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济危助弱身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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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天玑到达忠勇侯府时,马车厚重的帘子尚未掀开,就听到一声女子爽利的笑。

“妍儿可来了!我家鱼儿可等不及了呢!”

沈天玑由仆役搀扶着下了车,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拉住了柳清萏的手。

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柳清萏,笑道:“多日不见,清姐姐倒愈发精神了。离开姑苏时那样匆忙,可让我担心了好一阵!如今一切平安便好。”

柳清萏笑道:“倒是我的不是,白白让妍儿担心。原是我府里的人不顶事儿,传话儿传错了,只是一点小伤,却说成性命垂危一般,害我一路马不停蹄赶回来,路上还差点给……”

她语中微微一顿,又续道:“路上差点没把马累死呢!”

柳清萏素来快人快语,一不小心差点说漏了嘴。沈天玑却是心细的,见她有事相瞒不愿告诉她,她也不欲探究。

两个人相携进了门,柳清萏一路将沈天玑引入后院花园。

说是个花园,可侯府初初建立,如今又值冬日,别说是花,便是一棵草也见不着的。偌大个院子里只植了些苍松翠柏,经过一秋的霜寒愈显苍劲,整个儿瞧着倒也并不单调,反而显出几分松柏的贞劲清肃来。

“方才听你说鱼儿,我却是听不明白了?这其中是个什么典故?”沈天玑问道。

柳清萏笑嘻嘻道:“那个呀,就是我在帖子里与你说的,特意喊你来看的东西呢!是前儿我好不容易才得的!可好玩儿了!我问你,你可见过夜里会发光的鱼儿没?”

沈天玑摇摇头。身后的碧蔓一脸好奇,“哪里有这样的鱼?清姑娘可是诳人的吧?”

柳清萏挑眉道:“不信?我这会子就带你们去见识见识。”

一行人穿过花园的苍松翠柏,又向东北角的小跨院走去,小跨院朝北的方向是一间小厢房,此刻并无日光,里头光线愈发暗淡。

这一路下来,沈天玑瞧着这宅子占地极大,忠勇侯果然颇受皇宠。只是柳府人口简单,一家子上下只有三口,这样的宅子住起来虽气派,单难免空旷了些。这一路遇上的丫头仆役们也比沈府少了许多。

柳清萏当先跨进小暗房中,沈天玑随着她的脚步进去,身后门一关,里头竟同黑夜一般无二。

“慧姐姐?”柳清萏瞧见屋内之人,惊喜道:“姐姐今日身子大好了?”

沈天玑眯了眯眼,只见房中点了一盏烛火,烛火微光的照耀下,一个身着暗青色袄裙的女子正斜倚在半人高的案几上,几上一只琉璃缸子,里头有淡绿色的点点光芒,如萤火虫一般闪动着。

那女子本是逗着缸里的鱼儿的,这会子抬起头来,一张素静的面容如刚出水般清透,带了几分浅浅的苍白。

“好了。”她的笑容浅淡,却莫名让人心头一温,“想着上次见的鱼儿,便又跑来看了。”

她微微站起来身,双手有些吃力地撑在案几上,沈天玑这才看到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柳清萏立刻上前扶了她,开口唤东儿进来。

“看了这么些时候,我也累了,就先回去了。”女子说着,又朝沈天玑微笑着点了下头,这才由东儿扶着出去。

柳清萏看着缸中的鱼儿,连连唤沈天玑来看。

沈天玑瞧了一会儿,心思便又回到方才那女子身上去了,想了想忍不住问出口来。

柳清萏道,这女子本是如今的门下侍郎杨大人的长女,闺名杨敏慧,她的母亲与柳夫人是表亲,故而她和柳清萏自小就有些往来。两年前嫁与了英靖侯的嫡三子,那时候无人不赞她嫁的好人家,如今这杨家小姐怀了孕,却自行出府居住,就住在西城外一个半新不旧院子里。

说到此,柳清萏亦是唏嘘感叹,只道这杨家小姐性子本是极好的,人也生得标致,嫁入郑王府后,外头瞧着风光,她却是日日以泪洗面,只因为那郑王嫡三子是个喜欢沾花惹草眠花宿柳的不正经东西,杨家小姐嫁入才两年,他那边小妾已不知抬了多少。

“杨姐姐那孩子如今已九个月了,走个路都困难,那院子里却是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我母亲才将她接了来。左右这侯府大得很,空着也是空着。”柳清萏顿了顿,又续道:“那英靖侯的三儿子却真不是个东西,把正妻和孩子撂在外头,只知道在房里与一帮不正经的小妾鬼混!”

