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永看着深受震动的奕洛瑰,心中也不禁感慨——有时候再多的物证,也比不过心头最深刻的回忆。
奕洛瑰这时候终于对小直勤另眼相看,嗓音微颤着问:“你母亲她…如今在哪里?”
“哦,我娘她已经过世啦,”小直勤童言无忌地大声道“三年前,我娘为我家主人驯服乌夜紫,那马可凶了,将她摔得很重,大夫也没能将她救活。”
奕洛瑰一听这话,立刻将手中匕首攥得死紧,双眼杀气腾腾地盯着直勤:“你家主人?他是个什么东西…你快将他名字报来,我与你做主!”
“做什么主?”小直勤听不明白,见奕洛瑰怒发冲冠,立刻笑道“可汗爹爹,您别生气。我娘她喜欢我家主人,是心甘情愿为主人驯马的!她去世前还教我别难过,说能为心爱的人去死,是天下最幸福的事。”
这下轮到奕洛瑰目瞪口呆,彻底悲剧。他僵立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消受着敢爱敢恨的老情人给自己带来的打击,到最后终于接受了现实,缓过神走到小直勤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孩子是我的儿子,”奕洛瑰弯下腰牵起直勤的手,抬头望着安永道“我把他带走了。辛苦你将他送到我面前,为盛乐解旱的赏赐是公事公办,私底下欠你的这份情,有了机会我自会报偿。”
“不敢。”安永慌忙低头谦让,直到看着奕洛瑰牵着小直勤的手缓步离开,将他领进了禁宫内苑。
奕洛瑰意外地冒出这么个儿子,全天下最高兴的人恐怕就数崔桃枝了!
此刻就见她坐在榻中放声大笑,一边擦着眼角喜极而泣冒出的泪花,一边拍着床阑对安永道:“哥哥啊哥哥,我的好哥哥,桃枝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瞧你平日不肯出手,结果一出手就放个杀手锏,哈哈哈…这下我的景星不做太子也不行了…”
崔桃枝笑得花枝乱颤,夸张的笑声吓得奶娘怀中的孩子呱呱大哭,安永立刻令她噤声,无奈道:“找到这个孩子只是机缘巧合,可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崔桃枝死性不改,仍是得意忘形地嘻嘻笑道“哥哥你是好人,所以妹妹我才会有好报嘛!”
安永看着眼前这个才做了妈妈的半大孩子,拿她根本没办法。他只在嘉福殿中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崔桃枝立刻起身相送,跟在他身后絮叨:“如今景星有望做太子,我也就放心了。哥哥你都不知道之前我有多担心,生怕流芳殿里那个狐媚子也怀上儿子,倒拿我的景星做了垫底,那可有多冤呢!”
“做太子也未必是好事,”安永走下玉阶穿鞋时,还是忍不住告诫自己这个妹妹“你呀,没事别老盯着别人,做好自己就行了。”
“桃枝一向都是安分守己的,”崔桃枝立刻向哥哥保证,又贼兮兮地笑道“不过要是哥哥肯帮帮我,除掉流芳殿那个狐媚子,桃枝就更是高枕无忧了…”
“这事你想都别想。”安永板着脸训了她一句,拂袖便走。
离开嘉福殿后,安永便跟在两名宦官身后出宫,因为一路心不在焉,竟没发现领路的宦官带着自己兜了个圈子,不知不觉将他引到了流芳殿下。这时玉美人伏在白玉阑干上笑着招呼了一声,安永才猛然回过神,吃惊地瞪着殿上那个笑得古灵精怪的玉幺。
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走到这里?安永顿时尴尬恼怒得满脸通红,想找领路的宦官算账,哪知那两人早跑得没了踪影。
“别找啦,他们都已经被我收买了,”这时玉幺已经摇着团扇款款来到殿下,抬头望着安永笑道“不然玉幺怎么能见到你呢,崔侍中?”
一年前那噩梦般的一夜,随着玉幺的靠近又缓缓在脑海中浮现,安永脸色一沉,立刻向后退开一步,转身就走。
玉幺却扯住安永的衣袖不放,另一只手举高了团扇遮阳,在浅蓝色的日影里粲齿而笑:“别急着走嘛崔侍中,这一年来,玉幺对你可是朝思暮想哦!你呢?有没有悄悄想过我?”
安永回过头,背着光的脸上写满了憎恶,冷冷地看着她开口:“玉美人,请你自重。”
“咦咦咦,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大男人怎么能这么小气!再说当初可是你对人家说二十一世纪中国的,怎么这会儿又要人家自重了?”玉幺明眸善睐,斜睨着一脸震惊的安永,笑得是满脸无辜“咳咳,我说,你到底是哪个年代过来的?”
