最精致的妆容,试图在他面前展现一个更好的自己。
时间长了,她能清晰的感受到周围男人落到她身上的目光。赞赏之中带着贪婪的欲望,她一方面骄傲于他们对她的恭维,另一方面,她又暗暗懊恼。
因为樊行远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和其他任何人没有两样。
再后来她跟着他去南方出差,在那样一个充满着热情的城市里,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向他表明心迹。
他拒绝了她。
在拒绝之后,他开始有意识的疏远她。甚至还向人事部通知,说他还需要一个秘书,而且限定男性。
被拒绝的她自尊心遭受巨大打击,论相貌,论能力,她自诩是最和他相配的一个。但是他不喜欢就罢了,还要用各种方式来疏远她,她自觉受辱,咽不下这口气,就故意和公司的其他男同事走的很近。
他看到过几次,神色看不出情绪,她愈发不甘,和贝振铎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暧昧。她知道贝振铎喜欢她,看她的眼神里带着赤·裸裸的欲·望。
樊行远这次生了气,把她堵在办公室里,问她知不知道贝振铎有家室。
她当然知道他有老婆孩子,因为她只不过是在利用贝振铎而已。但是看着樊行远的怒容,她却觉得一阵快意。
她说不用他管,她金禾和樊行远又没有什么关系,她想和谁在一起,他樊行远管不着!
樊行远怒气冲冲,说她自甘堕落。
而她却说,她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他樊行远逼的。
她说完,扭头就走,背后的人一声不吭。出了办公室的门,她已经后悔了。他还肯这样质问她,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对她至少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冷漠。但是很快,她就被现实打脸。
因为在第二天,樊行远递给了她一封辞退信,要和她彻底的划清界限。
她看着他那张冰冷到极致的脸,心底的恨意和报复像野草一样疯长。
她当着他的面撕了那封辞退信,转而投入了贝振铎的怀抱。年轻的女人,身体就是最好的本钱,她有的是本事勾的贝振铎只属于她一个人。
回忆绵长,她一步步走到今天。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醒来,会有些茫然的恐惧。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金禾哪里去了,而今的金禾,陌生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怕。
可是这条路是她选的,就是跪着,也必须走完。
她喃喃着,将带来的那束菊花放在他的碑前,喃喃自语:
“行远,你不能怪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时候我都已经生了清远了,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得保住贝振铎。你应该知道,所以,你千万不要怪我。”
天边的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冷风穿透墓园,也吹冷了她的眼神。
她站起来,整整并不存在褶皱的衣服,看向樊行远的照片。
“好了行远,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要好好的看着我,看我怎么过的比任何人都好。”
转身,毫不留恋。
快到墓园门口的时候,金禾停下了脚步。
迎面而来的年轻人,她无比熟悉。甚至就在几个月以前,她还亲自下厨招待过他。
她今天来的秘密,冷不丁遇到熟人,她有片刻不安。但是很快,她又将那不属于她该有的情绪清扫至脑外。
“贝太太。”陆沉沿着小路走到她面前,颔首道。
“陆先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金禾将吹到面上的一缕头发掖到脑后,大方道。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贝太太。”他环视一周,周围那层层叠叠的墓碑,带着死亡的气息:“贝太太是来?”
“来看一个老朋友。”金禾没有指明是谁,看向陆沉的眼睛里带着狐疑:“陆先生,你这是?”
“我也是来看一位故人。”
金禾所了解的陆沉,祖籍是黛城。到这里来看故人,倒也不是不可能。她不欲在这里多待,于是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先走了。”
“等等。”陆沉叫住她,然后在她疑惑的眼神中,问:“贝太太,这是我的名片。”
他手中的名片,简洁到极致。黑色的卡片,上面只有两行烫金花体字,上面是他的名字,下面是他的电话。没有职称,也没有所属社。
“你这是?”金禾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没有伸手接。
“贝太太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贝太太可能会需要这张名片。”
他说话云山雾罩,金禾虽然不明白,但想也不过就是一张名片,所以还是接了过来。
“不管有任何事,贝太太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任何事?”金禾重复了一声,眼睛里有一丝古怪划过。
陆沉只当没看见:“不打扰了,我先进去了。”
走了两步,他似是刚刚想起来,回身看向金禾,笑道:“听说贝董事长将旗下的煤矿公司都交给了贝小公子处理?”
“对,有什么问题吗?”贝清远是金禾的命,比任何人,甚至比她自己还重要。所以听到陆沉提到贝清远,她本能的提高了警惕心。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时机很好。”
丢下这句话,陆沉转身就走了。金禾凝视着他的背影,实在想不明白他口中的时机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清远这个时候接手,有问题?但是能有什么问题!
金禾甩甩脑袋,将这个疑问晃出脑海。但就是这个动作,像是记忆中突然开了一个闸口,她莫名觉得,她好像之前见过陆沉。
不是现在,而是更早的以前。在哪里见过呢,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鬼使神差的,她悄悄的跟了上去。
当看清他看的人是谁的时候,金禾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站的地方,几分钟前她刚刚站过。
那是樊行远的墓!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已经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了,哟哟哟,结局还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