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朱丽还是和梅玲看上去有不一样的地方,自己还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幸福吗?
紧张,焦虑,斯考蒂的每一条神经都绷到了极限的边缘,他打开房间的门,靠在门边,希望新鲜的空气可以缓解自己内心的不安。
走廊的尽头,空无一人。远处,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斯考蒂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静止了,整个时空只剩下那逐渐清晰的脚步声。终于,朱丽的身影出现了。
朱丽也显得很紧张。灰色的套装,金色的长发,梅玲又回来了,最后和斯考蒂吻别时的话语,又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如果你失去了我,那你就会知道我爱你,而且我要继续爱你…“但是斯考蒂爱的是她吗?刺痛再次从她心头掠过。
在斯考蒂的注视下,朱丽走进房间,她故做轻松地靠在梳妆台上,用梳理头发的动作来掩饰内心的慌张。头发,是她最后的防线,她并没有按照斯考蒂的话,像梅玲一样把头发盘在脑后,而是依照自己平日的习惯,把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斯考蒂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有些懊恼地说:“应该往后弄,盘起来。我告诉过她们,也告诉过你。”对于朱丽的疏忽,斯考蒂显得有些不满。
朱丽保持着自己梳头的姿势,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回答斯考蒂:“我们试过了,但似乎不适合我。”
“拜托,朱丽。”斯考蒂还是一贯的恳求。
朱丽知道自己是不会拒绝的,甚至她还有一些期待,斯考蒂将怎样面对和梅玲完全一模一样的自己呢?这样的选择走到最后,距离危险还有多远?没有给斯考蒂更多说话的时间,朱丽转身进了化妆室。
一秒,两秒,三秒…斯考蒂的目光一直盯在化妆室外银色的把手上。他看着门,恨不得能穿透门看到门里面的朱丽。他闭上眼睛,努力想象着她从门里走出来的样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斯考蒂终于发现门把手开始慢慢地转动,门也慢慢地打开了,朱丽款款走了出来。不,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梅玲正向他一步一步走来。
他震惊了,虽然早已经在脑海中浮想过无数遍,但还是被这惊人的相似震惊了。一时之间,他呆立在原地。
朱丽对斯考蒂的反应显然也很满意。所有的激动和惊讶都只能证明,斯考蒂爱着梅玲,爱着那个由自己扮演的梅玲。她脸上带着微笑,端庄,迷人。在距离斯考蒂大约一步远的地方,她停住了,把温热的嘴唇迎了上去,立刻那久违的触电般的快乐降临了…这是怎样的一个吻啊?事过境迁,超越生死,两个人贪婪地吮吸着对方的嘴唇,所有的相思,所有的痛苦,失而复得的幸福,都融化在其中…朱丽的房间。
斯考蒂边浏览报纸,边欣赏着正在为梳妆而忙碌的朱丽。自从朱丽改变装扮之后,二人的关系上升到更稳定的层面。忘记梅玲已经死去的恶梦吧,面对着现在的朱丽,谁还能肯定的判断斯考蒂究竟更爱哪一个女人呢?那淡蓝色的眼眸,是斯考蒂宁愿长睡不醒的港湾。从朱丽身上,斯考蒂感受到了更多的幸福和快乐。
毕竟朱丽是个真实的爱着自己的女人,而且是一个没有婚姻的桎梏,没有混乱的记忆,没有迷茫的痛苦的女人。如果一定要对斯考蒂的感情做出定义的话,他爱的应该是眼前这个拥有着梅玲的面孔,而同时又具备朱丽温柔的综合体。
朱丽当然无从觉察斯考蒂如此复杂的内心,她往返于化妆室和客厅之间,兴奋地讨论着究竟该去何处晚餐。
“我要吃美味的大块牛排。”朱丽正对着镜子戴上耳环,她从镜子里注视着身后地斯考蒂说道。
黑色的晚礼服很好的衬托出朱丽修长的身材,这也是斯考蒂按照梅玲的样子为朱丽添置的。没有了梅玲总是略带迷茫的神情,朱丽在黑色的对比下显得神采飞扬。斯考蒂也很满意朱丽的装扮,他微笑着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朱丽。
朱丽最后在镜子里又审视了一下自己,她注意到低胸的晚装似乎缺少什么与之搭配,她思考了一下,从首饰盒里找出一条项链,请斯考蒂帮忙戴上。斯考蒂欣然起身,为这个女人做任何事都是令他愉快的。可就在斯考蒂接触到项链的同时,他的表情僵硬了。红色的宝石项链,显然是老式的款式,每一处悉心的制作都显示出价值不菲,但这些都不是斯考蒂所关注的,这条项链分明就是卡拉多画像上的项链。它不是应该属于梅玲的收藏吗?按照盖文的说法,这应该是梅玲从卡拉多手中继承的,也是可以证明梅玲的家族和卡拉多关系的最关键的证据。但是究竟为什么,项链会突然出现在朱丽这里?
