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微惊,他没料到顾殷殷会问他这种问题。他还以为,顾殷殷再不会与他有任何暧昧纠葛,她根本不在乎他的心意在谁。
“我……”他眸中升出几分感动,可开口后才忽然发觉,这答案连自己都不清楚。
对于宁清意,他是有亏欠的,他说过会娶她,但因母亲对她出身的诟病一直未能兑现诺言。亏欠归亏欠,身为人子,孝字当头,他也很是为难。可沈天玑和顾殷殷呢?苏墨阳凝眉思索一会儿,忽然觉得,若说沈天玑是勾他魂魄的艳丽花,那顾殷殷便是他记忆里难忘的白月光,谁优谁劣还真说不上来。只不过现在沈天玑是当今皇后,尊荣富贵享之不尽,顾殷殷却成了阶下囚,他终究对顾殷殷更为怜惜一些,不然也不会做下劫狱这件事来。可是怜惜不是爱,若光论喜欢与否,沈天玑的地位或许更高。
可是他知道,他现在不能这样回答她。就在他犹犹豫豫的当口,顾殷殷已经看懂了他的心意,唇间扯出一丝冷笑。在牢狱里的这些日子,她已经想得清楚,今生轨迹大变,一切都因为皇上看上了沈天玑。她错在没有阻止到沈天玑和皇上的相遇,才让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可是苏墨阳呢?他不是应该一直喜欢自己的么?为什么也会偏离前世的轨迹呢?
现在追究原因已然太晚了。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轻响,顾殷殷神色陡然一肃,走过去开门,“谁?”
门外却空无一人。苏墨阳看她警惕万分的神色,宽慰道:“别这么紧张。”
顾殷殷道:“还是小心点好。”又续道:“你不是要回京么?现在雪停了,早些动身吧。”
苏墨阳又愣了,只觉得顾殷殷似乎越来越喜怒无常,心思多变。“那你呢?打算怎么办?”他还是关切问道。
顾殷殷觑他一眼,淡淡道:“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只怕采屏根本撑不了多久,苏府会陷入危机,苏墨阳一回京面临的很可能就是罪责。只眼前这个男人,京中盛名的蓝田公子,还没意识到危机已经来临。他这种人,大约只适合于以诗书器乐为伴。
事实上,顾殷殷这是冤枉苏墨阳了。苏墨阳虽然不善计谋,但自太学结业后也跟着苏礼学习了不少,当初对沈府展开的一系列行动中也有些他的手笔。苏墨阳见过采屏所用的那个面具,若不细看根本是毫无瑕疵的,他以为只要采屏安安静静待在牢里,顾殷殷的失踪就不会有人发现。可顾殷殷偏偏吩咐采屏说了那几句话,才让身份暴露。
顾殷殷又一次朝京城的方向看去,眸中闪过异样的光芒。
苏墨阳哪里知道她这些心思?只想了想,道:“我还是再陪你一日吧。”
二人投宿的这户农家是极简单的一家三口,女儿是个八岁的小姑娘,水灵灵的十分可爱。顾殷殷怕两人关门谈话久了会引人猜疑,便戴好面具去了厨房给俩母女帮忙做晚饭。那小姑娘自小身于山林,从未见过什么外人,加之顾殷殷态度又十分和蔼,她便极喜欢顾殷殷。这会儿看见顾殷殷过来,立刻上前去轻轻扯了她的裙角,笑眯眯道:“姐姐,你的名字叫殷殷?这名字真好听!”
顾殷殷浑身一僵。她一个朝廷钦犯,不会傻到用真名告知外人,但是她是如何知道的?忽然想到方才和苏墨阳谈话时外间的响动,眸中划过冷光,瞬间又隐去。
小姑娘犹自乐呵呵拉着顾殷殷的衣角,缠着顾殷殷说山林外面的繁华集市的故事。顾殷殷虽然心里不耐烦,可也只能强自应付着。
小姑娘的母亲也极为老实淳朴,做好饭之后用巾子擦了擦手,吩咐小姑娘摆饭让两位客人先用,自己则出去唤还在外面干活儿的相公。
看见妇女离去的背影,顾殷殷伸手慈爱的抚摸了一下小姑娘毛绒绒的碎发,“姐姐这里有一味极美味的调料,你给饭菜都拌上好不好?不许提前告诉你爹娘哦,要给他们一个惊喜,让他们自己尝出来才好。”
小姑娘哪里知道这味“调料”是无色无味,根本尝不出来的。还拍了手笑着连连点头,接过顾殷殷的药粉掺进了饭菜之中。
这日夜里,顾殷殷和苏墨阳离开了这户农家。山林荒野中唯有的一户灯火温暖之处,就这样湮灭。
路上,苏墨阳心潮澎湃,皱了半天眉,终于忍不住开口:“为何要毒死他们?如果担心他们泄密,我们早些离开就是,何至于……”
顾殷殷冷笑了声,都懒得回答他。
他的叹息声淹没在夜色中。其实他还想问,若不是他自己用银针辨识出饭菜里有毒而未曾用饭,她是不是也准备连他一起毒死?看着月色下她冷漠的侧脸,终是没开口,或许也是不敢开口吧。
