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曙光透过云层落在土院中,豹眼环额的汉子拖着残疾的腿,拎起水,倾在水缸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豆香。
一行四人贴在了院墙上,呈曲伏状。
骷髅一米九的高个,蹲伏着说,是豹子哥!
余下三个人顿时心动旗摇,宛如沉雷击顶,两耳失聪,好半天灌顶缓过味来说,你确定,真能确定!
这些年咱们都牵挂着他,我骷髅能看错吗?
言放说,草他妈的,弄死他!伸手入怀被灌顶按住了。灌顶面容惨淡,凄苦一笑,再无半点声息。
雁儿长叹一声,握住了灌顶手,两人发小,年龄相近,都是二十八九。雁儿说,忍着,千万忍着。咱们不急在一时啊,顶哥!
灌顶合上眼,半响睁开,走。咱们走!
灌顶心硬,拿得起放的下,否则也活不到现在。隔天萧见把这事说给强子听的时候,强子仰脸看着楼顶的天空说。
乌云逐突,天气在一场雨后凉了下来。
灌顶几个白日里是在雁儿找得的一栋废旧仓库过的,仓库原属铁路货站,废弃后,破败不堪。
连日来疲累劳顿,四个人靠墙睡死了。
一觉醒来,日光挡在了黑布后,布上缀着几点星。
疲累一扫而光,四个人精神大振,都饿得肚中咕响。
哥几个待着,我去去就来。雁儿上了铁道,走的飞快。
言放有心要跟去,被骷髅拽住了,骷髅说,别添乱了,你那个性子只能坏事!
言放说,我不就放心不下雁儿么?他老一个人来来去去,没个照应,我担心!
算了吧你!骷髅说,你说说,那次不给雁儿添堵,也就是雁儿,换个人早没汰死你了。
早你妈的骷髅,怎说话的啊,难道我言放在哥几个心里就这么不待见么?
待见。我说过不待见吗?骷髅从黄挎包里摸出个铝制水壶,出门取水去了。
屋檐下,一个黑色剪影印在老墙上,脚下一片凌乱的烟屁股。
言放叫了声顶哥,挨灌顶坐下,一阵阵夜风里,潲着一股凉意,已经是暮秋了,蒿草枯黄。
想啥哩?顶哥。
灌顶续了棵烟,递一棵给言放说,饿了么?
习惯了。言放一手楼紧了灌顶说,顶哥!别老想了。你说咱在外老想家,想的心痛,可回来了,为什么就他妈的只剩心酸了。
灌顶一笑,呼啦了把言放说,因为江城是我们的根,杀辱在这里看着咱们哩,今晚咱弄死豹子,咱们就走,这次走了就不回来了,我累了,真的觉得累了。
可咱要想杀辱了怎么办?顶哥,要不咱带杀辱走好吗?
灌顶说,你还是那么天真,都多大了,杀辱是个好兄弟,咱能记挂,但不能把他当成包袱,知道吗?杀辱在看着呢!杀辱要知道也不希望咱们一辈子都这样。
雁儿回来时,一弯月浮在树梢。
三个人饿狠了,十几个馒头就着一块猪头肉,风卷残云。
雁儿很沉默,一贯不爱说话,一边静静地看着三人吃,脚底一瓶酒,隔老长时间喝一口。
灌顶拍拍手,将口里的一片猪头肉咽下去,说,行了,咱们走。
雁儿没挪窝,好半天抬起头朝灌顶说,能放手么?
你傻了吗?我草,弄豹子那是必须的,咱都等了多少年了,好不容易遇上,你跟咱们说放手,雁儿你真傻了么?
灌顶拽了把言放,看着雁儿说,给我个理由!雁儿,给我个放手的理由。
雁儿拿起酒瓶,灌一口说,我看见了小秀了。
三个人都仿佛风雷贯耳,比听见豹子哥还震撼。
小秀还跟着豹子,一直跟着,还有了个六岁的男孩。这么些年了,豹子也不在是原来哪个豹子了,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小秀会恨豹子。时间真的强大啊!雁儿感慨地说,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改的那么彻底……
风潲过眼角的一粒泪。
很难想象那么硬那么铁石心肠霸气无双的灌顶也会流泪,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就算雁儿死了也不相信。
二十几年的感情,自小青梅竹马的两小无猜到最后不是牵手,是回忆。
再永久的誓言,再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的承诺到最后不是白头偕老,是一纸空文。
这个夜晚,灌顶最终放手了。
远远地在街口的一角,见到那个一家温馨的场面时,灌顶就知道非放手不可了。
灌顶和言放、骷髅原本没打算再见小秀最后一面。
当晚要离开江城时,雁儿不走了,雁儿啥也没说,转身离开了三人。雁儿的离开就象八二年的突然出现一样,都叫人触不及防。
心硬如铁的灌顶一昂脖子没走出百米,回头了,紧追雁儿而去。
灌顶说,我已经没有了一个兄弟,我不想在失去另一个兄弟。
夜晚的街市,还未到几年后的那种繁荣。
下卡子这个地方,此时夜市未兴,除几个卖水果,瓜子的小摊,就属街口的油条豆浆摊了。
一个布篷,一辆板车,两个蜂窝炉,三张小桌。
雁儿来到摊前时,小秀蹲在板车下封煤火,身旁一个白净秀气的孩子趴凳上睡着了。
来碗豆浆,两根油条。雁儿说。
豹子哥一抬头见到雁儿的时候,眼神里一下子充满了绝望和悲伤。
时间真的强大……
雁儿这一瞬间从这个男人的身上看见了所有混社会人最害怕看见的东西,恐惧、张慌,迷茫甚至于一切猥琐男身上所应有的一切秉性。
唯独你见不到勇气,一点点都见不到,似乎勇气从来就和这个男人无关。
场面很尴尬,似乎影响到了小秀,从板车下站起身,小秀就看见了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