斯考蒂愣在原地,他的脑海里开始有了一些模糊的影子,他开始捕捉那些零碎的思维。那些零散的片断,依次开始在他的脑海中重新整理、分类,所有他看到的、感觉到的各种短暂的信息被重新分析,他逐渐从这团迷雾中找到一线光明,一条通向真相的通道…“斯考蒂,你真的爱我吗?”朱丽突然盯着斯考蒂的眼睛问道。
斯考蒂的思绪再一次有些混乱,他把目光投向朱丽期待的眼眸,犹豫了。现在,他大概已经掌握了解开所有谜底的钥匙,但是朱丽的话提醒了他,他真的要揭开所有的真相吗?他在心底深处自我挣扎着,他必须谨慎,这不仅关系着谜团的解开,更关系到朱丽的未来,甚至生命…还有他自己和朱丽之间的情感,如果真的证明了一切,他们又将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彼此?
“亲爱的,我们可以走了。”朱丽显然没有发觉斯考蒂有什么变化,她拿着手袋,轻轻把脸贴在斯考蒂的面颊上。
“你愿意到城外吃饭吗?”斯考蒂的语气里并没有太多商量的成分。在最后的时刻,他想起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难以摆脱的梦魇…不,他已经快无法忍受了!惟一的选择就是揭露真相,斯考蒂决定冒险尝试一下。
车子开得飞快。夜色笼罩的公路上,只有这一辆车在疾驰。
道路两边高耸的树木,在夜色里好似张开手臂的魔鬼,露出狰狞的面孔。朱丽显然对斯考蒂的去向做出了判断,惊恐的表情浮现在她的脸上。
“你要去哪里?”朱丽结结巴巴地问。
“我要做最后一件事,然后我就能自由,不受过去的影响。”斯考蒂冷冷地说,带着诡异的笑容,他把目光投向朱丽。“我要回到过去一次,最后一次。”
车子终于抵达圣胡安教区。
又是那个塔,那口钟,以及西班牙的村庄。乡村的广场上,绿树成荫。在草地尽头,是个白色石壁的石屋,角落里长着一棵可爱的小树。一切还都和以前一样…“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朱丽的语气带着因恐惧而产生的颤抖。
“梅玲死在这里。”斯考蒂平静地说。朱丽的神情证明了他最后的怀疑,距离真相只有从这里到塔顶的距离了。斯考蒂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白色的塔。
“我不想去…我宁愿在这里等…”朱丽说不下去了。
“不,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暂时扮演梅玲。等这件事完了,我们就都自由了。”
斯考蒂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了朱丽内心的恐惧,他的语调中充满怜悯。
“我害怕。”朱丽最后乞求道。
“人很少能获得第二次机会。我要停止过去的恶梦,你是我的第二次机会,朱丽。”斯考蒂拍拍朱丽的肩膀,希望可以缓解朱丽紧张的心情。
“带我走!”朱丽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她哭着大喊。
“上楼梯…然后我跟着你。”斯考蒂不想再折磨彼此了,他要尽快结束这一切。
朱丽在斯考蒂几乎是强迫的命令下,一步步按照斯考蒂的话,把三个月前的每一幕重新排演了一遍。她的神经几乎要崩溃了。
“这是我能爬到的最高处,但是你继续往上走。”斯考蒂站在当初他看着梅玲从窗口摔下去的那个转弯处,他说:“记得吗?你的项链,梅玲,是个疏忽!