因为旧恨树起的藩篱,这时候统统被发现同伴的喜悦攻破。安永激动难抑,怔怔对着玉幺看了好半天,才低声报上自己离世的年份。
“啊,这么说…我比你还要晚上两年,”玉幺笑着摇扇子,又闲拉家常般问安永“你来这里几年了?”
“还差四个月,就满三年了。”安永回答。
“什么?”玉幺顿时瞪大眼,愤愤不平地叫了起来“老子明明比你晚两年才死,凭什么到这里的时间还比你长!你知道吗,老子来到这个无聊的鬼地方已经五年了,五年了!”
“嘘,你小声点,”安永立刻喝止玉幺,担心她胡乱嚷嚷被人听见“这还魂的事本就玄而又玄,我们之间只差这点年份,已经很难得了。”
“谁说只差这点年份?老子明明就比你多吃了四年亏!”玉幺翻了个白眼,伸手将安永的衣襟一把扯住,凑近他抬起头,艳丽的脸上戾气一转,笑得又是青光明媚“崔侍中,看在咱俩是老乡的份上,帮人家一把吧?”
安永受不了玉幺糖稀一样黏糊糊的嗓子,往后躲了躲才问:“帮你什么?”
“帮我离开这个鬼地方,”玉幺竖起中指戳了戳身后的流芳殿,哭丧着脸道“我已经在这里守了一年活寡了,无聊到死!我原以为皇宫是个好地方呢,哪知除了房子大点,根本没别的好处!”
安永认为玉幺异想天开,立刻摇了摇头,十分同情地看着她:“不可能,你已经做了嫔妃,这辈子也出不了宫的。除非皇帝驾崩…不过那人残暴得很,谁知道他驾崩了以后会不会拿你殉葬呢?”
安永的话却吓不住玉幺,只见她咬着红唇呼呼地喘气,满不在乎地摇着扇子,沉吟了半晌才又开口:“只要是我想出宫,就一定能想到办法。就看到时候你肯不肯帮我了…崔侍中,今天我就对你说句实在话吧——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后,我一个人成天孤孤单单的,无聊到简直快要发疯,我想你一定也和我一样,对不对?”
安永默然看着玉幺,点了点头。
“眼下只有你才是我的伙伴,也只有我才是你的伙伴,”玉幺说着便握住安永的一只手,抬头凝视着他,眼里竟浮上一层薄薄的泪花“这个时代只有我们两个人,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不能做惺惺相惜的战友,与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差别?我已经再也…无法忍受这份孤单了!”
安永被玉幺这番蛊惑人心的煽情感染,不禁喃喃问道:“那么…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这个我自己会想办法,绝不连累你吃亏,”玉幺说着便将安永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无比深情地望着他叮嘱“只是到时那个皇帝如果问起,崔侍中你一定要顺着帮我,否则我再想逃出生天,可就难了。”
玉幺的热情让安永很是困窘,于是他赶紧答应,又飞快地挣开了手,不想与她拉拉扯扯。
“只要是力所能及,我一定尽可能帮忙。”安永对着玉幺承诺,偏偏这时冤家路窄,他的余光竟突然瞥见了远处的御驾,安永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紧张地提醒玉幺道“皇帝要过来了,我先走。”
“哎,别急嘛…”这时玉幺却忽然紧紧扯住安永的衣襟,不但不放他离开,反倒俯首枕在他胸前。
安永心中一惊,隐隐觉察到玉幺的用意,不禁骇然警告她:“你疯了?还不快放手!挑衅那个皇帝对任何人都没好处!”
“怕什么…”玉幺笑得诡谲,脸颊紧贴着安永的胸膛,听他慌乱的心跳“我们好容易才在这个时空里碰了头,难道你不想…让我给你作个伴吗?”
玉幺的话让安永心神一凛,犹豫到最后,终于垂下双臂放弃了挣扎,任她靠在自己胸前。眼看着御驾越来越近,他预感到自己将要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于是不抱希望地喃喃道:“你到底要我如何帮你?”
不料玉幺这时却忽然抬起头,笑着将安永往外一推,眯着眼再次狡黠地叮嘱他:“你先走吧,崔侍中,我说过不会连累你吃亏的。不过请你千万记得,一定要从那个皇帝手里把我救出来…因为这一世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够相互作伴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cancymmcc17送给我的地雷,也谢谢亲在《金樽幽月》文下留言哦~~^_^~~
另外我听从了水利专业的依依姑娘的指正,会对上一章做些修改(变化不大,看过的童鞋都不一定要重看了)。
主要就是将大渠的竣工时间改为十月,安永在盛乐过完年,二月末再动身回新丰——因为塞外的冬天实在可怕,大渠和安永都吃不消哇。
这样安永回到新丰的时间是三月中旬,就不帮番皇帝过生日了,反正群众对他意见很大,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