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的人很多,赤脚两脚踹完了,一声招呼大伙闪进了人群。
赤脚不招摇,一行歪瓜裂枣顺来时路往回走,寂静里除了风声就是赤脚木屐的踢踏声了。
许多的时候都是这样,激情过后,有种茫然的失落。
一弯月朦朦胧胧地隐在镇口的树梢上,天地间就显得格外的冷清。
一行五六个歪瓜裂枣很有力的走,黑暗中好些子地方看不真切。一个歪瓜突然停下来说,咱干嘛要走!妈的咱是赢家啊!
另一个裂枣也说,是啊!不看电影了吗?妈的,咱们没理由不看啊!
赤脚昂着细长的脖颈,觉得是没必要走,要走的都走了,自已是胜利者啊!胜利者就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这才符合逻辑。
于是赤脚说,那回吧!继续看电影。几个人的影子顿时高大起来,耳畔高音喇叭里有音乐声猝然回响。
本来这个事就这样结了,后续的故事可能在某一天的豁然相遇里从新开始,也可能在若干日子后逐渐被遗忘。
但这一天赤脚就回头了,不张扬的赤脚第一次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威风凛凛的从新出现在这个乡镇的人们面前时,一煽墙的阴影里四道如电射的目光直直地比视了过来。
赤脚不知道,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一切都开始不符合逻辑了。
赤脚他们没往最多的人群里去,他们几个歪在一颗光秃秃的酸枣树下,背后是农机站的那堵不高的墙,几台废旧的机械在黑暗里闪着同样黑的阴冷。
许多面熟的和不太面熟的都过来招呼发烟,他们在树下站立的头三分钟里,嘴上、耳朵、手指间都是烟,好些子烟都是带滤嘴的,带滤嘴的那时候都是有档次的烟。
这些人里有两个年龄较大,赤练没入狱前,赤脚得叫他们哥。
八三年的严打,赤练进去了,好些子都跟着沉落了,跟赤练的这两个人也沉落了。那时候几乎没不沉落的,混的再好也要沉,不沉的是碰巧躲过8.16之夜的。
这两人就是运气特好的那种,躲过了但还是沉了。没有赤练的他俩无论怎么混都是沉。
这两个人看到了事发的开始,当赤脚和土霸王青年冲突时,他们就在不远处,两个人都没想到赤脚能豁起发难,强势的砸趴下了土霸王青年一伙。那一刻,两人从赤脚的背影里看见了赤练。
同样的孤独拔萃,同样的悍狠决绝。赤家两兄弟永远的孤独莫名里带着一份狠。
两人没想到赤脚看见他们时很冷淡,比对任何发烟的都冷淡。
很多年后赤脚再次和他们走到一起时,两人问起这次的冷淡,赤脚说,我尊重我哥的兄弟,就象尊重我哥一样。无论是风光时还是沉落时,都一样。那天之所以冷淡,是因为我觉得我该冷淡,你们不是我兄弟,你们只是曾经赤练的兄弟,那时候我不懂得对不是兄弟的人热情。
两人在心里都说了一声“切”,然后就想你什么时候懂得热情了,你和你哥都象赤练蛇一样,叫人内心发怵。
两个想套近乎的哥哥,知趣的往一边去了。
这时候树下的赤脚目光生冷,一眼江湖。
竟管天黑,月冷星稀,那两双目光射过来时,赤脚整个人都沉入了湖底,突然就觉得很冷很冷。
也是两个人,披着八层新的军大衣,前面一个单薄瘦小,一身紧凑的黑色中山装,额前一缕黑发。后一人捺下了两三步,大衣敞怀,一双横眉,急剧暴力的身材。
两人都很年青,二十上下的年纪,锋寒毕露。
单薄瘦小的在五步外停下一招手,转身往镇外走。
那个歪瓜张口,谁啊!妈比的这么吊。裂枣想接下去说,陡然劲风扑面,歪瓜裂枣都飞了出去,赤脚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双横眉撇在眼前,那个急剧暴力的身材压抑的赤脚喘不过气来。
五步的距离,瞬间可及。
单薄瘦小的转了回来,看一眼躺下的歪瓜裂枣说,你哥是赤练?
赤脚说,和我有关系吗?
单薄瘦小的说,有性格,你们兄弟俩都有性格,你以后就跟我!
赤脚眉峰半挑,脖颈硬硬地,你是谁?凭什么?
凭什么?你很快就知道了。单薄瘦小的说,你跟你哥一样,不见棺材不落泪!他话一落,横眉的那个已经动手。
赤脚左躲右闪的硬扛两记,一双胳膊就象要断了似的,横眉的出手如风,力道更是惊人。
赤脚倒下去的时候,围观的人群突然四散,赤脚不知道是两个知趣的哥哥救了他们,两个人见赤脚被打钻进人群,大叫,公安来了。
人群就在这个时候四散,单薄瘦小的飞起一脚兜赤脚下巴颏了,赤脚牙床相撞,扑出口血。
单薄瘦小的微微一笑说,记住,我会找你的。
两人转身不紧不慢地走,横眉的那个仍是捺下了两三步。
趁乱赤脚他们也跑进了黑暗,赤脚和歪瓜、裂枣伤的很重。那个横眉的势不可挡。这是赤脚他们在回家的路上一致得出的结论。
这个结论在第二天的红旗中学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下巴颏肿的像馒头的赤脚对白结巴,魏红军说,那两个太江湖了,不是横眉的势不可挡,是两个人都势不可挡!妈勒比的,老子这亏吃大了。
魏红军笑了,魏红军说,我们是不是兄弟,妈比的,兄弟吃亏了,咱就得找回场子。结巴,我这块我招呼,你那块你招呼。跟那天一样咱们血洗了那个乡镇。
魏红军又想起了那天为程青痛打几个闲汉的事,那个事来去如风,没一点后遗症留下。
那事一想就叫一骠子学生热血沸腾。
意外的是这个时候,血性还没来上学,很难得的是血性和白结巴没一道上学。血性出了点事,他妈这天感冒了,感冒的很严重。
不过那年代在重的感冒都不是病,一般就是硬扛,扛不过,躺一天就过去了。
血性妈一早躺床上就没起来,早饭是血性熬的粥,白结巴邀他上学的时候,血性正在造船厂的小菜场肉摊上剁肉。
他爸给了他一块钱,说,性儿,给你妈砍点精肉,米缸旁的罐子里还有鸡蛋。
血性把精肉洗净了,剁成末,磕了两个鸡蛋进去,在炉火上煨,炉火焖子只留了道缝,血性知道这个火势一上午不能叫水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