我还记得这条项链。”
“放我走!”朱丽企图挣脱斯考蒂。她知道最后的这一段楼梯,就是她的未来。面前黑漆漆的门通向塔顶,但对于她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塔顶!我们要上塔顶,朱丽。”斯考蒂命令道。
“你不行,你会昏倒。”朱丽掩饰不住的担心。
“等着看吧!我们等着看,这是我的第二次机会。”斯考蒂对征服恐高症似乎充满自信:“但那天你就知道我无法跟上你,是吧?谁在塔顶等你?盖文和他妻子?”
“是的。”
朱丽的回答刺激了斯考蒂,在他眼前,那天的一幕幕又浮现出来。他继续拖着朱丽向塔顶走去。他的语气很不平静:“而死的是他真的妻子,而不是你。你是假的,你是假冒的,是吧?”
朱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样的提问,显然斯考蒂也不需要她的答案。
“等你上去,他就把她推下去。”他继续说“但你尖叫了,你为何尖叫?”
“我想阻止他。”朱丽小声地回答。
愤怒使斯考蒂的眼睛变得通红,欺骗,他最爱的女人欺骗了他。他用手掐在朱丽的脖子上,然后一步步把朱丽逼到墙角里。朱丽的面孔在强烈的窒息下,有点变形…“你为何要尖叫?一直到那时你还骗的我死死的。你扮演的角色演得真好。
他提供给你一切,是吧?就像我提供你一样,只是他的供应更好!”斯考蒂似乎像看透了朱丽的内心“不只是衣服,头发!而且还有外表,举止,语言…甚至那些失神状态,失神状态中跃入海中,我敢说你很会游泳,是吧?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斯考蒂几乎是在对着朱丽咆哮了。
“是。”朱丽感到绝望,现在她惟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斯考蒂最后对自己的判决。
“然后他怎样?是不是训练你?让你排练,教你该说什么话?该怎样做?你是个很优秀的学生?是不?但你为何选上我?为什么找上我?”斯考蒂变得异常愤怒,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咒骂这个女人才好。他突然觉得疲惫,伤感,脆弱的神经又一次被刺激,他的语速减缓下来,透着怅然和无奈“我是个被陷害者,是吗?我是被你们制造出来的目击者…”
朱丽几乎是被斯考蒂拖上塔顶的。她努力挣脱斯考蒂的双手,蜷缩在一个角落,全身瑟瑟发抖,接下来,应该是对自己的宣判了吧?她意识到她曾经努力从记忆中抹去的那一幕,终于又回来了。而现在,她不得不面对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她知道她将喝下她自己酿造的苦酒。
斯考蒂环视着塔顶并不宽敞的空间。那口被梅玲提起过无数次的大钟就在塔顶的正中。
“这就是事件发生处,然后你们藏在那后面…”斯考蒂指着隐藏在大钟后面一个不容易发觉的角落“等到都没人时,偷溜回城里。你是他的女人,对吗?结果,你怎么了?他抛弃你,是吗?有了他妻子的财产,加上自由和权势,而他却不再要你?多可耻啊!”斯考蒂一连串的逼问,令朱丽更紧张地蜷缩着身体,恨不能钻进墙角,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但他知道他是安全的,因为你不能说出去。”斯考蒂脸上浮现出厌恶“他给了你什么东西吗?”
朱丽的回答很轻:“是的,钱。”
“还有项链,卡拉多的项链,这正是你的犯错之处。你不该留下纪念物,你不该的,不该感情用事…”斯考蒂不知究竟是在说项链,还是在说朱丽和自己再次交往的选择。在他最隐秘的思想里,他甚至有种希望,希望朱丽没有犯这样的错误。“我如此爱你,梅玲…”
斯考蒂还在重复着最后的话,朱丽从这话里感到了温暖和安慰,同时,斯考蒂的话也让她燃起了一点希望,也许她可以用这种强烈的爱,为自己换取生命的安全…“斯考蒂,当你找到我时,我是安全的!你什么也无法证明。”朱丽强调着每一个字眼,希望可以唤醒斯考蒂的怜悯“但当我再度看到你,我无法逃跑,我是如此的爱你。我走入危险,我让你改变我,因为我爱你!”
