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汸去了水雾,将阿兔与小虎叫进来,旁的也未多说,只吩咐,这一个月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内殿。
他跳下床,捧着那颗蛋,走到湖旁,弯腰将蛋放到水中。
可与他不同,那蛋将要脱离手心时又挠蛋壳了。
祝汸想了想,跪到地上,再将它往水中浸,蛋紧紧贴着他的手心,祝汸笑了:“你是很害怕水呀?!还是不喜欢?”
小虎与阿兔面面相觑,他们被叫进来后,小殿下已变得极为镇定,这会儿竟然还在笑?
他们也不敢问小殿下心里到底如何打算的,祝汸起身,将蛋再抱回来,回身进屋:“好吧,不喜欢那就不喜欢。你喜欢什么呀?你要在哪里出生?”
阿兔与小虎再看看,赶紧跟了上去。
这颗可爱的蛋喜爱阳光,只要祝汸摸摸它,它便会变得更暖。每每此时,祝汸便会笑得更高兴,天色便也更晴。
祝汸的后苑里种了许多花花草草,是他从父亲的玉宫里移来的。
显然,还未出生的小龙也喜欢,他每日都会将蛋放在花丛中晒阳光,他自己在一旁要么处理政事,要么看书,要么和小虎在一旁空地上练武、比试。他们练武时,阿兔就会紧紧守在蛋旁。
有回,阿兔忍不住,伸手要去摸摸它。
它却滚走了,阿兔一愣,惊喜道:“小殿下!小小殿下好聪明!!它不让我碰,还要滚走呢!!!”
小虎闻言,赶紧跳过来,也要伸手去摸。
果然!蛋又滚走了!
小虎兴奋得差点儿又要猛虎落泪呢。
祝汸“哈哈哈”笑,嘲笑小虎:“你将来有了自己的小老虎,你得高兴成什么样儿啊!”
小虎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祝汸扔了手中的剑,伸手去抱那颗可爱的蛋,蛋便一动不动乖乖任他抱。
阿兔与小虎更是大声惊呼好神奇!
祝汸抱着蛋,说道:“你是小龙太子,还是小龙女呢?”说罢,他还问他们俩的意思。
小虎立马抢答:“要小太子!”小虎再拍拍胸,“我教他武功,给他当师父!”
阿兔不满,赶紧举手:“小龙女好!要小公主!漂亮!公子跟殿下也喜欢小公主,公子备了许多漂亮的首饰说是将来给小殿下的孩子的!将来——”阿兔说到一半,瞧见祝汸的神色,忽然察觉自己说错话了。
他一向细心,怎能犯这错误……他有些自责地不敢再看祝汸。
祝汸顿了顿,轻声道:“这事儿,先不告诉父皇与小宝。”
阿兔点头,不敢再说话,小虎傻大个,还不懂,纳闷问:“为啥呀?!殿下跟公子得多高兴呢!改明儿——”阿兔将他的脚再一踩,小虎闭嘴。
祝汸缓缓抚摸着蛋,有些事,小虎阿兔总要知道的,他也知道他们很好奇。
他道:“父皇与小宝相爱这么多年,只有彼此,好不容易父皇卸任,我也长大了,他们俩能到处云游,我暂且不希望用我的事去打扰他们。更何况,我这事儿——”
有些话那就不得不问了,阿兔小心翼翼问:“小殿下,那,那老家伙……”
祝汸“哼”了声,冷冷道:“小龙是我的,与他可没关系。这阵子没空搭理他,他不是也滚了么,既然滚了,那就再别想回来了。”
“那,何时告诉公子和殿下呀?”
“待小龙生出来能化成人,会说话的时候。这是我的小龙,是我的骄傲,我不会藏,我会告诉全天下这是我的孩子。”祝汸说着抬了抬下巴,“准备好了,我自会告诉父皇与小宝。”
“好好好。”阿兔心中松了口气,既然他们小殿下有打算,他们跟着来就成了,小虎也乖乖点头。
祝汸这才缓下脸色,再对着手心的蛋笑:“所以你要快点出来呀!长得漂漂亮亮的!我带你去见你的祖父们!”
小虎与阿兔不觉傻笑,都在期待小小殿下的出生。
与祝汸当年出生时一样,前前后后大约一个月,小龙出生了。
那也是个极好的天气,有人来拜见,祝汸在前殿见人。正与来到的仙君说着某事,小虎“嗖”地出现在殿门口。小虎嘴巴张张合合,却半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祝汸立马起身,道了声罪,直接消失于原地。
他冲到小龙晒太阳的那片花丛,阿兔见他来了,着急道:“小殿下!!!蛋,蛋壳有裂纹了!!!”