走出这片林子时,苏墨阳与她分了手。分别时,他对她说:“这次救你,你知道我冒了很大的风险。这辈子对你的情意也算有了了结。殷殷,日后自己保重。”
他策马转向京城的方向,顾殷殷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他的背影消失后许久,她才收回目光,纵马向西行去。
苏墨阳并未隐瞒身份,一回京就被押入刑部大牢。苏礼被罢了爵位官位,日日赋闲在家,偏偏晋远侯夫人整日来烦他,哭着要他想办法找故旧把苏墨阳救出来。他实在忍无可忍,若非她从小惯着,苏墨阳也不会做下这样的蠢事。
昭武十年正月刚过,御史台弹劾苏礼参与了先时庆阳侯私吞民田的案子,刑部查证确有此事,今上念及苏礼的胞弟,一直在外地任职的苏祁为官甚是清廉,地方上很得百姓爱戴,为朝廷贡献良多,便只将苏礼一家收押判刑,除了涉及劫狱的苏墨阳处死之外,男子发配为奴女眷贩卖为婢,免除死罪且未曾牵连旁支。后来又听说苏礼在流放途中就生病而亡,也只有与他交好的几个命官暗自唏嘘一番罢了。
沈天玑知道苏墨阳被处死时,默默斟了一杯茶,往地上一倒,算是给前世这位夫君送行了。
“奴婢听人说,他是被剥了一身皮而死的……昔日那样风光的蓝田公子,死得也太惨了。”青枝细声道。
碧蔓哼了一声,“当初他们害沈府的时候,就应该预料到这一天。说不定太老爷的死也与他们有关呢!皇上念及皇长子即将出生,才大发慈悲未曾牵连九族旁支,但总要有个杀鸡儆猴的吧?”
沈天玑支了腮,心想,以苏墨阳的心性,若非他父亲或者顾殷殷挑拨,多半不会主动害人,他落的这个下场,还不是因为劫了天牢,救了顾殷殷。如今顾殷殷只顾自己跑路却不管苏墨阳死活,这份薄情寡义真非常人所能做到。
当然,只有纳兰徵自己知道,他讨厌苏墨阳纯粹因为情仇。这日夜里他回凤宸宫时脚步不似往常那般又疾又快,行至宫门口,才忽然想通了什么一般,大步跨进去。
宫灯下美人容色娇美而柔和,正低头绣一件小孩肚兜。艳红的丝滑底子,嫩黄的花枝刺绣,衬得玉手愈发青葱雪白。
皇后本不用做这些,可沈天玑喜欢,尽管她女红实在不算好。纳兰徵怕她伤到自己,对此一直很反对,可此刻看见这样一幅安详美好的画面,也禁不住顿下,心头莫名袭进满满的暖意,蔚然成四溢动人的温情。
忽然想起她上回说,她不如顾殷殷那样可以帮他出主意。这个傻姑娘,他哪里需要人给他出主意?她不知道,她只要乖乖待在他身后,让他回头就能看见她,他便很满足。
走过去,一手夺了她手里的针线衣料。她看见他时,还未来的及露出惊喜的表情,就被他突如其来的热吻弄得猝不及防,手推了推,他纹丝不动。
最后,他粗喘着呼吸,把她的脑袋紧紧压在胸口,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道:“朕说过不许做这些,你全忘了?”语气柔和,连他都觉得这诘问实在没丝毫威力,难怪这丫头如今把圣旨都不放在眼里。
果然,沈天玑从他怀里钻出来,理直气壮道:“嗯,忘记了。”
男子倒是被她逗笑了,“朕的皇后愈发能耐了。日后可要翻了天。”
“我哪里有什么能耐,连个小衣裳也做不好,绣花也绣不好。”她十分泄气。
纳兰徵瞧了眼那肚兜的刺绣,未曾细看也看见不少线头,摸摸鼻子道:“有心就好。咱们的孩子不会嫌弃的。”
沈天玑叹口气,“越来越没用了。”
男子挑眉,“怎么会?”视线在她身上打个转。他本意是说她全身上下都是能耐,不然也不会这么吸引他。
她却误会了他,以为他是看向她的腹部,“那我就只剩下生孩子这个能耐了?”她撅了小嘴,不满地瞪着他。他笑着抱起她,三两步把她放到榻上,轻声在她耳边道:“妍儿最大的能耐,是勾得朕神魂颠倒,连心都巴不得掏给你……”
她脸红一片,抬手轻捶了一下他坚硬的胸口,他握住她的手,轻笑着再次附上她微肿的红唇……
他原以为她或许会提苏墨阳的事情,但是没有。后来有一日,他问她会不会嫌他太过残忍,她煞有介事道:“残忍一点好,刚好弥补我的不够残忍。”她对苏墨阳的浑不在意,总算让他心里莫名的干醋消了干净。
那日去看梅时,纳兰徵曾答应说带她出宫走走,可正月里宴席祭祀等各种例制仪式流水一般没个停歇,等到二月时沈天玑的肚子又大了许多,实在不方便出门,这便一直耽搁下来。
时间飞逝,又过一春。当盛夏的阳光再次笼罩京城时,昭武帝的嫡长子,大昭的皇太子纳兰晟于凤宸宫降生。
一向勤勉的昭武帝罢朝三日,一直陪在皇后身边,帝后之情深意重,一时被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