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着实有些误会了他的话。他有此一问,是因在他心里,性命是最重要的,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该这样拿性命开玩笑。他瞧着,这一层楼普通人大约是摔不死,可眼前这少女生得柔弱可人,哪里能和普通人相提并论?
他这一问,沈天玑想到自己被逼跳楼的缘由,方才的愤怒又升起,她走出伞的范围,抬头往窗口处一瞧,却见云华楼顶碧色的琉璃瓦已被白雪所覆,其下数层,窗子俱是紧闭,唯有一扇窗子洞开着,可窗口处却空无一人,窗边精致雕花和唯美彩画在雪中静谧悠然,仿佛什么人也不曾有过。
沈天玑咬了咬唇,这人倒是跑得快!以为跑了就万事大吉了?宁郡王府的人又如何?既然敢对她做下这样一桩事,她定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纳兰徵把手中的伞朝沈天玑处斜了斜,又朝常怀使了个眼色,常怀点头离开后,他也抬眼往上一瞧,“上面有人?”
“大约已经跑了。”她恨恨道。
纳兰徵看她神情语气,也大约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想到方才出那雅间时,正有一个小伙计给隔壁送茶,敲门时口中唤的正是辕公子。
他心中已经大约猜到是谁,瞧着云华楼的眸中倏然闪过冷光。
“如今没事就好,下回可不许这样莽撞。”他低缓的音调在簌簌雪声中愈发沉敛,莫名给人以安定的力量。
只他的话却让沈天玑皱眉。她哪里莽撞了?正欲辩几句,常怀走过来,“主子,马车已经备好了。”
顺着他身后看去,沈天玑瞧见巷口处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辆马车。那马车不同于他上次乘坐的贵重高华,而是市面儿上供人租赁的普通马车。想来是常怀临时就近租来的。
雪下得越来越大,沈天玑的小脸被冷风吹得几分娇红。二人走到巷口,沈天玑正欲拜别他,自己去寻大哥哥去,却听见男子吐出两个字。
“上去。”顿了顿,觉察到这话说得太命令式了,他又淡淡续道:“我送你回府。”
沈天玑摇摇头,“哥哥还在云华楼门口等着我,这样久他该急了。”
她这话却如石沉水底,一丝波澜也不掀。纳兰徵在她欲转身离去时,道:“你这借口找的不高明。直说不愿与我同行便是。”
沈天玑愣了愣,“并不是找借口……”
“上去。都这副模样了还到处乱跑!”男子的声音透着几分沉冷,心想这小妮子总是这样不听话,害得他时时都忍不住想用强硬姿态逼迫她,实在是情非得已。
沈天玑方才哭了一场,眉眼间如今尚满满泪痕,瞧得的确不好。她顿了顿,“麻烦孟大人派人给我哥哥知会一声吧。”终是乖乖上了马车。
纳兰徵吩咐常怀送沈天玑回府,自己却并未上车。沈天玑见此,深觉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遇上个纳兰辕,便把救命恩人也防上了,心中不禁愈发愧疚。
纳兰徵目送着马车消失在雪幕之中,才转身离开。
却说纳兰辕三人眼瞧着沈天玑跳下了窗子,心头自然惊惧。纳兰辕素来为非作歹,没个正形,可也只敢在隐蔽处行事。人前虽嚣张些,却也不敢当众妄顾国法。京城是天子脚下,当今圣上又极是看重国法吏制,他便是宁郡王府的长子,也是怕的。今日本想着与那小娘子在雅间里亲热一番,那小娘子便是再不愿意,也只能乖乖嫁给他,为护住名声,必不会告发此事。谁知道这女子如今决绝,二话不说就跳下了窗子,他瞧得真切,楼底下还有旁人在救了她一把,若是那小娘子一个羞愤不顾自己名声找了家人来抓他,他也没好果子吃。故此,他才与另外两人匆匆离开了云华楼,到时候来个死不认账就是了。走到大门时,正巧遇见久等不见妹妹的沈天瑾进来寻人,当下三人更是低头敛目,巴不得脚下生个风火轮才好。
沈天瑾心下发急,也不顾活计阻拦,每个雅间儿都寻遍了也不见沈天玑的身影,待得到纳兰徵派人送来的消息后当即赶回府去。
他脚步匆匆进到莹心院时,院中几个仆役正在扫雪,问及四姑娘是否回来了时,一个端了红木托盘的小丫头笑嘻嘻回道:“四姑娘方回府就去了松鹤堂了!听说宫里传了话儿,太后要见几位姑娘,还特地点了四姑娘的名儿呢!老夫人正拉了几位姑娘在一起说些紧要的话呢!您瞧,这是夫人让奴婢给送来的新衣裳,赶着明日给四姑娘进宫穿的。”
沈天瑾点了点头,便又转身去松鹤堂。
松鹤堂中,沈天玑并未将云华楼之事告诉沈老夫人,心里想着只告诉母亲便可。她自然不会同纳兰辕所担心的那般将这事儿说出去,可是她沈府的势力摆在那里,暗地里折腾他的法子多了去了。这会子她刚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裳,就得了太后召见的信儿,心头也是一惊。
太后姑姑怎么忽然想起她来了?