祝汸嗓子眼儿都发干了,生怕错过出生的瞬间,幸好还没出来。
他立马趴到地上,跟小时候趴着玩泥巴时一模一样。他的手肘小心撑着地面,仔细地盯着那颗蛋,只见蛋壳上的裂纹越来越多,甚至就连阿兔与小虎都听到小龙挠蛋壳的声音了。
他们等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在蛋的顶端,有块蛋壳掉了,有了个小洞!
再是一个时辰,小龙在里头挠啊挠,使劲儿挠,蛋壳一块块脱落。祝汸屏住呼吸,蛋却忽然没了动静,祝汸紧张地往前爬了爬,脑袋直往蛋里探,却被一层薄膜给遮着,看不着。且还是没有动静,祝汸有些担心了,他的额头都挨到蛋壳上了。
也是此时,“咻~”,他的额头突然贴上一对软软又暖暖的东西。
他的心一静,小虎大声道:“龙角!是龙角!出,出来了!”
阿兔挤着想上前看,祝汸稍微拉开些距离,仔细打量那对先冒出来的白色小龙角角。他此时已懒得在意小龙到底是跟着他当小黑龙,还是小白龙了,他只希望小龙平平安安出生。他当年,挠蛋壳也使了很大的劲儿呢,可累可累了。
可他出来的速度很快,后来他果然也是个很厉害的龙宝宝!
他的小龙出来得虽说没他快,可才两个时辰,这样已经很棒了!
祝汸看看那对柔软的小龙角角,轻声道:“加油呀!”
再是半个时辰后,蛋壳掉得更多,阿兔与小虎也跟着趴到地上。谁也不敢眨眼睛,偏眼前忽然闪过很强的金光,强得就连祝汸也不由闭上眼。
祝汸知道,这是出来了。
祝汸闭着眼就往起爬,回身避开光抬头便朝天上看。
远远便看到一小段白色,他朝那处伸手。
须臾之后,一条通体无暇的小白龙直接从天边俯冲而来。
离祝汸很近时,它倏地停住了,浮在半空中,歪了歪脑袋,与祝汸对视。
小白龙的双眼是金色的,白色小角角上也挑了些许的金光。
祝汸的手颤颤巍巍地朝前伸,他道:“我,我是你的——”
他想说,我是你的父亲,可这句话的分量真的好重。
他每日都在做着提前做父亲的心理准备,此时还是有些胆怯,忽然不敢说出口。
小白龙朝他眨眨眼,朝他飞来,直接缠绕上他的手腕,顺着他的手腕往上游走,停在他的颈边。
祝汸一动不动。
“咻~~”小白龙将小角角贴在了他的颈子上,亲昵地蹭了蹭。
唰——
年轻的天帝瞬间泪洒后院。
天上跟着下起大雨,阳光却也依然在。
毕竟这是他喜悦的笑容,他边哭边笑。
小白龙出生了,祝汸瞧不出是男是女,还要再过些日子才能瞧得出来。
他初为人父,半点儿经验也没有,阿兔与小虎什么都学过,就是没学过怎么带孩子。祝汸出生时,在人间,最爱吃奶制品,跟着他父亲,什么好吃便吃什么。
他这儿正好还放着他小时候最爱吃的酥酪蝉,还是上回父皇身边的侍女蕴蓉姨姨送来的。他拿出来给小龙吃,小龙却不吃,甚至一眼也不瞧。祝汸想了许多法子,小龙一样也不吃。倒是趁祝汸出神时,自己溜出去,盘在花丛里舔花朵上的露珠。
小虎看了,佩服道:“这是真神仙啊!饮露餐风!”
阿兔气道:“把你能的!从来不念书,也就会这一个词儿了!倒拿出来显摆!”
小虎挠头“嘿嘿”笑,祝汸倒是乐了,他觉着小虎说得对啊,他的孩子真是神了。
既然喜欢吃仙露,那就吃!宫里多得是!
小龙却始终不愿在水里多待,水面上有不少莲叶与荷叶,祝汸便将小龙抱到莲叶上。这下子,小龙满意了,盘着开开心心地舔着那些露珠。
祝汸他们仨全都被逗笑了,小龙抬头看看他们,晃晃小角角,翻了个身背对他们继续舔。
祝汸乐得跳进水里,游到小龙身边,伸手摸摸柔软的小角角,心中更欢喜了。
幸好他当时没能狠下心来。
幸好他留下了这个孩子。
阿兔更是道:“小殿下,给咱们小小殿下取个名呀!”小虎用力点头,绝对响应。
祝汸想让两位父亲给孩子取名,不过,先取个小名叫着倒也尚可。
叫什么呢?
