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一大早,严家就派了马车过来,赶车的小厮从车里拿出了主家给的一众礼品,村里的人早在外头围了一大片,有的羡煞不已说着几句风凉话,有的则熟络着上前借着给郑母道好打听着消息。
虽说眼前处在风口浪尖上,璧容也懒得解释,跟家里道了别,就随小厮上了车,临走瞥了一眼人群,倒是没有看见宋家的人,索性更是心如止水。
待到了元宵节那日,严宓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求得了父母的恩准,让她戴了帷帽与璧容一同上街赏花灯。街上倒是热闹,沿街望去,两边的红灯笼耀眼的看不见头,画糖人的,卖黄桂柿子饼的,抖空竹的,猜灯谜的……人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去摸了石猴,打金钱眼,即便是京里的名门淑女,到了这一日也是可以和要好的闺中知己结伴同游的。
几人也不太敢在街上跟着人群一块挤,便进了一家装饰典雅的茶楼里,同行的小厮给了伙计十来枚铜子,伙计便乐呵呵地给寻了窗边正中的一处位置,道:“小姐来咱们这可是对了,这舞狮子的走高跷的就打咱们窗户底下过,保准看的仔细。”
点了一壶尖山毛尖,另几盘糕点,正说的话,听得旁边有人喊:“庄家丫头也在呢。”
璧容转身见是年掌柜,笑着点头问了声好,瞥见那桌子边上坐着两个身穿锦衣华服的男子,一个面色温润,嘴角含笑,穿着竹青色长袍,手里拿把折扇,一副读书人的模样,另一个身形颀长,剑眉星目,腰间系着块莹润如酥的圆形玉佩,自顾喝着杯中的茶,明明身在上元热潮中,却似隐约透着些极不应景的疏离。
“这位是秦老板,这位是咱们东家。”年掌柜介绍道。
璧容笑着微福了个身,分别叫了句秦老板,沈老板。秦书怀笑着打了声招呼,沈君佑却只点了下头,继续闭着眼睛品着杯中的茶,过了会儿摇着头把杯子放下,对身边的男子说:“味道不够,不喝了。”
不一会儿窗外传来了一阵轩喧哗声,听小厮兴奋地喊了声:“舞狮子的来了。”严宓和璧容赶紧站起来凑到窗子边上去看,一惊一呼,好不热闹。
严宓凑到璧容耳边小声地说:“你们老板长得还真是不错,和传闻的一样呢,不过……”
璧容见她话说了一半,疑惑地抬头看着她,又听她小低着声音道:“我听我娘说他是克妻命,已经死了三个娘子了。”
璧容听了也是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看着严宓,见她一个劲地点头,偷着回头瞥了一眼旁边桌子的沈君佑,却不想与人家撞了个正着,当下脸蹭的一红,尴尬地转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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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冬已渐去,树上的枝桠已经冒出了嫩绿色的点点新芽,可早晚伴着几许料峭春风,还是要裹着厚厚的衣服。
从屋里一出来,璧容就打了个哆嗦,实在没忍住,回屋里套了件秋香色的厚比甲。透过镜子绾好了发髻,看见首饰匣子里的严宓在上元节那日送给自己的银质孔雀纹嵌珍珠步摇,璧容心中一暖,斜着插在了发上。
说起严宓出嫁那日,惠安镇里到处人声鼎沸,礼炮轰鸣,严府陪送了整整三十车的嫁妆,又摆了三日的流水席,不分贵贱,皆可入席,和此前潘家的和喜事一比,瞬时见了高低。
严宓穿着一身曳地五尺的大红嫁衣,裙摆之处绣着朵朵梅花,犹若初绽,栩栩如生,瓣落飞红,新郎也是一身红色喜服,骑着高头白马一路从京师而来,亲手接了新娘送进了轿子里,璧容在人群里远远瞧了,提着的一颗心才稳稳落了回去,想着这男子温润如玉,日后总会善待严宓。
初春的日头升的早了,刚一出院子,便见全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着,璧容忙进去洗了手,蹲下身子帮她烧火做饭。
早前府里的厨娘辞了工,说是家里孩子发了急病,而私底下人们却猜想她定是听了前些日子的传言心里害怕。说起这事,却是有些可笑。也不知打哪来的消息,说年前县里有个下人婆子夜里给沈君佑煮了碗粥,几日后突然一病不起,没过了年就咽了气。
一时之间,作坊里的人心惶惶,都说着是东家的煞气太重,一连克死了三个娘子不说,如今但凡命格软些的丫鬟婆子也要跟着遭刑克。故而不伦给多少以前,也没招来一个厨娘,气得全妈妈自己接手了沈君佑的一日三餐。
戴锅里的粥煮开了,扔进一把切好的鸡肉、香菇丁、玉米粒,璧容扭头问道:“嬷嬷最近腿怎么样,夜里可还泛疼?”