碧蔓见她神情,笑道:“姑娘大约是忘记了?明日正是京城里盛行的梅雪节呢!这两年太后每逢梅雪节都要见一见咱们府里人的,大姑娘五姑娘她们去年里都去了,只四姑娘不在京里,所以没能赶上。”
沈天玑这才了然。京城里的确有这么个节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多是勋贵公侯之家出门踏雪寻梅附庸风雅罢了,平头百姓并不注重。听说禁中有一个雪梅园,雪白梅香之景天下一绝,太后极喜欢,这两年每逢此节必要唤些命妇小姐一同作陪赏景。
知道了缘由,沈天玑便淡定起来。心道她只是应邀的夫人小姐之一而已,大约看一看景,说几句话,也就应过去了。
事实上,她对太后的印象着实谈不上多好,前世里沈府败落时她的不作为,沈天玑如今晓得大约是因她被逼入宫,对娘家多少有气的缘故,可沈府对她的养育之恩如此厚重,她着实不该如此。
话说回来,前世的自己还不是一样混?哪里把沈府的养育之恩放在心上了?
松鹤堂内置了地龙,金猊熏炉之物一应俱全,暖春三月一般。
沈老夫人拉着沈天玑的在榻上坐着,左边下首处坐了沈天姒、沈天婵,右边则是方放出门不久的沈天姝。
沈天姝今日一身十分素净,眉宇里也没了先时的傲气,只微垂了头安安静静坐着。
沈老夫人絮絮叨叨说了些进宫该如何礼数之类的话。末了,她轻拍了拍沈天玑的手背,“四丫头我是极放心的,就是你们三个,可千万不要失了礼数!虽说太后是咱们府里出去的,她未必会计较这些,可宫里不比咱们家里,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出了分毫差错,回来我定叫你们爹娘好好罚你们!”
老夫人的目光正正落在沈天姝身上。沈天姝头也不抬,只低低应了是。
沈天瑾进门时,一眼瞧见沈天玑好端端坐在那里,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老夫人见他进来,脸上便笑开一朵花。
若说这府里如今最有出息的,非沈天瑾莫属。京中勋贵之家,公侯之族,后代里虽都有那么几个好苗子,可许多都不是正经承爵的那个,这旁的子孙太过出挑了反而容易家族不宁。京中贵妇羡慕她的不知多少,都道沈府这样好的长房嫡孙,上哪儿找去。
沈老夫人忍不住就瞧了眼一旁立着的林氏,满目的赞赏和满意。林氏旁边的苏氏心里自然又是一阵不痛快,特别是看到沈天姝那副低头敛目没出息,只知道给她出丑的模样,更是郁闷。心道这些年来她知道再如何争抢也越不过林氏去,又没有出息儿子撑腰,所以凡事都小心谨慎再三思虑而行,只想着维持她二房正夫人该有的尊荣也就是了,谁知道多年的积累都被亲生女儿的一番糊涂事儿给毁了。老夫人如今越发看自己不顺眼了。
前几日,她还巴望着苏府的大小姐苏云芷进宫,她在沈府的面子多少也大些。不成想,屋漏偏逢连夜雨,苏云芷竟然得了时疫。昨日她托了身边的妈妈去苏府问过了,苏府的老管家悄悄递了话儿,说是大小姐这病来得蹊跷,只怕有人从中作梗。
不管怎么样,苏云芷是指望不上了。苏氏心里忧愁地想着。
这边,老夫人笑着吩咐沈天瑾道:“明日你的几个妹妹要去宫里,你对宫里熟悉,就亲自送她们去吧。”
沈天瑾应了是。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沈老夫人留了几个小辈在松鹤堂用了膳,及至掌灯时间才逐渐散去。
这夜大雪纷飞,下了整整一宿。第二日一早,整座京城都为大雪所覆盖,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沈天玑一早被李妈妈从温暖的被窝里唤起身,瞧见花窗外头一阵亮眼,随便披了衣裳就趴到窗前瞧着。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她喃喃吟诵,灿烂笑道:“古人比喻别致,咱们院里,可不正像是开满梨花了!”
李妈妈笑道:“今日外头景致的确好得很!这雪倒也挑得好时候,恰在梅雪节下了!”
沈天玑这才忽然想起今日要进宫去,难怪这样早就把她唤起来。虽说进宫难免失了自由,但想到可以一赏颇负盛名的雪梅园之景,心头又浮出几分欢愉来。
青枝碧蔓轮着给她梳洗装扮,又用了些简单的早膳,一切备妥之后,才同沈天姒等上了马车,由林氏和沈天瑾带着,一路朝皇宫禁苑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