闻此言,沈天玑笑道:“左右不干你的事,你气成这样做什么?”

柳清萏眨眨眼,缓和了语气,道:“妍儿,日后我若是嫁人,定要嫁个爱我疼我的,什么王侯公爵之家,我才不稀罕呢!”

沈天玑被她这样一番大胆的言辞骇到了,什么疼啊爱啊的,脸上不自觉生起红晕来。幸好这会子是在暗房,不然又得被柳清萏取笑一番。

柳清萏说完后,语气却有暗淡起来,幽幽叹了口气道:“可是花无百日红,便是真能与这样可心的人厮守,也难保他日后不会变心。你且瞧瞧,如今这京都贵介中,有多少是真正与正妻两厢厮守从一而终的?”

沈天玑见她撑在案几上,满脸都是忧愁,心头便猜到了几分。

柳清萏又续道:“想必你也晓得了,如今我爹爹得了个世袭三代的侯爵,姑苏的祖母就三天两头催着爹爹纳妾,生个庶子好继承这爵位。咱们大昭例制,女子不可能承爵,若无嫡子可由庶子承爵。这几日我娘总是不高兴,我爹瞧着我娘不高兴,心里头自然也不高兴。我看皇上给我们柳府的这一奖赏,倒不如说是惩罚呢!”

沈天玑默默不语。这些事情,她在松鹤堂也有听祖母说起一些。自古女子地位不如男,哪里是朝夕能改的?如今忠勇侯府上下只得柳清萏一个小主子,忠勇侯却是一个妾侍也没有的,就常人来看,取个小妾生儿子承爵,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两个人说了这些话,柳清萏又道她今日还有一样好东西要给沈天玑瞧,神秘兮兮的模样。她只让沈天玑在此处等着,她带着东儿回去自己住的院子里拿那东西。

柳清萏的另一个贴身侍女名唤西儿的,在门口处守了一会子,就有一个小丫头匆匆跑来询问她关于饭食的事儿,西儿知道沈天玑是贵客,饭食不可大意,便对那小丫头嘱咐了半日,谁知那丫头却是个木的,总也拎不清楚,西儿跺跺脚便与青枝碧蔓告了声饶,亲自去厨房一趟。

“我瞧西儿跟清姑娘的急性子倒是挺像,不愧是主仆。”青枝笑道。

碧蔓也点点头,两人正笑着,沈天玑却推开门走了出来。

“姑娘不瞧了?”

沈天玑笑道:“跟萤火虫一般,好看是好看,看久了眼睛花呢!里头怪黑的,出来透口气。”

“姑娘您瞧完了,奴婢可否求您个恩典啊?”碧蔓眼巴巴看着沈天玑。

“就晓得你俩要去看的,你看我可不是把地方给你们让出来了?”

闻言,二个丫头便笑嘻嘻道了谢,然后进屋去了。

沈天玑见小院西南角上置了石桌石凳,凳上铺了厚厚的软垫子,便过去坐了等。一转头,却见东厢房的房门开了,走出来的正是那杨敏慧。

杨敏慧扶着肚子,走得很慢,她瞧见沈天玑,先时一愣,然后温和一笑。

“听清儿说过多次沈府的四小姐,如今一见,果然是貌若天仙。”

沈天玑笑了笑,扶了杨敏慧坐在一旁,“承蒙杨姐姐夸奖,不知清姐姐有没有说过,我可是脸皮厚的,夸我的话我一律受着,只当是真的了。”一句杨姐姐出口,二人的关系拉近不少。

杨敏慧笑了笑,又道:“虽然累,却也睡不着,本想出来走走,不想打扰了沈小姐的安宁。”

沈天玑摇摇头,“不妨事的。”她低头看了看那硕大的腹部,担忧道:“这胎儿是否太大了些?”

