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祝汸去百花宫参加百花宴。
这是惯例,百花宫万年便要办一次百花宴,几乎整个天庭的神仙都在。神仙的性子大多无拘无束,有些神仙就住在隔壁,几千年都说不上一句话。无数万年前,某任天帝提出这个建议,好歹让神仙们认认脸。
上一次百花宴时,祝汸还未出生呢,当时的天帝是他的父皇。
百花宴于众仙而言,算是一个极为重要也难得的聚会。
这也是祝汸继位后,首次参与的如此盛大的宴席,他虽然还是穿了一身黑,却是层层叠叠描了金银线绣了黑龙的繁复礼服。穿好衣裳,他坐在镜前,阿兔给他梳头发。他原先还小时,给他梳头的都是他父亲身边的侍女,长大后,他也懒得用侍女。
阿兔手巧,用白玉梳自上而下地梳着他本就很顺滑的一头银发。
他坐着,头发长到拖地。阿兔笑:“小殿下的头发都快要有公子的长啦!”
阿兔口中的“公子”是指他的父亲,他与父亲一样都是银发,祝汸脸上这才又泛起喜悦笑意,他道:“忙完这阵,咱们去人间找他们玩儿!”
他们笑着应是,将头发梳好,阿兔拿起一段海棠花蕊制成的丝绦,将他的长长银发松松束起。丝绦余下两段,隐隐没在银发中,不时泛着海棠色琉璃似的光芒。
祝汸起身,宽袖一展,衣袍上的暗纹也是流光溢彩。
他带着阿兔与小虎去百花宫,别看祝汸在元无宫是那般,凶巴巴又不讲道理,好似无理取闹的孩童。实际在除元无宫之外的地方,他完完全全是另一副面孔。
他当年也是一路打败十二仙君与八位神君拿到帝位的,实力强悍不容置疑。他虽年纪小,是史上最年轻的天帝,却也懂为人处世,平常不喜笑,待人倒还算和气。处理三界事务,至今一千年堪称极好,众仙都挺服气这位年纪尚小的天帝。
他又长得好,俗话说得好,神仙也要看脸下菜。
面对这样一张脸,凭谁心里都先要喜欢几分。
他到场,因是宴席,他没有冷着脸,面上还带有淡淡笑意,众仙们立即起身欢迎他。有些新来的神仙还没见过他,更是使劲儿地盯着他瞧,更有许多女神仙莺莺燕燕地凑上来找他说话。
他不动声色地离人群再远些,说了几句场面话,赶紧躲了。
他倒是躲了,那些神仙们还不忘夸他,他不在,殿内的人说起话来也就更痛快,直接说他并没有传闻中那么难以亲近,更是大赞他长得如何如何俊美。
祝汸并不介意被他们背后议论这些,反正是夸他嘛。
他躲起来,也有其他的事要做。
百花宫里,他是很熟悉的,他绕到举办宴席的正殿后头的一处无人宫殿,殿内没人,小虎陪在他身边。他在殿内等了片刻,贴着墙根飞快跑进只灰兔子,祝汸眼睛一亮,阿兔跑到他面前立马变成人,不等祝汸发问,他从怀里往外掏东西:“找到了找到了!我倒了半坛子来!”
祝汸的眼睛更亮,直接“哈哈哈”大笑。
他早听说过,但凡百花宴,百花宫必要开一坛酿造万年的百花醉,据闻味道极好。他今儿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否则他方才露个面便要立即撤的。
他伸手要去接那半坛酒,“尊上”,殿外响起和铃言笑晏晏的声音。
祝汸的手一顿,阿兔掏坛子的手也一顿,小虎立马挡在他们俩面前,阿兔赶紧藏好。
和铃与齐光已经走了进来,先是笑着给祝汸行礼,再问:“尊上怎不去前殿呢?”
祝汸手中多出一把折扇,他扇了扇,煞有其事地说:“这里清静,我独自待会儿。”
“那太好了!我们很少下九天,熟识的神仙也不多,便在此处陪尊上。”
“……”祝汸再扇扇风,“你们既喜欢此处,你们待着,我去其他地方。”祝汸说着便要走,和铃与齐光却又跟上:“咱们陪着尊上。”
“……我想独自静静。”
“我们不出声儿,绝不扰了尊上。”
“……”祝汸握紧扇子,不再摆天帝威仪,脸上溢满不高兴,抬眼看他俩,“你们俩是故意的?”
“不敢。”和铃与齐光赶紧低头。
“你们俩是被那老家伙指使来盯着我的!”祝汸原本就因为开曜不高兴,此时新仇加旧恨,也没旁的人,他直接朝和铃与齐光怒声道,“老家伙什么闲事儿都爱管!连我喝点酒都要管!既如此,我去烧他家的时候怎么没胆子出来?!老家伙,就知道找软的柿子捏!当我好欺呢!有本事,他自己滚来当面阻止我啊!没出息!”
祝汸从来是很在意形象的,头一回发这样的火,将话说得这样直,饶是和铃与齐光也惊呆了。
祝汸说完,扇子一收,回身气冲冲地就走。
和铃与齐光这次没跟上,阿兔也要赶紧跟着走,齐光上前挡在他面前,朝他微笑。
阿兔无辜望天,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齐光伸手,他衣襟里藏着的百花醉到了齐光手中。小虎见状,胸膛一挺便要上前出气,阿兔拉住他,跺跺脚:“赶紧先去找小殿下!”