全妈妈笑着道:“还别说,你教我那泡脚的老法子还真管用,起初我还不相信呢,现在睡得别提多舒服了。”
璧容听了,柔声一笑:“那就好,我也是原先在家里听我嫂子说的。”
“哎,人老了,走两步路就累的不行,偏偏老婆子又不放心二爷个人回县里。”全妈妈叹了口气,又欣慰着道:“不过好在还有这个丫头在,愿意帮老婆子一把。”
“妈妈就甭跟我客气了,我自来了也没少得您的照顾。”
璧容头前闲聊时向刘馨儿几个问了她们过年可得了东家给的红包,几人虽点头,却都是得了五钱,唯独她得了五两银子,又听得薛管事说是全妈妈发的钱,心里便记挂上了。
见着全妈妈手里提着食盒,身形有些颤颤巍巍地出了门,璧容犹豫了两下,还是追了出去,道:“妈妈给我提着吧,我瞅您这样子,一会到了那边园子,粥都洒了一半了。”
全妈妈呵呵乐了两声,道:“我是怕你不愿意,才没叫你跟着跑腿。”
说起来,璧容还是第一次进来内宅,从后面的院子出去,翻过一道垂花门,抬眼望去只见一片高耸入云,翠色欲滴的僻静竹林,隐约还能听得潺潺流水声,仿佛应了那句“出入唯山鸟,幽深无世人”。璧容搀着全妈妈沿着三尺余宽的石子路径直穿过,便是一处雅致的小院,框上挂着块写着“山阴客舍”四个大字的门匾。
“不是山阴客,何人爱此君。”停驻在院子门口,闻着淡淡传来的几许清香,璧容只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满心满腹都是宁静,嘴里喃喃地念着这句诗,听得全妈妈在前面喊,才疾步跟了上去。
到了门口,璧容把食盒递给全妈妈,道:“妈妈,我就不进去了,在这等着你吧。”全妈妈点了点头,径自推了们进去。
沈君佑也是刚起身,靠在一旁榻上看着书,见全妈妈进来,站起来接过手里的食盒,皱着眉头道:“不是说了,叫关恒给我备饭就好,奶娘怎么又不听,我看明日还是回县里去吧!”
全妈妈呵呵笑道:“叫那个混小子跑跑腿还好,他那两下子我可不放心,君哥儿放心吧,老婆子有帮手呢。”
沈君佑从里面拿出碗碟放在桌子,听了这话,疑惑地问道:“招了厨娘了?”
“你且尝尝手艺如何,若是觉得好,日后就把这差事与了她来。”
沈君佑一听,心想且不管手艺如何,能替了全妈妈便好,遂盛了一勺子放进嘴里,也不尝味道,就说:“嗯嗯,奶娘把这人留下吧。”
全妈妈听了,心中一喜,道了句:“如此便省了老婆子的心了,你也不用整天嚷嚷着要回去了罢。”
沈君佑无奈的笑着,要她坐下一同吃,全妈妈只说门口还有人等着,也不和他解释便乐着出了门。
且说回去的道上,璧容也不知怎么着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了全妈妈,待反应过来,全妈妈却已经满意地进了屋,徒留她在门口瞪着一双眼睛,脑子里想着沉重的两个字: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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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巧,一连几回送饭的时候,沈君佑都没在屋里,璧容也顾不得冷热放在外间桌子上就扭头跑了,故而沈君佑真以为请来了一个大胆的厨娘,而且厨艺也确实不错吗,还想着回头让全妈妈多给几个钱。
却没想,今日一早却见推门进来的是个熟悉的身影。
“呀,你怎么在呢?”璧容刚一进门,未来得及的转身就见屋里坐了个人,吓了一跳,张口就说了一句愣头话,待说出了口,才觉不妥,正经地低头福了个身,喊了句:“沈老板。”
沈君佑也是着实意外,皱着眉头,径自思索。
璧容见他不说话,又是眉头紧皱,显然一副“你得罪了我”的面相,尴尬地站了半天,才从食盒里端出早点,摆在桌上。一蛊竹荪三黄鸡汤面,一碟清拌笋丝,一碟豆腐皮什锦卷蘸甜酱,两个麻薯红豆包。
沈君佑看着只觉胃口大开,拿起筷子,有意无意地问了句:“你怎么当上厨娘了?”
你以为我愿意啊!这要一不小心泡回冷水手上生了刺,以后可就甭打算拿绣布了!都怪自己当时见钱眼开,听得全妈妈说:“我看丫头人实在,给你介绍个好差事吧,月俸双倍。”便也没细想就回了句:“好啊。”谁成像倒是给自己下了个套。
璧容一边想着一边没好气地回道:“全妈妈给了双倍月俸。”
沈君佑不觉一笑,心想她倒实诚,便沉了声问道:“你不怕吗?”
“什么?”璧容一下子没反应了过来,抬头见他一脸深沉,晦暗不明,略一琢磨才知他所谓何,却是猜不透他是试探还是猜疑,索性直接回了一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说完,撂下食盒,福了个身,径自出去了。
沈君佑玩味着她刚刚的一句话,面无表情,眉目间仍是那般凌厉,却又隐约带了些突起的兴致,夹起面前的清脆小菜,咀嚼之中只觉一抹清香在唇齿间兀自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