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张铁出了山口就宛如发了狂的疯牛一般一直向前狂奔,泥土从他的后脚跟上溅起一尺多高,山路两旁的蚱蜢子和蛐蛐虫惊飞而起。
老公安睁大了眼,他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他甚至听到这个狂奔的巨汉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吼声,罪犯跳悬崖了。抓罪犯呀!
妈的,你不就是罪犯吗?老公安看过布告上的绘影图形,这个巨汉的特征太明显了,以至于让人过目不忘。想跑吗?龟儿子的。老公安扣动了扳机,一颗子弹呼啸着远去。
他一共打了三枪,但他听到了九声枪响,其中两枪是急性子民兵放的,还有一枪是另一个,这人的枪法还可以,如果张铁在往右半米,那一枪有可能命中。
老公安更白搭,十几年没摸过枪,他原来是所里的户籍警,整天坐办公室,坐的痔疮都出来了。大半辈子的公安,也就混到乡派出所的副所长到了头。
他第一枪,象鸣枪示警。
第二枪好点,没朝天打,手枪的后座力太大,这一枪是在反弹中开的枪,子弹朝河边追捕顾永峰的那几个跑前面的公安去了。那几个公安也晕了头,先是听见叫声,后来是枪声,紧接着是一颗子弹飞来,把身后的一棵细柳打折了。
那几个公安立刻趴下了,民兵没趴,是因为他们也没弄明白是咋回事。经验上他们也没法和公安比。
剩下的三枪是张铁打的,一枪爆头,那个性急的民兵崴倒了,紧接着是另一个,这枪打中了他胸口,不致命,但他被张铁那势如疯虎的气势吓晕过去了。
老公安三枪响完,张铁离他已经不足十步之遥,这个距离几乎不用瞄准,乱开三枪也有可能碰上一枪。
老公安眼神毒辣,他看出张铁是奔派出所这两吉普车来的。罪犯要抢车。这个念头才起,胸口如遭锤击,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的身体飞进了车旁的稻田。
老公安不是被枪打死的,他是被稻田里的水呛死的。他成了烈士,但不象光荣榜上写的那样轰轰烈烈。
已有公安和民兵反身扑了回来。
顾永峰在听到张铁的呼吼声时,自水底窜上了岸边的一蓬密密匝匝的茅草丛里,他几乎是和张铁在一个平行线上奔跑,锯齿一样的茅草把他裸露的肌肤割的伤痕累累,他感觉不到痛,他想把距离拉开,拉得越远越好。
子弹在他身边飞,他出了茅草丛后,就开始直线切过去,方块的稻田叫那条直线变得越来越扭曲,他看见吉普车猛的掉头,又猛地象炮弹一样的发射出去。
顾永峰跑脱了力,最终还是张铁一个急刹车,然后朝着追逐的人群打完了最后两颗子弹,追逐的人群再次趴下,顾永峰一个鱼跃冲上了车道,他收不住脚,一头撞向了车门。
张铁拽了他一把,顾永峰汗如雨落,汗水象蒸桑拿一样一颗颗往外冒,迷住了眼。
很大的风声从窗口灌入车中,眼前的景物飞快的闪过,张铁说,后面的车追上来了。他从后视镜里看见另一辆停在路旁的解放正在穷追不舍。
把枪给我!顾永峰咬牙切齿的说,叫丫的玩了命的追!
张铁把枪抛到后座上,没子弹了,要不你把它当块石头试试,信许能把开车的砸晕也说不定。
靠你妈的!顾永峰说,你就不能先想到,一枪把解放的车胎给爆了。
哦!我真没想,我子弹就剩两颗,我还得救你不是?
一颗子弹把吉普的后窗打爆了,有机玻璃象弹片一样四处横飞,顾永峰双手抱紧了头整个身子覆倒在后座上,他被搁痛了。
那是一个军用铁皮箱,绿色的。先前没功夫注意,顾永峰笑了。
铁皮箱里有一盒手枪子弹,还有一盒步枪子弹,正是这盒步枪子弹,再一次把顾永峰和张铁推进了永无止境的深渊。
顾永峰用车里的手枪子弹打爆了解放车的前轮胎,他们一路向前,又与增援的后续武警发生枪战。那一战枪如爆豆,血流成河。至此,顾永峰张铁看见了国家机器的决心,仅凭一支手枪顾永峰和张铁看不见杀出重围的希望之路。
他俩再一次杀了个回马枪,城市的黑暗又次笼罩在一片血雨腥风中,顾永峰说,只有疲于奔命,才能让合围出现缺口,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
张铁在思考,他说,我们两条腿跑不过车,全城都被封锁了,不用一个小时,就是大搜捕。
那辆吉普没进城就油光了,顾永峰和张铁选择了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有时候比山林更安全,更易脱身。
顾永峰说,车站,火车站,码头这三种地方都没希望了,我们唯一的希望在下水道……
下水道没有食物,有的是粪便和致命的氨气。
那晚,进下水道前,他俩摸到了一家路边的饭店后窗下,本来张铁要直接进去吃个饱的,顾永峰不同意,他对这个世界还有一丝丝怜悯之心。
那家饭店生意不好,只有两桌客人,加一起才六人。其中,两人的那桌谈话引起了顾永峰的注意。后来,顾永峰张铁听明白了,身中三枪的赵建强竟然活过来了。
张铁当时就抑制不住了,造化弄人。还是天意。那时候,顾永峰仰天悲鸣,他们现身饭店,大明大放的将枪拍桌子上。
第一次吃霸王餐,原来可以吃成如此不忿。
老天爷瞎了眼啊!张铁出了饭店,钉子一样钉在星空下,那处深邃里北斗星明如灯火。
弄枪!张铁说,必须再弄支威力更大的枪。
两天后,赵建强在病床上得到顾永峰和张铁枪杀当地驻军岗哨抢了一支半自动步枪的消息时,面如死灰。赵建强此时半身不遂,打在背脊上的那一枪叫他此后的下半身都得在轮椅上渡过。
赵建强知道这两个人甚至不会让他在轮椅上安享晚年,他们根本不会让他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是个不死不休的局。
赵建强害怕了,是真正的怕的魂飞魄散。当天晚上他躺在去省城的车里,同车的还有他小舅子,他住进了省城武警总医院,他用自已的活着再一次印证了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这句流传千古的至理名言。
直到一九九零年底,赵建强依然顽强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那时,他已经不能坐轮椅了。躺在自家的床上,怕光怕风又怕雨,唯独不怕黑暗,黑暗象一床温被包裹着他,他在黑暗中看见了自已的一生的开始,也看见了自已一生的结束。
那天,他翻了个身,摔在了地板上。他没有醒来,早他五年死去的顾永峰和张铁此时早已经化成了黄土一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