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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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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林为言是从哪里知道的今天天气不错。

盛吟抬眼看着眼前的小雪。

她昨晚在头昏心窒的那几刻钟里,犹疑了很久。

其实她就是个说谎精。

她可能在外人眼前,有着很多良好的品德,但绝对不包括诚实。

她可以在和沈敛止再见面的时候,假装他就是个陌生人。

也可以很认真地跟林为言点头,承诺一定约他出来吃饭。

但其实在见到沈敛止后,盛吟就不再想和林为言有再多的接触,她的点头也只是敷衍。

她可以以假当真地骗着那些人,再甚者,她连她自己也可以骗。

在这点上,盛吟和沈敛止从来都是不同的。

可能是因为太有原则,或者是太过淡漠,也可能根本不屑。

盛吟清楚地知道,沈敛止从来都是个不说谎的人。

让他说谎,比让几千年的铁树开花还难,更差不多是让他改掉二十几年来他从父母那贯彻至今的准则。

沈敛止的父母也是公职人员,沈敛止会毫无犹疑地成为检察官,除了本来就缜密的思维,更重要的也是因为他的父母。

子承父母志,就像现在的她,也是这样。

盛吟吸了一口冷气。

伸手呵了下,等冰僵的手暖和了些,她把立起的衣领拉到了鼻尖下,就把手放兜里。

盛吟还是出了门。

昨晚她的余光看见桌上剩下的那个U盘,还是应约了林为言今天一起吃个饭。

他们约的时间是中午,林为言信誓旦旦地说中午天气绝对好。

结果出门没多久,昏灰的天像是拉开的幕布又缓缓合上,还隔着层灰麻纱。

指尖大小的雪下着,路上那些或形单影只,或结伴而行的伞走动得匆匆。

盛吟打开手机,搜索了约的那个地方,惊蛰小馆。

这是林为言选的地儿。看着他发的菜色照片,意外地,这算是她还挺喜欢的地方菜系。

只是盛吟实在太久没回来。

出了门,再开导航,她才发现这家新开的惊蛰小馆离G大很近。

盛吟迈出门的步子其实是很想倒退回去,硬生生地又忍着克制住了。

她想起她今天出门的时候,裴晚南特别高兴。

裴晚南跟她说过的话里,有这么一句,“所有的事情,在你觉得可以的前提下,直面它。”

这也是盛吟回来之后,不得已地,第一次认真地正视往日的旧景。

惊蛰小馆在的路叫月亮湾。

路标是一个红色的邮筒,圆圆的筒身,筒口是弯着的上弦月,筒顶是一轮澄黄的圆月。

月亮湾路是在G大南门出来几公里的右道。

路并不长,之前盛吟在学校时经常会来。

那个时候,她总觉着没走多久就到了路的尽头。

现在,她站在月亮湾的路标下,看着路标牌那轮圆月,澄黄都已经快褪成了米白。

沿着橱窗走着,看着路上的店商都已经换了一大半。新新旧旧,褪色的,崭新的,交替得盛吟都有些发愣。

路好像也跟着陌生一起变长了。

脚下踩着的积雪让盛吟的脚步迈得沉沉,一步一下都是之前的影子。

她侧眼看着橱窗玻璃里的自己。

长长的卷发还是像四五年前那样,就只随意披着。她裹在连帽带兜的厚沉外套里,运动裤,雪靴,简单得像当年在学校时的样子。

只是心情完全不一样了。

这条路,盛吟走过起码四五百遍。

其中得有四五百遍,是和沈敛止一起。

在图书馆和沈敛止单方面初识后,盛吟很快就知道了沈敛止到底是哪届的哪个系哪个班。

这实在很简单。

法学院里成绩和长相俱是出众的岭上雪,盛吟在宿舍里只稍稍形容了一下,热好八卦的毛奕奕立马就知道了那是谁。

甚至连论坛上别人偷拍他的照片,毛奕奕都能精准找出是哪个帖子。

那张照片里,他的侧脸半边隐在阴影下。

像隔着冷雾看着十月喀喇昆仑山脉的乔戈里,盛吟再次听到自己心腔里那隐隐无序的跳动声。

她那时觉得自己十分清醒。

作为艺术史论专业的大一生,盛吟从那会开始用功苦学。

笔划在书本笔记发出的声音沙沙,刺激得寝室学习热情不减高三。期末考后,一整个寝室一起卷得都成了年级前几。

系主任对着自己的这个得意新生本来就很欣赏,结果学期过去,期末考后,盛吟就提出申请辅修法学专业。

她主修的专业课成绩很好,申请修读的专业课测试水准也让法学系的老师无法挑剔。

系主任在电话里无奈叨叨了她好些话,让她可要兼顾好主辅,也就批复了同意辅修。

毛奕奕惊呼,“宝,你这是要弃我而去他的怀里啊。”

