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希声大惊,忙摇下车窗。
那乞丐黑发中夹杂着许多白丝,脏得打了结,凌乱地挡住半张脸,为了御寒,他把所有拣来的衣服全部套在身上,其中还有条女式裙子,看上去像个滑稽的小丑。
“还穿裙子,是娘儿们吗?看你长得还不错,要不陪哥几个玩玩儿?”
壮汉们喝多了,伸手就来扒乞丐的裙子,扯掉了裙子,又来扒他裤子,七手八脚的,发出阵阵下流的笑声。
“滚开!流氓,别碰我!”乞丐刚反抗了一下,就又被一顿暴揍。那群壮汉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下手极狠,竟是完全不顾人性命。乞丐转眼间就被打得嗷嗷乱叫,满地打滚。
贺希声手指紧紧攥住窗玻璃。
真的会是贺家明吗?
从他被通缉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如果真的是他,那他这两个月里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小希,小希!是我啊,我是家明哥!”
乞丐眼尖,拳脚相加下竟看到了贺希声,不顾一切朝他的车子奔来,扒着车窗哀嚎。
“小希,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家明啊!你、我,还有晚成,我们三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他急忙撩起自己的头发,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来。
真的是贺家明!
虽然很狼狈、很落魄,连白发都长了出来,但真的是如假包换的贺家明!
“小希,救救我!他们冤枉我偷东西,要打死我了!”贺家明紧紧抓住贺希声的手,一边跟着车跑,一边苦苦哀求,“我知道我做过很多猪狗不如的事情,我对不起你,可我已经决定去自首了!小希,我求你让我上车,你们带我去自首,不然我不是被他们打死,就是冻死饿死!”
“家明……”
贺希声来不及说话,关青桐已经一脚油门踩下!
贺家明立刻被甩了出去,倒在路边结了冰的泥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小希,等等我!小希,小希救救我啊!”他一咕噜爬起来,不死心地拍打着车窗,“小希!小希!”
刚才那一跤摔得他满脸是血,还摔掉了一只鞋,可他就像没感觉似的,光着脚踩在冰冷的雪地上,一瘸一拐地追着车子跑。
“小希!小希!带我走啊!我要自首,我想我爸,我想回家……”
车轮滚滚。
后视镜里,贺家明的影子早已经消失,可他痛彻心扉的呼喊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关青桐幸灾乐祸道:“真是老天有眼,他贺家明也有今天!叫我现在手里有任务,不然我一定亲手抓捕他归案,给你出气!这种人渣,真是天打雷劈都便宜他了!”
贺希声没有接话,时不时望向后座,脸色也明显别刚才要白。
关青桐察觉到他的异样,“贺希声你没事吧?”
“没事。”
他勉强笑,又紧张地朝后座看了一眼。
关青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皱了皱眉,“你看什么呢?后面又没人。”
“没……没什么。”
他的样子不是太好,脸色苍白,额上又开始冒那种湿冷的虚汗。
“贺希声,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拿药给你?”她担心道。
“没有不舒服,就是……车里空调太热了。”他用力拉扯自己的衣领,“小桐,你把暖气关了。”
关青桐关了热空调,还开了窗,可贺希声的样子却没有更好,冷汗已经把里衣都汗湿了,领口一滩水渍。关青桐借握手的机会偷偷搭了下他的脉,脉搏很弱,且非常紊乱——又是发病前的先兆。
她没有上国道,在一条小河边停了车。
“干嘛……干嘛停车?”他喘着气,语气十分烦躁,“不是说要连夜赶路吗?”
“贺希声,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赶路,你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从出发到现在,一直是……是你在开车,我在休息,我状态……状态好到不能再好!”
关青桐不想跟他争辩,就他现在这样说一句话要喘两口气的样子,还敢说自己状态好到不能再好?她直接下车,从后车厢里拿出帐篷和电磁炉,准备安营扎寨。
出发前,秦时月把贺希声的病情向关青桐做过非常详细的阐述,她知道虽然贺希声没有任何器质性的毛病,但像他这样的患者,内心情绪波动引发的生理反应,比如窒息、休克、血压降低,甚至心脏骤停等同样都是致命的。
其实一路以来,她最害怕的就是这个,两个人荒郊野外,万一他发病连个医院都没有,而他又从接受任务起就拒绝服用任何可以帮助稳定病情的药物,断药这么突然,最容易引起病情报复性的反扑。
但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专注地搭帐篷,烧水,整理睡袋,尽量把他睡觉的地方弄得又舒适又暖和。至少他们现在是安全的,她对自己说,他有可能只是累了,又或者是即将到达终点引起的紧张,只要好好休息一晚上就会好的。
贺希声跌跌撞撞从车上下来,一把抓住她,语声虚弱,语气却比谁都蛮横。
“谁让你停下的!走啊!我说了,我……我可以走!”
“走?行啊,你把药吃了,什么时候好了,咱们什么时候走。”她把药盒递给他。
“我不吃!”他厌烦道。
“贺希声,断药这么狠是会死人的!我的任务是把你完好无损地送去天盾,而不是送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去!以你现在的样子就算到了那里,又有什么体力去对抗但丁?”
“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
他几乎在咆哮,“我已经不是五年前的那个我了,五年前我还能勉强和但丁一战,可现在,我越来越没法控制好我自己……刚才,我只是看了贺家明一眼,他追车的样子,他求我救他的那些话到现在还一直嗡嗡嗡地在脑子里,怎么赶都赶不走……”
他的脸色是极度的白,几乎和这银装素裹的大地能融为一体,强撑着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我这样,根本赢不了但丁……如果赢不了,那我还有什么价值?”
“你当然有价值!贺希声,知不知道你好好活着,开心地活着对我有多重要吗?”她心痛到泪目,“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天盾还有许多别的同志,我们只要尽力就好。听话,把药吃了。”
她再次把药递过去。
“别安慰我!就是这些东西把我的脑子搞坏了!我就是死,也不会再碰它们!”他一扬手,把药盒狠狠朝河里掷去!
“贺希声你!”她火气也上来,不怒反笑,“好啊,你犟是吧?我看咱俩谁犟得过谁!”
她迅速脱下羽绒服和滑雪裤,只穿了贴身的内衣,向河边跑去。
零下十度,靠近岸上的河面已经结了浅浅一层薄冰。
贺希声害怕起来,“小桐!小桐,你想干嘛?”
关青桐完全不搭理他,噗通就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