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怀一直都知道,这位沈府的四姑娘是他家主子的心病。他过去从不曾预料到,他家主子这样容貌才略天下无双的人,也会迷恋上一个女子,且如此执着如此坚定,非天崩地裂难以抵抗。
这位女子是多么幸运,她现在或许还不知。主子心思难测,可他跟在身边多年,总也能料到几分。日后这位沈四姑娘定然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或许也是最幸福的女子。当他替独处的二人关上门时,心头这样想着。
可当女子开门出来,素来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他家主子坐在那里,一身孤清冷寂时,他又觉得,自己预计地还不够,这位美丽娟秀的姑娘,在主子心里的地位简直无可比拟。满朝文帝皆知,昭武帝令,丝毫容不得质疑和违抗,若稍有违背之意,必死无疑。先帝实行仁政,可今上,虽秉承了先帝遗志,手段却凌厉许多,堪称铁血帝王。可如今,却在一位娇软的少女面前,如此妥协。他如何能不震惊?
“主子,可要换壶热茶来?”良久,他忍不住开口询问。
纳兰徵一直未动,心头还萦绕在方才女子的话语里。
她的声音清甜悦耳,宛若娇莺黄鹂,每每他听着,总是不注意她说了什么,反而只沉浸在她给予的灵动乐曲中不能自拔。可今日那句“不可能”,却听的如此明晰。
仿佛一把刀,插进他的心里。
他处事素来睿智,在感情方面却着实没有一点经验,也不过是凭心而来。心中想她,便出宫来找她,想要将她带在身边随时看着,便想要娶她。他想得厉害,今日才有此言。事实上,他便是再不懂少女心事,也晓得自己这是急进了。
放了她走,也只是暂时的。他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会放手。
“主子?”常怀又唤道。
“不用了。”男子声音沉缓,站起身道,“回宫。”
街上已经被盖上了薄薄一层雪,雪花依然在空中纷飞着,飘到行人头上肩上,轻柔无比。
“主子,雪下大了,去换个马车来?”
纳兰徵未置一语,只动作凌厉地翻身上了他专属的黑马坐骑,当先行走在雪花纷飞之中。
常怀愣了愣,立刻上马跟了上去。
飞花白雪,琼芳奇绝。京都的雪并不少,可此次的雪却格外的悠然娴雅。周边商铺林立,茶楼喧闹,京都人民的生活分毫未因大雪冷天而困顿,反而一个个都喜笑颜开。纳兰徵看着百姓笑意连连的面容,心中想着,济养天下万民,以致天下太平,是他毕生的愿望,如今也算的完成了一小步。父皇尝言,为帝者,安万民致太平最是艰难。可为何在他这里,对付一个小小的女子比安养万民还要难上几倍呢?
那样娇小,却那样倔强,让他简直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骏马缓慢地行在昭宁街道之中,绕过昭宁街,便是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道。他本只是随意瞧了一眼,却忽然发现有一扇窗子是洞开的。寒冬腊月,谁还会开着窗子来吹冷风?细瞧之下,他豁然发现,那窗子正是云华楼二楼某一座雅间所在,看其方位,正是方才他所在之地的隔壁。
忽然,窗口处一阵响动,一个女子单薄弱质的身体如落花般坠下,红色的衣衫伴着墨发凌乱翩飞,在纷扬白雪中尤其醒目。
他心头骤然一阵锐痛,仿佛某种灵犀一般。
身体已经快于理智,倏然飞身过去,接住了那个纤弱身影。
身后的常怀简直目瞪口呆。这……他家主子素来是不近女色的,也素来是个冷硬而没甚同情心的,他从未不行此救人之举,便是真要救,也只会甩给眼神给他,让他来做。这也是身为帝王贴身侍卫的职责之一。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儿?他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想将眼前情景瞧个仔细。
白雪如絮,絮堕纷纷。男子一身玄色的衣衫在雪白的世界里如此明晰,亦如此骏挺坚朗,青天白鹤,松木骄阳,他凌厉如电地身影跃至窗子下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恰将坠落的佳人紧紧接住。
或许,两人的相遇的确是宿命的安排。前一刻还冷冷拒绝了自己的少女,如今无助凄惶地落在他的怀中。
她娇艳的红唇泛着点点苍白,美丽动人的眉宇紧紧蹙着,仿佛在等待可怕境遇的降临。
他立在雪地里,身上的衣袍卷起凛然的弧度,双臂抱着她,只觉得她飘若鸿羽。
纷扬的雪片落在两人的头上、肩上,她娇嫩雪白的脸上滑落一颗水珠,冰冰凉的。他看见她倏然睁开了眸子,一脸惊诧。
睁开眼,看见的却是男子俊美而带着几分冰凉的面容。轮廓坚毅,线条朗朗。
他的背景是一片雪白弥漫的天空,空中清冷沁人的寒意,带着几分冰雪的干净味道。这背景生生柔化了他平日里过于威严凛然的面容。让他出众的五官愈发光彩夺目,犹如天神。
沈天玑看了他半晌,只觉得目眩神迷。前一刻的惊慌和决绝,在此刻都化作乌有。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本来戒心严重的她已经开始习惯他的温暖,只要有这温暖她就不再害怕和慌乱。
纳她入怀中,纳兰徵骤然停下的心跳的心跳才逐渐恢复正常。在他眼中,大家闺秀都该是行事稳妥的才是,怎么眼前这个女子却能将自己从高楼上摔下来?!他皱了眉,开口就欲责她几句,却在看到她异样的神色而惊住。
她此刻满目怔怔,眸中尚有残留的决绝之色,娇嫩的唇角被小牙齿咬得苍白,连身体都有着微微的僵硬。
他不禁缓了几分神色,开口道:“怎么了?”