他曾经叫“宝宝”,一叫就是多年,因父亲们爱之深,反而想不出他们认为最好的配得上他的名字。如今,祝汸也算是深刻体会到父亲们当时的感受。
他连小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可是阿兔小虎期待的眼神就在近前,就连小龙自己也听到了他们的话,有些好奇地回头看他。
这么一看,小龙白色的小角角隐在一片绿色莲叶、荷叶中,甚是好看。
祝汸笑:“莲叶何田田,你暂时便叫‘田田’吧~”
反正是小名嘛,这个很可爱,他也很喜欢。
小虎这个从来不爱读书的立马鼓掌叫好,阿兔喜笑颜开,也喜欢。
祝汸低头问:“喜欢吗?”
小龙的下巴一扬,似乎在说:好喜欢!
他们再度一同笑出声。
小白龙田田如今是祝汸最为且唯一在意的,就连阿兔与小虎也被分去不少的心,只在意着田田。
澹澹宫里从来是快乐的,除了老家伙的事,祝汸的仙涯中没有任何不快乐的事。
如今有了田田,就连老家伙前些时候造成的阴影与伤害,祝汸也渐渐给忘了。
田田很娇贵,比祝汸娇贵多了,祝汸暗自猜测,这怕是个小公主。
若是小太子,看他小时候便知道了,淘得很,小白龙却安安静静,就连撒娇也是软声软气地“咻”,盘着他睡觉时也是乖乖用小角角贴着他的肩膀或者脖颈。
想到是个小公主,祝汸的心便更柔软。
他们仨都等着田田变成人的那日,届时便能知道到底是男是女。
却不料,田田出生大约一个月后,突然病了。
应当是病,祝汸自个儿也拿不准。
按理说,神仙从不生病,他自己就不生病。他的父皇是天地孕育的正正经经的帝族之龙,父亲原先是妖不假,后来却也飞升为仙,虽说因为天道棒打鸳鸯,种种原因后死后成了鬼。他作为他们的儿子,也的确是神仙,如今更是贵为天帝,是受天道承认的。
到了田田这儿,不说开曜老家伙到底有多令人厌恶。
那却是个实打实的神仙,还是开天辟地的第一位神,更是执掌天道。
田田不该生病才是!
可是她生病了。
田田虽喜好安静,却也有龙族的天性,常在殿内飞来飞去。
某日起,她开始不飞了,渐渐地,她连仙露也不吃了,再到后来,她就连盘着祝汸的手臂攀爬的劲儿也没了,软软地盘在床榻上,漂亮的金色双眼也甚少睁开。
祝汸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慌得、心疼得恨不得自己去代孩子承受这一切。
偏偏田田的身份暂时又是这样尴尬,他是真的没了法子。
最后,他去找了庭归神君。
庭归神君是九位神君中唯一的一位女神君,也是祝汸最喜爱的一位神君。她掌的是天下之人的情与爱,除此之外,她也常常处理天下女子、孩童之事。
她也是祝汸唯一愿意去信任的神君。
庭归神君来到他的寝殿,见到床榻上闭着双眼的小白龙,常年轻扬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上前,伸手查看着小龙,看了半晌,她回头看祝汸。
祝汸瞪着她,眼中是清澈的害怕与些许无助,庭归心中叹气,别看做天帝做得有模有样,威严十足,真碰上这样的事,就真的还是个孩子。
庭归轻声问他:“尊上可能告知于我,孩子的母亲是谁?”
“怎,怎么了……”祝汸的声音僵硬。
明显就是不愿说的模样,庭归能理解,兴许孩子来自于意外?但既然祝汸将孩子领回来了,便是承认了。她沉默着思考,祝汸道:“庭归神君,这是我的孩子,我会昭告天下。”
庭归宽慰地朝他笑笑,放软了声音:“尊上尚小,怕是不知。这天底下的父母与孩子也有百样,有些命定无父母缘,抑或子女缘。有些人呢,没有这些就难成长,更甚者,缺少父母的陪伴,便有生命大碍。神仙,亦然。毕竟,人是神造的。”
祝汸听到此话,眉头更是紧皱。
庭归猜测,怕是母亲的身份不太能说出口?