他的怀里。

盛吟一本正经地轻咳了一下,要是是他的怀里,那也不是不行。

那个等待开学的暑假,是盛吟觉得最漫长的一个暑假。

她的心事藏不住,钻进被窝里悄悄地告诉了她的妈妈。

她爸爸还奇怪他的宝贝疙瘩怎么天天就想着开学,明明之前她经常迟到,偶尔逃课。

盛吟鼻尖哼了一声,就是不告诉她爸爸。

知道内情的妈妈笑她这是别有用心,却也没反对。

开学的前几天,盛吟就到了学校。

开学时,九月的风很凉。

不同于夏日,像沈敛止再见她时的目光,陌生而微末疑惑。

他还是穿着略宽松的白衬衣,衬衣的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了最上。清瘦挺拔,干净清冽。

他忘了之前和她见过,但也没关系。

盛吟轻车熟路地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跟他打招呼,“沈同学,开学好啊。”

这个熟悉的称谓,果然让这法学系的优等生记忆复苏。

沈敛止回眼看了她一下,形式而不失礼貌地“嗯”了一声。

那是一节开学前的轻松自习课,盛吟千方百计地不想让话头停下。

然而沈敛止实在是不让人接近,盛吟觉得她去跑个八百米再加几项体能测试,都没说这几句话累。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盛吟八百米从来没跑完过。

盛吟心不虚,继续在接近沈敛止这件事上分外坚持。

大二的学业比大一紧张多了,高强度的课让盛吟难免也有点焦头烂额。

要是挂科了,那这岭上雪还不知道怎么看不起自己。

盛吟骨子里是有些傲娇要强的,她选择还是先埋头苦学,早自习早早到,晚自修晚晚走。

G大法学系的女生和男生比例大概是五五,女生不少,但一直在艺术史论系和法学系系花票选人选的盛吟还是很惹眼的。

每次晚自修上,盛吟只要没走,教室一大半的男生也都还在。

巡夜自修准备来为大家解疑答惑的教授,显然也是被这帮男生新学期的新气象震惊。

教授有些花白的眼扫视了这个课室一遍又一遍,最后看到了这个瞳仁明亮的女孩子,蓦地恍然大悟。

开始的盛吟还一直乐此不疲,跑到沈敛止身旁的空位上学习。就算不说话,身旁这清冽的气息也会让她这节课精神振奋。

次数多了,别人的眼光注视得也更多。

盛吟从来不怕别人的窃窃私语,但她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再占着沈敛止身旁的座位。

他那么喜欢安静的一个人,她想想,也怕他会嫌她聒噪招摇。

喜欢一个人,竟然是有些卑微的。

自己做什么,总反复地想着他会不会喜不喜欢。

“沈敛止不还是法学系第一吗,阿吟你怎么不多去问问他。”毛奕奕有的时候会恨铁不成钢,跟着盛吟一起来晚自修。

反正晚自修在哪个课室都是修,毛奕奕也是理直气壮。

盛吟正埋头看着《行政诉讼法》,抽空抬起头回复毛奕奕,“锲而不舍地问过很多次了,他都帮我解答了,就是语气有些平淡。”

怕打扰别人学习,盛吟的话说得挺小声。

只是话音刚落,后排突然有人翻起了书。书页的声音细响,像蝴蝶扇着薄翅。

夜自修不认真的毛奕奕当时就转头过去,本想闲着打量下是谁,结果一看就定住了,连呼吸都小声了点。

对上那道清清淡淡的视线,毛奕奕僵着头,又转了回去。

她们是最先到夜自修课室的。

这个时间的课室没什么人,大把的空位,后面到的沈敛止偏偏坐到了她们身后。

毛奕奕看了下这个位置,光线不算好,空气也不是最流通清新的。

前后一共十二排,一排左左右右得有十个座位。

沈敛止偏偏坐在了盛吟正后方的那个位置,这能说明什么啊。

毛奕奕有些像发现了隐秘的真相一样,在这种夏洛克·毛的自我揣度里过完了这节夜自修。

晚上十点,是夜自修课室的最晚闭室时间。

盛吟长吁了一口气,笑赞自己今天又是个天才,然后笑吟吟地和还在思忖着的毛奕奕准备回宿舍。

毛奕奕终于有空隙跟盛吟说出了她的结论,“宝,沈敛止他就是对你有意思。”

盛吟听了直接就笑出声来。

她赶紧制止了毛奕奕的胡思乱想。

她还能比毛奕奕不了解他么,盛吟斩钉截铁,“他那沉浸式的学习,肯定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坐在他前面。”

“要是对我有意思,坐我身旁那空位不是更好。”

