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焕然指名要去那家烤肉店,倒不是因为他家的烤肉好吃,而是因为烤肉店边上有家乐器行。
他在那边定制了一把吉他。
吉他上偷偷刻了关青桐的名字。
对,那是他的秘密——他喜欢关青桐。
十二岁那年,他接受了心脏移植手术,手术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关青桐。
那时候路长风夫妇已经在办收养手续,路焕然也知道他们去世的儿子叫做路遥,而小桐姐是路遥的女朋友。术后恢复期,关青桐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路焕然,只是她和路长风夫妇一样,总是面色悲戚,有时候还能看到她偷偷哭。
不知为什么,关青桐每次哭,路焕然都会觉得自己的心跟着一起狠狠地疼。他问路长风,可路长风说手术很成功,他恢复得很好。
再后来,他长大一点,看到关青桐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心跳加快,快到他以为旧病复发。可路长风检查下来,还是说他很好,很健康。
路焕然取了吉他,从乐器行里出来。早春四月,他穿着清爽的白色毛衣、草绿色长裤和白色板鞋,丰神俊朗地站在路边,许多经过的女生都朝他侧目,甚至有两个大胆的上来加他微-信。
路焕然摇头拒绝,但心里还是挺得意,他想要是关青桐能看到这一幕就好了,至少不会再把他当小孩儿。
嗯,他总是缠着关青桐,总是姐姐、姐姐的叫,但心里却盼望着,盼望哪天关青桐能不再把他当弟弟。
六点四十,关青桐的黑色丽贝卡从拐角处驰来,路焕然眼睛一亮,兴冲冲地朝前奔去。
“姐!我在这儿!”他满面笑容,边跑边叫。
关青桐在路边停好车,也朝路焕然走去。
路灯亮起来,又是一个美好的周末。夜市纷纷出摊,吸引了更多的人流聚集此地。
人群中,出现一个矮胖的男人。他低着头,快步向路焕然走去,靠近路焕然的时候,手中银光一闪,多出一把锃亮的弹簧刀。
关青桐脸色大变,嘶声尖叫,“焕然,小心!”
路焕然惊悚至极!他本能举起吉他朝男人扔去,狼狈地就地一滚。
一刀没有得逞,第二刀又接连而至!路焕然腿都软了,他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赶紧跑,可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完全没有力气。
刀锋离头顶只有两寸,关青桐拔出枪,大喝一声:“别动!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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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青桐打电话给警队,把人抓回去,她先送路焕然回家。
路焕然闷闷不乐坐在副驾驶上,一路都没有说话。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关青桐关心问,“要不也别回家了,我直接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挺好。”
“挺好也检查一下,焕然,你可是做过心脏手术的。”
“我说了我很好!”路焕然烦躁道,“不回家,也不去医院,这事儿跟我也有关系,我要去警局陪你审那个混蛋!”
“审犯人的事儿有我呐,焕然听话,今天先回家休息,我明天再来接你做笔录。”
路焕然不说话。
关青桐柔声哄道:“虽然没受伤,但也吓得不轻,叔叔阿姨要知道肯定急坏了,先回家给他们报个平安好不好?”
路焕然还是不说话。
“焕然……”
“停车!”路焕然突然大声道。
丽贝卡噶的刹车,关青桐困惑道:“焕然,到底怎么了?”
路焕然跳下车去,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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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总把我当小孩?
为什么每次危险来临的时候,总要靠你来守护我,而我不能守护你?
路焕然并不擅长跑步,跑了半条街的距离,心脏就咚咚狂跳。他停下来,按住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大口喘气。
回头看,关青桐的车还停在那里。他有点点后悔,不该就这样任性地下车,更有一点点期待,希望关青桐能来追自己。
前方路口的红灯转绿,黑色丽贝卡朝前开去,迅速消失在车流中。
路焕然盯着着车子消失的方向。
如果是遥遥哥哥,你一定会回来找他的吧?他一定能保护你,也能得到你全部的爱。
路焕然咬着嘴唇,心脏又狠狠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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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青桐当然不会就这么丢下路焕然,可是她刚打算调头就接到一个电话,警队老刘打来的,说广场砍人的家伙晕倒了。
“晕倒?你们没怎么他吧?”