豆大的泪珠骤然滑落粉颊,她罢工的脑子终于重新开始运转,第一件事便是从他怀中下来。
纳兰徵并未阻止她,瞧着她一边默默流泪一边退后几步整理衣衫,眸光沉沉,心里泛起一阵软,又一阵疼惜。
沈天玑取出帕子来不住擦眼泪,心中十分不愿意在这人面前作出如此脆弱可怜的模样,可如何也止不住。她自归京以来,甚少出门,可每每出门,总要遇到一些倒霉事儿,她费尽心力才保住这好名声,心里却也无限委屈,只觉得这回京之后大约是少给菩萨烧香了?怎的如此不顺遂!
此处本是僻静巷子,加之大雪纷飞的天儿,四周并无行人。纳兰徵和沈天玑隔了有几步远,他负手而立,默默无言,她用力拭泪,泪水却越拭越多。
常怀徘徊良久,还是走过去将伞递给纳兰徵。
纳兰徵瞧着沈天玑被擦得通红的小脸儿,眉头越皱越深。他撑开伞,径直走过去将伞罩在她身上。
一手夺了她的帕子,男子沉声道:“这样擦法眼睛都要擦坏了!真是个孩子!”
沈天玑一懵,失了帕子的手还停在那里,本是凄凉悲伤的心境,被他这一语倒弄得不知该作何反应。一双兔子般通红的眼将他瞧着。
很明显,她专注看他的目光取悦了男子。纳兰徵面容柔和下来,伸手就自己的袖子给她轻轻拭泪。
他衣衫料子柔软丝滑,袖口处还绣了精致云龙纹,透着几分敛藏的高贵与雍华。可他却分毫不爱惜,在她花猫般的脸上轻轻抹着。
不远处,常怀瞧着一双丽影共执一伞并立在雪天之中,只觉得再没比此刻更美的画面了。男子颀长的身影高出女子许多,如坚定的城墙一般将娇弱纤纤的少女护住。
沈天玑愣了片刻,周身被他清冽如秋水的气泽所充裕,本能的就欲再退后两步,却闻得男子清淡的语调:“我虽然喜欢你,却还做不来强迫之事。你放心便是。”
他本是帮她救她,她却总刻意拉开距离,把他当小人看待。虽然她自问并非怀疑他的品性,可她这行为多少有些忘恩负义。
她终是不好意思退后了。男子的视线落在她清丽动人的眉宇间,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眸光微微闪动,心头想着:他一国之君虽不耻于行强迫之事,可若圣旨一下,她因不想家人受牵连也定会愿意进宫,如此一来,也算不得强迫了吧?
让他心动的女子,他怎会让她嫁与旁人?最后总要嫁给他的。
男子心头胸有成竹,势在必得。可俊颜上分毫不显,犹自带了几分森冷肃然。
沈天玑以为他是因受到自己的怀疑而隐有怒意,愈发觉得自己不厚道起来。待他放下手后,她仰头感激地望着他,“这次又是孟大人救了我,我……”
“你不用再说什么报答的话。”男子道,“除非以身相许,别的报答我都不稀罕。”
“……”沈天玑脑子打了一个结。这男子瞧着一本正经,是如何能把以身相许这种话用如此严肃的语调说出来的?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跳楼下来?小命不想要了?”纳兰徵想起了先时的问题,这会儿想到她差点摔到地上,她这柔弱的身子骨也不知道要摔成什么模样,心头便又噌起一阵火,眉目不由得就是厉色。
“……”她愣了愣,莫非他以为她是自己闲着没事儿跳楼找乐子好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