夜自修,盛吟一旁坐着毛奕奕,但另一旁的位置是空着的。

夏洛克·毛顿时哑口无言。

盛吟第一次来月亮湾,也是因为夜自修上,一个同学看她对刑诉法规细则记得头晕,好心地给她建议,帮她指了指路。

看到月亮湾的月亮邮筒路标,往前走八九十步,往左望去,有条浅窄的小巷。

巷内梧桐叶子落了一大半了,同学指路的那个书店,连招牌都没挂一个。

乍一看,还以为是人家住的屋宅,没人指路很难认得出这竟然是个书店。

那个书店不大,二三十平米最多。

里面的装修得很有意思。墙上都贴着逗趣的大头贴纸,细细一看,还像是刑法宣传广告名场面的漫改。

书架上分类别序的都有对应的书牌。政法类的那两面书架上,书牌是一个闪着光的十字架。

盛吟从里面抽出一本,翻开一看。

这册书是民商法上册,书里不是文字,是这个书店同类型风格的漫改。

画手应该是很细致严谨的人。

除了有意思,盛吟翻了十几页后,确认这和她学的比较好的民商法,细则内容几乎没差。

漫改肯定生动好记过那晦涩的文字。

这画手简直是神仙。

盛吟在那书店看了很久,挑了五册这学期课程相关的。又挑了两册轻松的笑话,准备拿去谢谢那个指路的同学。

她捧着七册的书画准备去买单。

那时外面的太阳已经慢慢夕下,暖黄的太阳光线斜在书店的柜台上。

柜台边那站了三四个人,都是背对着她。

其中还有沈敛止。

他还是一身干净冷淡的白衣黑裤,却在那鹤立鸡群到盛吟绝不会认错。

和图书馆那时下雨的冷暗不同。

眼前沈敛止的神情虽然依旧没多大的熟稔,但太阳光线终于把他看向她的目光打得和暖了一些些些。

像是感知到了她的注视,他侧了头,看着她走近。

这次先出声打招呼的终于是沈敛止。

他的声音像是渺然的日落,有些温度,但不多,“一起给奶奶吧。”

店主是个六七十岁的奶奶。

盛吟看着沈敛止手上那薄薄的一册,再看了下自己手上那一摞的七册。

她不是个爱占便宜的人。

只有这一次,她很可耻且窃喜地,伸手把自己的那七册和他的一册放在一起。

店主奶奶看着他们,笑得眼角的纹路都更深了些。

沈敛止一起付了。

“这书有点重。”店主奶奶笑着说,贴心地把八册书一起往沈敛止方向推。

沈敛止的唇细微地动了下,可能要说不,但是最后没说出口。

盛吟装作不知道,也学着店主奶奶,笑眯眯地看着沈敛止。

沈敛止接过那八册书,他的指腹搭在书下,指骨节节分明。

他就这样帮她拿着回了学校。

日光把他颀长的身影打在石砖瓦的地上。

盛吟跟在他身后轻快地走着,她跟上他的步子,记下了这个大二的秋末。

在这个秋末,盛吟也认识了那个帮她指路的友好同学。

他是毛奕奕现在的老公,陈远帆。

后来,盛吟经常跑过来这个书店,有些预谋地,在这个书店找书,或者找沈敛止。

再后来,她牵着沈敛止的手一起过来。再也不需要店主奶奶笑眯眯开口,沈敛止就自发地拿着书走。

他的步子一次比一次迁就慢吞吞的她,以致于让她总误以为,他真得也很喜欢她。

......

沈敛止后来应该也很后悔当时吧。

盛吟拍拍自己微微有些冻着的脸,天色仿佛水墨,灰蒙蒙得她连路都不听导航走了。

本来她是要去惊蛰小馆的。

不知道为什么,又走到了这里。

盛吟抬眼,望向眼前浅巷子里的梧桐,比大二那年秋末的枝丫更秃。

都到这了,她应该进去看看店主奶奶的。

四年了,不知道那个书店和店主奶奶还在不在。

见到店主奶奶了,她要说什么,要哭还是要笑。

现在她的心里空空荡荡,见到了店主奶奶,她又怎么还说得出话来。

盛吟往后退了一大步。

跌跌跄跄的一脚虚踩,盛吟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动作反射性地伸手,只是什么也扶靠不到。

失衡难抵,虚晃着要沉落的那一个呼吸间,有掌心牢牢地托住她的背。

滚烫,热灼。

借着后背的力,盛吟终于站直稳立。

那掌心也没有更多停留地收了回去。

盛吟默了默,她从刚才的受惊里回神,却没有回过头。

有的时候,盛吟真是很厌倦自己敏锐的直觉。

就像现在,她甚至都不用回头,她也能知道后面站着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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