“嗨哟,哪儿敢啊!才问了两句呢,就翻白眼躺地上了。”
“现在人怎么样?”
“送中心医院了,还没醒,刚进的急救室。”
关青桐无奈苦笑,被砍的跟自己闹脾气,砍人的又直接晕给你看,她也太难了吧。“行吧,你先看着,我马上到。”
关青桐脚踩油门,飞驰向中心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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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急救室外,关青桐脚步匆匆。
“犯罪嫌疑人叫王强,四十三岁,外地无业人员。”老刘向来利索,关青桐还没开口问,他就把已经排摸到的基本情况汇报了一遍,“他爸就是王大宝,在传媒大学当宿舍管理员,昨天刚被炒鱿鱼。”
关青桐明白了,“虐狗案是焕然报道的,在网上引起很大的反响,校方迫于压力辞退了王大宝,他儿子因此行凶伤人,动机是很充分了。”
老刘道:“这还真叫有其父必有其子,小路平时多好的人呐,他也下得去手!行了,我看这案子也八九不离十,等他醒过来就能写报告了。二爷要不你先回吧,这儿有我呐!”
“不忙走。”关青桐朝急救室里瞥了一眼,“医生说他什么问题?”
“尿毒症。”
“什么?”关青桐微微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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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强还没醒,穿着一身病号服躺在床上。可能是广场上的光线太暗,关青桐直到现在才看清楚,王强眼袋浮肿,脸色灰暗,确实是一副身患重病的样子。
关青桐拿出手机,进入猫眼的公众号,找到路焕然写的那篇文章。
评论已有7000多条,内容却乌烟瘴气,有直接开骂问候你全家的,有刷表情包的,甚至还有打小广告的,当然其中不乏中肯的评论,但刷新得很快,几下就沉了。大部分则是以下这样的画风:
“正常!学校找管理员都会故意找些凶横的,说白了都是老流氓!”
“传媒大学吗?我就是那儿毕业的,虐狗不知道,反正那2号楼的大叔特爱占人小便宜,我扔掉的锅碗瓢盆都会被他捡走。”
“是捡还是偷啊?”
“哎呀,你们说得我怕怕,上星期丢了两只胸罩。”
“绝-逼是被他偷了,虐待小动物的大部分都是心理变态。”
“咦,恶心得我要吐了。”
“这种人还活着干吗,死了节约国家粮食!”
“学校干吗不炒了他?今天虐狗,明天就会强奸、杀人、放火!”
“他还不如一条狗,狗吃了你的东西还对你摇尾巴,这种人拿了学校的钱,却不知感恩图报!”
“你们算哪根葱啊,人家混了那么多年,肯定塞过校长红包!潜规则啦,tooyoungtoosim-ple!”……
关青桐关上手机。
也许是因为干久了刑警这一行,她很讨厌这种无脑的主观臆断,特别是有的话,一看就是信口开河。
她快步走出病房,老刘几个正准备去吃晚饭。
“二爷,附近有家关中哨子面,评分挺高,一块儿去尝尝?”
“不了,你们守在这儿,我去现场看看。”
“哪个现场?哎,要不要我陪你去啊?”
关青桐已经消失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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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青桐坐在车里。
她其实有点犹豫,点了一根烟,将手伸出窗外。
王强持械伤人,动机明确,证据确凿。就像老刘说的,只要等王强醒来认罪,这案子就能结了。
她又看了一遍路焕然的报道。
路焕然写得很好,措辞诚恳,情节跌宕起伏,最后还上了价值,提到了要善待生命,提到了现代社会生存压力过大容易造成人性的扭曲——全都没毛病。
可这就是事实的全部了吗?从那篇报道的字里行间,她读不到宿管员有个身患尿毒症的儿子,也并不知道那些充满爱心的花季少女会在评论里写下那么多恶毒偏激的文字。报道里只有一张女孩们抱着小七的合影,每个人都很美,笑得很甜。
作为一个刑警,或者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她觉得都有必要挖掘出真相。
她一脚油门,车子向传媒大学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