斯考蒂的脑海一片空白,他此刻心情无比的沉重。朱丽的话没有错,如果不是因为爱,她完全可以在第一时间选择逃走。命运很多时候就像一个圆圈,在一个特定的轨道上运行,仿佛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当初梅玲选择了他,而最后他又找到了朱丽。他们之间的缘分难道是上天注定的?要是真是这样,上天也太残忍了,为什么他们要在这样的故事里相遇?为什么安排他们成为他人阴谋的牺牲品?他们的未来究竟在哪里?尽管为了爱情他们历经了无数的折磨,但却看不到爱情的明天…“斯考蒂,求求你!你爱我,保护我。”朱丽扑进斯考蒂的怀里,她闭上眼睛,泪水从长长的睫毛下滑落。此刻,她内心的哀伤,是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斯考蒂伸手拥朱丽入怀,他拍抚着她的背,不知道该怎样来挽救这份爱情。
朱丽的泪水落在他的脸上,那冰冷的感觉使他心痛。
“太迟了,已经无法挽回。”斯考蒂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哽咽。
“求求你…”朱丽看着斯考蒂,她感受到痛苦正同时煎熬着两个人。朱丽尽情地让泪水落在斯考蒂的脸上,看着那些泪滴缓缓地流过他的脖子,再顺着脖子一点点、缓慢地流下去…塔顶的角落突然出现一个黑影,看不清面孔,只能分辨出那一袭黑衣,惊惶失措的朱丽以为看到了死亡天使,或者是…盖文死去的妻子的亡灵。她向后退,再向后退,希望可以逃离…斯考蒂也看到了那黑色的身影,惊讶中他本能地松开了抓着朱丽的双手,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黑影上。
恐惧让时间停滞,伴随着尖叫,斯考蒂发现朱丽失足从塔顶摔了下去,在和梅玲相同的位置,死了…那黑色的身影原来是这里的修女,她也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
报丧的钟声回响在这个西班牙小乡村的上空…不知是愤怒还是悲痛的斯考蒂从高塔上向下看去,他惊讶地发现,他的恐高症痊愈了…电影文化已经成为一种时尚。在现在这个浮躁的时代,影像和视听艺术的冲击力远远大于对文学阅读的吸引力,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是影视却绝对不可能替代文学,于是,把影视的视觉冲击力和文学的想象空间有机地结合起来的电影后文学就是这样一个应世而出的优生优育的新品种。
其实,影视与文学的血缘关系是割舍不断的,英国著名的电影导演彼得·格林纳威曾经说过:“我们谁都没有看到过真正的电影,我们看到过的不过是配有画面的小说而已。”电影作为文学的延伸与发展,从另一层面上推动了文学的变革。目前很多作家在文学创作中都借用电影的艺术手法,如在小说、诗歌中蒙太奇的运用、节奏的跳跃、语言的简洁等。托马斯·曼的话很准确地将这一现象进行了概括:“电影拥有回忆的技巧,心理暗示的技巧,表现人物的细节的能力,小说家可以从中学到很多的东西。”
正因如此,电影后文学对作者就有了很高的要求,首先,要对影片有深刻的理解和独到的见解,因为电影后文学是依附于电影的,这种艺术创作是基于对影片的理解和见解,没有电影也就没有这种创作了。在仔细观赏影片后,凭借对影片的主题与立意的理解,然后对故事背景、人物性格、心理进行揣摩与提炼,在头脑中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再运用文学语言给予艺术加工和挖掘。其次,要对影片的历史背景、相关信息、知识进行必要的介绍,并将这种介绍有机地揉进小说的叙述中去。既然是小说,就必然有一定的想象与虚构,但这种想象与虚构必须遵从原影片的基本脉络与走向,并对影片中时空转换所带来的断裂进行弥补使之合理化,从而使影片故事情节更丰富、人物形象更丰满,动作行为更富于逻辑性。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本书中的四位作者,他们都是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的专业编剧,他们在影视剧本创作上已颇有建树,而且写作技巧也非常老道、精细。
不过,影视剧本的创作是要将文字的描述转化为视觉的元素,显然这对于这些青年才俊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了,但是电影后文学却是把视觉元素转化成文字,这是一个新的尝试。现在奉献给读者的这部小说集正是他们这一创作理念转换的成果。电影创作未有穷尽,只要电影事业在发展,只要人们仍然喜欢电影,电影后文学的创作就不会停止。同时,相信他们会不断地将电影艺术的精品用这种新的艺术载体奉献给读者。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