他们俩立马出门随着祝汸跑了。
齐光掂掂手中的酒坛子,与和铃对视,两人一同叹气。
其实,他们神君不让帝尊喝酒,真不是故意欺负帝尊。
帝尊年纪还小,性子又傲又直白,纯纯澈澈的当真一张白纸。
多年前,那会儿帝尊刚当天帝没多久,也刚成年没多久,他从前被自己的父亲保护得太好,很多新奇东西都没见过。上天后,被几位年老的仙君带着,就喜欢凑热闹喝酒。这本也无妨,喝酒不算什么大事,偏偏帝尊长得太过俊俏。
酒便容易碍事。
有个狐妖渡劫飞升成仙,本性不改,头一回拜见帝尊便瞧上了。神仙也不尽是好心肠,那个狐仙便想使歪门邪道,帝尊纯澈,压根不懂什么男女之情,独自喝了狐仙送来的酒,中了狐仙的独门媚香。眼看狐仙就要得逞,他们奉神君的命来将狐仙捉到了九重天。
那狐仙下场如何凄惨自不必多说,受的是天罚。
帝尊中的媚香,也是神君解的,是的,那日,神君去过帝尊的澹澹宫,亲自给帝尊解的毒。
他们其实见过面。
只是帝尊当时昏迷不醒,神君行踪从来无人可知,神君自己不说,旁人自然永远不知道。
和铃再叹气,小声跟齐光说:“你说咱们神君何必非要让尊上这般恨着呢?即便做好事不爱留名儿,也不必如此吧?”
齐光耸肩,他也不明白。
帝尊还是个孩子,他们神君好好哄一哄不就成了,非得如今这样?帝尊成日里去烧他们元无宫,不就是愤恨于他们神君不愿露面嘛。跟个孩子有何好计较的?他们神君出来,好好同帝尊说道说道不就成了?
若能友好相处,他们俩也不至于如今做好事都要被帝尊骂啊。
帝尊回回见了他们都没有好脸色,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偏从未给过他们一个笑容。
他们俩将那半坛子酒再送回去,在原地守着,直到宴席开始,来人将酒拿到席上,他们亲眼见着,才回元无宫。
临走前,也没敢打听帝尊去了何处。
不敢,也不舍得再得罪了。不喝酒,不出事儿就成。他们的任务也算已完成。
祝汸从后殿出来,生气地疾走好一段。
他长大了,都是天帝了,他父亲们都放心让他独自在天上住着,那个老家伙又有什么资格管他?连他喝酒也要管?有本事出来跟他打一架!
掌个破天道就这样了不起?!
要管他,都只派侍从来盯着他,到底把他祝汸当作什么?!
就这样瞧不起他?!
祝汸一路往北走,直走到很远了。
百花宫有全天下的花,也有人间与鬼界、妖界皆没有的各样仙葩。他们全都长在百花宫深处的园子里,此处是弄影仙子的宝地,轻易不让人进来。
他自然可以进,他畅通无阻地直接走进禁闭森严的仙葩园。
他身后的阿兔和小虎欲言又止,他心中烦躁,回头朝他们俩道:“不许跟着我!我烦着,只想独自待着!”
“小殿下——”
“闭嘴,都站这儿!”祝汸伸手画了个圈,阿兔与小虎乖乖在里头站着。
祝汸头也不回地钻进仙葩园,蝴蝶翩飞,他小时候来过这儿扑蝴蝶,此时他早已没有扑蝴蝶的兴致,满院子鲜妍的花朵也不能令他高兴。
他心中那股气出不掉。
凭什么呢?
老家伙的侍从们不许他喝酒,他就不喝了?
那他的颜面何在?!
祝汸越想越不对劲,一转身就没了身影,再出现时,他隐身出现于正摆宴席的大殿中。
嗯,他亲自来拿那坛百花醉!
在场的人,谁的本事也没有他的大。
和铃与齐光也未想到,向来气急了就要找地方蹲着极在乎面子的帝尊还能再回头,祝汸轻轻松松地拿到他需要的百花醉,用其余的酒替换了它。
将酒坛抱在怀里,祝汸得意地“哼”了声,很不屑地抱着酒回身要回自己的澹澹宫。
临走前再想想,呵,不让他在百花宫喝百花醉,他还偏要在这儿喝。
他不仅要喝,他还要高高兴兴地喝。
他再回到仙葩园,找了个风景最好的地方,席地而坐,就着满园子的花香,将那坛百花醉喝了个干干净净。
百花醉可是用满园子的仙葩酿造了万年的酒,后劲十分绵长。
祝汸这样的年轻神仙,喝酒经验又少,哪里经得起喝。他喝光了整坛子,再吹了吹风,顺利地犯起困。他是人间长大的,有人的习性,睡觉睡习惯的。他摇了摇头,觉着自己兴许是醉了。
他也没觉着如何,喝醉不是常态么。
真男神就该喝酒!没喝醉过的男神仙不配为神仙!
他这样,很好!
他迷蒙着双眼,恨不得给自己竖个大拇指。他四处看看,是个好地方,适合睡觉,也没人能找着,大不了被弄影姨姨瞧见嘛,反正是熟人,不丢人。
他没劲儿回去了,便在这儿睡吧!
他爬起身,跌跌撞撞打算找个背光处睡,脚步却软软的,不时便要被绊倒。他再爬起来,更迷糊了,眼前都在晃,他什么也瞧不清。
他再晃晃脑袋,终于瞧见远处有一大片花开得正好。
这花朵极大的,什么颜色都有,花朵大得都够他睡到上面啦!就跟他小时候,在父亲宫中睡的那些花床似的,他喜欢!
他扑过去,脸颊蹭到柔软的花瓣。
太舒服了,他再蹭蹭,趴着直接睡着了。
微风不时刮过,那些花瓣似是在保护他,渐渐半合,将他抱在花中,祝汸睡得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