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希声头也不回离开了会议室。
“喂,贺希声!你站住,你听我解释!”关青桐追到门口,和推门而进的老刘差点撞个满怀。
老刘捧着茶杯,诧异道:“这,谈完了?”
“谈崩了!”
“怎么回事儿?我这儿刚给他沏了茶。”
“谁知道他,驴性子!”关青桐没好气道,接过老刘的茶,郁闷地喝了一口。
“不识抬举!要不是那天二爷你送他去的医院,说不定死在路上都没人知道,现在活蹦乱跳了,还有精神头来跟你撒气儿!”
“行了,不说这个了。”关青桐无奈地叹了口气,收拾好桌上的材料,“帮我放桌上,我去下冯局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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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局!”关青桐敲了敲门道。
冯局冯三白,原名冯三立,是郝奚市公安局的第一把手,因为天生少年白发,爱摇一把白纸折扇,再加上心似明镜一身清白,就得了个冯三白的绰号。
他和关青桐的父亲关一夫是出生入死的老战友,打小看着关青桐长大,所以还总是把她当孩子,热情招呼道:“小桐啊,进来坐!”
冯三白正在戒烟,桌上摆了许多的蜜饯零嘴,关青桐坐下,剥了一颗巧克力塞嘴里,“冯局,是不是有新案子要交给我?”
“你呀!天天嚷嚷着要新案子,唯恐天下不乱!”冯三白怕关青桐吃巧克力齁嗓子,拿自己泡的小青柑倒了一杯给她,慈爱道,“干我们这行的,没案子才是好事儿!”
“那你找我干嘛?”
“听说你在申请外援?”
“嗯,老抓些小鱼小虾的没劲,”关青桐道,“最近不是有个酒店偷拍的案子吗?我认识了个互联网的大神,想让他帮我追踪到团伙内部对接贩黄的头头,连刺儿带肉给它连根拔!”
冯三白笑了笑,“找什么大神啊,交给网警队不就得了?”
关青桐微微蹙眉,不满嘀咕,“我的案子,干嘛给网警队?”
“案子,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冯三白打开折扇摇了摇道,“小桐啊,看你对网络犯罪还有点兴趣。要不这样,干脆我把你调到网警队去,他们那边天天跟我抱怨说人手不够!”
“别,我刑警队呆得好好的。”关青桐摇头,“这该又是我妈的意思吧?她呀,就恨不得我立刻辞职回家,结婚奶娃!”
冯三白倒转了扇子把在关青桐头上敲了一记,“你妈是你妈,我怎么安排是我的事儿!我手下一员猛将,能因为她一句话叫我不用,我就不用了?我还没这么糊涂!”
“反正我不去!”
“小桐,网警刑警,一样都是造福人民!”
“垃圾分类也造福人民,我要去了,那不白瞎这一身功夫吗?网警队的我见过,尽是些刚毕业的白面书生,成天就坐在电脑前,删除删除不法链接吗,还能有啥?和我们刑警队明刀明枪、出生入死的能比吗?”
“网络上杀人可不用刀!”冯三白给她续上茶,耐心道,“这么问吧,重特大刑事案件有哪些?”
“放火、爆炸、劫持、杀人、伤害、强奸、绑架、抢劫。”关青桐很快答道。
“我们普通人一辈子能遇到几次?”
“几次?”关青桐愣了愣,“冯局,我国的命案发生率是十万分之一起,这又不是去迪士尼,一生遇个几次,那还不得疯了!”
“是啊,可基本上我们每个人都收到过手机诈骗短信吧?我们只要上网,就防不胜防地会跳出来那些色情小广告吧?”
关青桐没吭声,她知道冯三白说的没错。
“这网络犯罪啊,看上去和那些个重案大案不能比,但网上诈骗、色-情网站、线上赌博,哪个不是发生在我们身边?另外还有网络暴力、人肉搜索……也都是杀人不见血!”冯三白语重心长,“多少年轻人因为这个换上抑郁症,有的甚至在花季轻生,而罪魁祸首却一个个逍遥法外。”
“那些畜生,就该下地狱!”关青桐捏紧拳头。
“就上个月,2020年3月1日,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颁布了新规定,网络暴力、人肉搜索、深度伪造等都已经被列为违法。”
关青桐惊喜道:“真的!”
冯三白微笑道:“立法在逐步完善了,执法就更得跟上!犯罪分子魔高一尺,我们就必须道高一丈!小桐啊,你再好好想想,我让你当网警,不是因为它轻松,而是因为互联网阵地至关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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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迷离,关青桐的车蛰伏在茫茫车流中。
冯三白的话回响在耳边:网络上杀人可不用刀!网络暴力、人肉搜索……也都是杀人不见血!
关青桐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他说的没错。十年前,路遥的死被曝光于网上,愤怒的网民除了对肇事的富二代口诛笔伐之外,也有一部分将罪过归咎在她身上。
“等一下男朋友会死啊?打什么电话催,都是被你催死的!”
“现在男朋友死了,这个贱货一定开心极了,又到处去勾引别的男人了!”
“我咒她永远找不到男人,做一辈子老处女,死三八!”……
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们,那些不认识路遥,也不认识她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却在键盘后发泄着无穷无尽的恶意,他们甚至可能在现实世界中情绪都很正常,彬彬有礼,纯良无害——
只是因为那天被老板骂了,和老公吵架了,孩子考砸了,他们有那样或者那样的压力,需要躲在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尽情宣泄——
于是他们在上厕所或者坐地铁的时候点开了网页,不假思索地抨击痛骂,喷谁不重要,喷了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需要这样一个途径,能匿名发泄自己对现实世界的不满。然后,他们感觉舒服多了,关上网页,继续自己的生活。
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说的每个字,都是插在别人心上的一把尖刀。
这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刚刚失去爱人,什么都没做错。
关青桐擦了擦眼角,嘲笑自己。
十年了,她已经变得很强大,也很勇敢,但只要想到那件事,那些恶意评论,她还是会害怕。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直到现在她还是常常会想,幸好她有一对非常非常好的父母,幸好路遥的父母也那么善良,幸好还有路遥的心脏在路焕然的胸膛里继续跳动,燃起了他们所有人的希望。
要不然,她恐怕很难熬过来。
然后,她又想到了贺希声。
他好看但满是伤疤的身体,他漂亮却饱含痛苦的眼睛,他问自己为什么不相信他,他说那些相信和肯定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为什么呢?他那么需要别人的相信,难道这么久以来,都没人给予他那些吗?
关青桐叹了口气,她开上拐弯道,朝贺希声的出租屋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