她也能理解,感情之事嘛,她见多了。她不好管闲事,这也不是她该管的。
祝汸干巴巴地问:“神君的意思是——”
“长大后再论,长大前,孩子的母亲也需要在。”庭归想了想又道,“有句话本不该由我讲,但,尊上,孩子的母亲在孕育她时,定是很爱你。”
“…………”祝汸头一回不认同庭归神君的话。
“按这个情形来看,孩子出生前,母亲便离开了罢。她、你,与孩子的子女缘都很深重。她有多少的爱投注给你,她却不能陪伴在侧,她的孩子便要索取回来,甚至要更多。”
“可,可是,我很爱她,爱我的孩子……”
“孩子需要的还不够。”庭归到底是女子,看不得那么爱祝汸的女子就这般与之分开,不由再多嘴一句,“尊上,孩子的母亲比你想象中还要爱你。”
“……………………”祝汸是更长久的沉默,庭归神君怎也不靠谱了?
他想了想,再问:“神君,只有这个法子了?”
“是,这也是唯一的症结。”
“若,若我不去见孩子的母亲。”
“她将很难长大。”
庭归说罢便走了,临走前道:“尊上放心,我不会与他人言说此事。不过——”她回身看祝汸,“我再多次嘴,不要错过对你这般深情之人。”
祝汸郑重地将庭归送走。
回来后,他立马瘫在椅上,满心绝望。
他根本不信庭归神君的话,可是按照庭归神君的话,竟无其他法子帮助他的孩子?
阿兔上前,轻声道:“小殿下,咱们去找殿下与公子吧?”
很显然,他们也根本不相信庭归神君的话。
见了鬼的爱。
他甚至怀疑,老家伙临走前,施了什么咒语抑或法术?
庭归神君看不出实属正常,毕竟天底下,又有谁能比那老家伙厉害?
不对,他比老家伙厉害,虽说还未比过。
走了给他留个孩子,还不放过他?
祝汸思虑了会儿,双手撑着椅子把手再度站起来,“小殿下去何处?”,阿兔问。
祝汸冷冰冰道:“去趟元无宫。”
他不能看着他的孩子就这样,哪怕是他厌恶的人,哪怕很荒唐,他也得试过才知道。
他去元无宫,站在宫门外找和铃、齐光问开曜的下落。
出乎意料的是,和铃与齐光摇头:“我们也不知。”
“你们又骗我。”祝汸蹙眉。
和铃叹气:“尊上,这回我们真的没有骗您。神君走前,交代我们许多事,我们问及归期,他说不知。我们说想去瞧瞧他,神君说我们找不着。”
“什么叫找不着?!”
“神君是这样说的。”齐光补充,“神君已走了好几个月,人间一两百年已过,他已过了好几世。我与和铃思念神君,也怕他在人间历劫时不能适应,曾派人去寻过,却的确找不着神君。”
和铃点头:“我们不知神君如今身在何处,又以什么身份在生活。”
“哪怕是你们也找不着?!”
“若是神君就站在咱们跟前,或是在附近,肯定是能认出来的,不论他是如何身份。但是,茫茫人海,我们,实在找不着。”齐光说完朝他恭敬行礼,表示无能为力。
祝汸却很吃惊。
他原以为,开曜的历劫也就说说而已,贵为神君怎能真的去历劫?
他甚至认为,开曜的历劫只是为了整治他,故意走的,说不得在地上看他热闹呢。
和铃与齐光他是知道的,到了这个份上,不会骗他。
和铃瞧他神色不好,甚至没了往日里的嚣张与理所当然,与齐光对视后,有些担心地问:“不知尊上问及神君行踪,是为何事?可是出了什么事?若是方便,尊上可告知我们,我们俩虽没太大本事,些微小忙还是能帮的。”
“你们能找着他?”
他们俩摇头。
“多谢,告辞。”祝汸有些失神地回身走了。
和铃与齐光行礼,抬头后惊讶对视,帝尊可从未谢过他们!别提烧了,他甚至看也没看他们宫墙一眼便走了!
可见是真出了大事了啊!
祝汸回到澹澹宫,再度放出水雾,将所有人隔绝在外。
他坐在床上,怀中抱着他的田田,并没有思索太久。
阿兔与小虎焦灼地在水雾外转着圈,忽听声响,他们回头望去,祝汸一头银色长发还未来得及束起,身上已换好出门的衣裳,穿好披风。
田田藏在他的怀中,他面无表情地走出水帘,看着他们俩道:“去人间。”
“何,何时出发?”
“即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