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眸闪闪地等着他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纯澈透亮。男子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你可知……近日天子欲册妃之事?”
沈天玑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眼中有着疑惑。
“你……”他斟酌着措辞,“你可愿意进宫?”习惯了冷硬帝令,如今能问出这么一句软绵绵的话,也着实不容易。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微惊。
沈天玑见他目色沉静,虽然周身气度仍然是冷硬坚毅,威严肃穆,可看她的眼神明显柔和了几分。漆黑如墨的眼中仿佛有层层暗波,微微涌动。
她心头一触,连忙别开了眼。她随手捧了桌上一盏茶,低头瞧着那幽绿的茶水,“虽不知大人为何有此一问,但是此次天子册妃册的都是先帝遗诏所提之女,与我没甚干系的。”
他看着她完美无瑕的侧脸,那纤长细密的眼睫如展翼欲的蝶,微颤。
“若是天子下旨召你入宫呢?”他问道。
沈天玑顿了半晌,道:“既是天子旨意,又哪里有愿意不愿意之说?抗旨不遵可是死罪。”她忽然转头看他笑得笃定,道:“只可惜天子并未召我进宫,也不会召我进宫。”
“为何?”他微微诧异。
沈天玑浅笑道:“此次册妃,各世家大族都有人选,唯有我们沈家被排除在外。孟大人也算是朝堂新贵,又怎会不知道其中道理?”顿了顿,又悠悠续道:“旁人皆赶着把女儿往宫里送,所求所盼不过光耀门楣,兴盛家族。我们沈府如今已是除皇族之外的第一家族,若是再兴盛些只怕就要越过皇族了。天子又怎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男子心头惊住。他眸光幽深地看着她,“话虽如此,可圣意难料,难保不会做出反常之举。若果真要你进宫,你心中可愿意?”
虽然先帝的确有她方才所说的想法,故而遗诏中未有沈氏之女。但是他素来兼听独断,心中自有考量,又哪里会以先帝之言为志?
他想要的,总会拿到手。帝王之尊,纵行如剑,旨令如山,他从未顾忌过他人想法,也无须顾忌。可她,是他毕生至今所遇的例外,唯一的例外。
沈天玑见他如此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也不再纠结,坦言道:“我心中自是不愿意的。”言罢,男子气场骤然冷了下来,飞扬的眉微蹙。沈天玑未曾注意,续道:“一来我与皇上并不认得,更无感情可言;二来我这样不善心机斗争的,进了宫也只会给家里带来灾祸,长辈父母宠我养我,我若是害了他们比自己死了还要难受的。至于荣华富贵,我自小享用,没什么好稀奇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她前世与孩子无缘,今生幸得重来,她总想着定要多生几个孩子才好,若是入了宫,皇帝那么多女人,能有几夜宿在她房里?多生孩子只怕是指望不上的。就是姑姑那样以皇后之尊进宫一路尊荣至今的,不也只得当今天子这一个孩子么?就算她真那么有本事让皇上撇下三宫六院整日往她房里跑,那她也会成为后宫众妃的公敌,总有一日要死在争宠的明枪暗箭之下。
纳兰崇虽是王府世子,可安亲王府素来安宁和谐,她早已打听过,安亲王对嫡妻爱重,小妾总共也只得三个;纳兰崇虽年过二十,房里却是一个妾侍也没有的。她嫁去安亲王府,多生几个孩子的愿望十分可行。
只这些想法在世人看来大约有些惊世骇俗,她也没那个脸与眼前男子说这些。
纳兰徵此刻的脸色着实不好看,心里是从未有过的难受。他坚毅的唇线紧紧抿着,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沈天玑这会儿却还沉浸在嫁入安亲王府的美好未来的想象之中,完全没注意身边冷风阵阵。她想她日后定要儿女双全的,最好能同母亲这般一举诞下嫡子,在王府中地位稳固,最好夫妻恩爱些,才好生孩子。那纳兰崇如今瞧着是个好的,可男子大多喜新厌旧,若是想要常保恩爱,只怕还要靠自己努力。怎么努力?自从遇见纳兰崇以来,她就在实践着如何与他更恩爱些的法子。
事实上,她着实没什么经验,因为前世她对苏墨阳所做的都是她认为可以让两人相爱和恩爱的行为,到最后,苏墨阳不止不爱她,还恨她。今生她学乖了,不再露出死缠烂打的丑态,几分含蓄羞怯,几分欲擒故纵,这么些日子来,她瞧着效果不错。
可是这事儿也不全是好的。自祖母寿宴之后,纳兰崇时常来沈府,大多时候只是在丰麟院与三哥一处弹琴论诗,但偶尔也会唤她过去作陪,每每承受那温暖柔和又几分火热的目光,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可偏偏还要做出羞怯之态,真谈不上多享受。她晓得,这别扭的感觉都是因她心里并不爱他。若是前世里苏墨阳这样对她,只怕她要兴奋得三天三夜也睡不着。
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既然早就想好了自己想要的,也总要付出些代价。这很公平。只盼着日后自己能得偿所愿才好。
她手捧着茶盏,边喝茶边胡思乱想着,不禁悠悠开口道:“亲事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于我来说,能寻个差不多的相敬如宾扶持度日就好,从未奢望别的什么。至于进宫,更是不可能的。”
纳兰徵伸手摁住疼痛难忍的心口,忽然开口道:“若是……若是我说我想娶你呢?”