杨敏慧点点头,“是大了点,大夫说生起来困难呢,要我闲着的时候就多走走。”

沈天玑点点头,“是这样的。杨姐姐这会子累些,到时候生孩子就可轻松许多。最好还要多用些不燥火的补品,多补补,这样孩子生出来便能比旁的孩子强上一截儿呢!”

“没想到四姑娘虽未出阁,也懂得这些个?”

沈天玑一愣,尴尬笑道:“只是听府里的老妈妈们说的。”

其实,是因她前世生不出孩子来而遭人耻笑,她偶尔会寻些偏方书籍来,看有没有法子能让自己怀上的,怀上之后又该如何如何……久而久之,她便对怀孕妇人的吃食忌讳有了了解。事实上,这些都不过她前世的幻想罢了。

如今瞧着杨敏慧的模样,她仍然觉得羡慕。可羡慕之后,想到自己以后也可以这般孕育生子,心里又开心起来。

沈天玑又问了她几句话,杨敏慧都是神色柔和地回答着,偶尔用手轻抚腹部,眸中掩不住的期待和幸福。

“承蒙柳夫人关照,我才能在此落脚,不然独自一人上下,着实难熬。”

沈天玑点点头,正欲开口说话,却听到院子西墙边儿一阵异响。

忽然一阵呼呼猎响,沈天玑转头,还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儿,已经听到杨敏慧的低呼。

一柄尖刀抵在了杨敏慧的脖子处,持刀男子一身黑色,身材魁梧高大,黑魆魆的面容上一双铜铃眼凶恶地瞪着,轮廓分明,鼻梁高挺,额角宽阔。

这人一看外貌就是异族人!

“再喊我就杀了你!”男人狠狠道,比了比手中的刀子,又警告地瞧了眼沈天玑。

沈天玑早吓得浑身发凉,动也不敢动一下,听他这样说,哪里还敢出声?

方才杨敏慧坐的位置更偏向西墙,故而男人抓着杨敏慧做威胁。如今他一瞧,这女人大了个肚子,腰如水桶般,着实不好抓,便只得将她一直胳膊紧紧扭住,又瞪着沈天玑道:“给我牵一匹快马来!不然我杀了她!”

男人分毫没有怜惜之心,只用力比了比,杨敏慧的脖子就出现了一条血痕。

杨敏慧却只是一手抱着自己的肚子,脸色骤然苍白无比,口中溢出小小的血痕。

想是这一惊吓将胎儿惊了,沈天玑见她痛苦,心里也跟着着急起来,忙道:“我去我去!你别伤害她!”

“要避开府里的侍卫!”

“好!好!”沈天玑一叠声儿应着,也不敢大声喊救命。

男子抓着杨敏慧腰部的手忽然觉得异样,伸手到眼前一看,却全是杨敏慧流的血。

“我……我要生了……”她痛苦地溢出几个字来。

沈天玑看那一片鲜红,只觉得心惊肉跳,咬咬牙,对那异族男子道:“你用我做人质,放开她!”

说着她朝他走了几步,那异族男子本就因抓了个孕妇不好行事而苦恼,如今沈天玑一言是正合他意。他立刻把沈天玑紧紧捉住,这才放开了杨敏慧。

杨敏慧躺在地上呻吟着,沈天玑多想这院中赶快出现个仆役丫头什么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杨姐姐你忍着点!”她焦急道。

“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别人?”异族男子狞笑道,他掐住沈天玑的腰的手臂忽然被什么东西打中,登时一软!他眼眸一厉,转头看去,却见一袭玄色的挺拔身影落在院子里,冷硬的衣角尚带着飞墙而过的风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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