此话一出口,吃惊的不止是沈天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将这句说出口来的。很久以前,他与她说,他会娶她,可是她却将他给的信物随手扔了。如今听她一番话,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竟然还问出这样的话来让自己难受。
他生来就是大昭的皇太子,是这片广袤社稷如画江山的继承人。后来成为天下万民人人敬畏的年轻帝王,所行所言无不铮铮果决,所思所想无不刚毅专断,所经所历无不顺遂无阻,何曾如此刻这般软弱艰难过?
沈天玑抬眼,瞧见他暗沉的眉目,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仿佛要把她看到心里去。那目光仿佛一张无边无际又无法挣脱的网,让她心头猛跳。
“你……”她脸上一片通红,双眸染了水一般,嘴唇咬了咬,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被那目光骇得巴不得马上逃走才好。
既然做了,便做到彻底,扭捏犹豫一向不是他的风格。他深深望着她,“妍儿,你可愿意嫁我?”
沈天玑被那目光溺了半刻,忽而清醒过来。幸好她是再生为人,心境澄澈,不然只怕要迷失在这男子幽深专注的目光中。
思路一清,很快她稍稍镇定,原本还道,他今日引她来这里做什么,原来就是为了问这话的么?回想起二人相处的点滴,她抿了抿唇,道:“很感激孟大人的救命之恩,只是孟大人此言,我着实不可能应允。家兄在外等待良久,该急了。”话毕,她朝他福了福身,转身欲走。
忽感手上一紧,那股力量如此之坚定执着,让她只觉得腕间一疼!
纳兰徵眉目沉暗,身体已经先于理智而行动。他速度极快地拉住她细嫩的手腕,硬将她扯进自己的身前!
她一声轻呼,石榴红的斗篷一松,滑落在地,露出里面一件粉色绣花缎面的裘袄,胸前饱满,腰间纤细如柳。他将她紧紧锁在双臂间,一手握住她的后脑,一手抬起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幽深的眸子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只是那情绪强烈地让她害怕。
“不可能?”他吐出三个字,咬牙切齿的。
沈天玑被他吓得话也说不出来了,可却不敢再喊。如今二人置身于热闹的云华楼,这门一开,外头不知有多少人能一眼瞧见里面的。她若是一喊,让人瞧见此刻的情状,那她以后也没脸活了!
“你……”她的头分毫动不了,只能被动与他浓烈的眸光对视着,心头也怒了,“你身为大昭将领,孟大将军的后代,却行此强迫之事,不怕受人耻笑吗?”
男子却未将她的话听进心里,只觉得眼前这副娇颜,真真是国色天香,再美丽动人没有了。娇嫩的红唇因为气愤而愈发红颜,如最艳丽的霞彩,他只想好好尝一尝。
恼意、怒意,还有心爱心动之意,他双眸熠熠,缓缓低首……
却在触及到她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心头愈发疼痛。他缓缓放开她。
“你走吧。”
沈天玑反而愣住了,她瞧见他冷漠如冰的脸,看到他紧蹙的眉峰,眸中满满的疼痛,也不知道怎的,心头也有些难受。讷了半晌,她朝他又福了福身,“孟大人,我先走了。”
披好了斗篷,胡乱系好带子,她心里沉沉的,最后忘了默不作声的他一眼,然后推开门出去。
常怀见沈天玑神情,心头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一看屋里,就见他家主子沉默地坐在那里,周身冷得像冰。他走进去,关了门。
“妹妹……”沈天瑾正欲说话,沈天玑打断他,“大哥哥,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