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时聆心中很是内疚:“公子不会怪我们吧?”
“他不能死。”季陈辞拖着君风往暗室去。
时聆弯着身背起叙儿,有些吃力:“那钟家怎么办?得趁这俩人还没醒,赶快把暗室关起来。”
“我来吧。”君夫人一手扛着君风,一手扛着叙儿,“你们去把钟夫人接过来。”
背上陡然一轻,时聆直起腰来,想起那些还在门外的人:“倘若只让钟氏进来,旁人自然是不愿意的,但若是都进来,过了一天发现她就这么消失了,定然会起疑心,此时又该如何解释?”
“你且先将她唤来。”君夫人置若罔闻。
见她淡定自若,时聆也没再追问,君夫人经历这么多次轮回,肯定有所谋虑。
于是时聆便打算去找钟夫人。
往日那钟氏送菜只送到门口,再由小厮收下转交给叙儿,因此她并未见过那妇人。
既然她带着孩子,那应该很好认,只要找怀里抱着小儿的即可,时聆暗自思忖。
半晌后,时聆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
墙角边靠着二三十位,怀里抱着自己的孩子轻言细语地哄,但啼哭声还是不绝于耳,许是饿了想要吃的,亦或者是被鼓角声吓到。
最开始只有几个孩子在哭,没过多久,孩子们全都跟着哭闹起来,时聆哪经历过这种场面,顿时愣在原地束手无策。
山里的小鬼从不会这样,他们饿了就去摘浆果挖野菜,无聊就去找别的精怪玩,若是闹腾得太狠,时聆就会直接拳打脚踢,将他们揍得鼻青脸肿,自然就安静老实了。
她向来是能动手绝不动口的。
面前这些小儿弱不禁风,咿咿呀呀连话都说不出来,甚至有的还未睁眼,要是一拳下去怕是半条命都没了。
找到那个哭得最凶的孩子,时聆生疏地拍着他的小脸,干巴巴地道:“你…你别哭了……”
小孩安静了一瞬,然后哭得更大声了。
抱着他的妇人情绪有些崩溃,红着眼睛吼她:“你能不能别来捣乱啊!”
时聆想解释什么,但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只能默默走远,在人群中问道:“钟家媳妇是哪位?”
“何事?”
这声音颇为耳熟,时聆循声望去,竟是方才凶她的那位妇人。
时聆走至她面前:“且跟我来。”
妇人满脸戒备。
时聆又道:“君夫人有请。”
她半信半疑地起身。
身后响起细碎的议论声,时聆并没理会。
…
过了小半个时辰,钟家媳妇从正厅走了出来,怀里的孩子不见踪影。
思虑再三,时聆还是忍不住上前:“怎么没进去?”
妇人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紧接着恶狠狠瞪着她,语气不善:“你个小蹄子管这么多做什么?”
随后她冷笑几声,越过时聆径直走出君府大门。
季陈辞将这些都看在眼里,慢慢从树后走了出来:“你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你什么意思?”时聆伸腿就是一脚,“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计较什么?”
季陈辞熟练躲开,直视她的双眼:“其实你也知道,再怎么做都无济于事。”
时聆身影僵了片刻。
是啊,她早该知道的。
血淋淋的真相铺在她面前,她却避而不见,以为只要躲起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此刻就算她再怎么抗拒,也不得不承认,她根本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救不了所有人。
甚至连在意的人都救不了,又如何去救别人呢?
时聆忽然觉得有些冷,她下意识裹紧身上的衣服,呢喃自语:“为什么要说这些?”
“如果他们还是死了,你该如何?”季陈辞不答反问。
时聆知道,他说的是君风和叙儿。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直到屋内传来君夫人的呼唤声,时聆回过神,应了一声:“来了。”
然后她垂着眼从季陈辞身边走过。
…
君夫人将她带去暗室。
里面阴暗潮湿,寒气逼人,桌上只有一盏拙朴的云纹油灯在晃动着烛火,发出微弱的光芒。
角落中两人背靠墙面,正是君风和叙儿,时聆将熟睡的孩子抱了过去,轻轻放在叙儿怀中。
暗室内逼仄狭小,略显拥挤,时聆退至室外,侧身让君夫人进去。
进去之后,君夫人找到油灯旁的熏炉,点燃里头的迷香,一时间烟雾氤氲,教人昏昏欲睡。
“万一这小孩醒了怎么办?”时聆忍不住担忧。
孩童尚小,也不知自己正面临怎样的灾难,想哭就哭,半点由不得人,若是哭声被外面的人听见,这地方可就藏不住了。
只听君夫人笃定道:“不会。”
这些香,够他们睡上好几日了。
时聆继续追问:“会不会醒不过来?”
“怎么可能?”君夫人闻言失笑,“我亲手调的香,不会出问题的。”
时聆放下心来,还是有些疑惑:“怎么不让他母亲进来?”
君夫人倚在桌边默不作声。
当时,妇人把孩子交到她手上,眼里满是不舍:“夫人心善,愿意救下小儿,我已经很感激了,怎敢奢求其他?”
“小儿有夫人照顾,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她舒了口气,像是了无牵挂,再没什么留恋,“方才喊我的那姑娘才多大啊,还是让她进去吧,我活了这么久,属实够了。”
又想到之前自己说的话,妇人神色讪讪,小声解释:“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说那些话只是想让孩子能留在君家,毕竟稚子无辜。”
同为人母,君夫人怎么不明白她的想法,于是柔声安慰她:“我知道,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妇人蓦然跪在地上,对着她叩了三个响头,眼含热泪:“夫人大恩,此生无以为报,唯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夫人。”
说完这些,她看了孩子最后一眼,接着抹去眼泪,决绝离去。
眼前烛火明灭,灯芯摇曳,君夫人收回视线,将思绪默默藏回心底,并不打算将这些事告诉时聆。
“该走了。”君夫人轻声嘱咐,“把外面的人都放进来吧。”
看着睡得不省人事的三人,时聆迟疑道:“让小七代替君公子,要是露馅了怎么办?”
“他们不会说的。”君夫人很是确信。
城里的百姓们多多少少都接受过君家的恩惠,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
是刻在骨子里的淳善。
“好。”时聆应道。
以防意外,时聆又看了眼里面的粮食和水,确保没有问题后,才推上暗门,将外面的陈列放回原位。
庭院中的闲杂物品全被清理,勉强腾出一块空地,大多数百姓都带着被褥,下人们又凑了些以免不够用。
长廊上的饰物也全部撤下,小厮想将被褥铺在地上,却被人拦住:“这样不好过路。”
“从人身上跨过去不就行了,那么多人,院子怎么可能挤得下。”小厮毫不退让,见他又是个小孩,说话更不客气了,“没事就滚开,别在这指手画脚的。”
说着说着,两人就吵了起来,尤其是那小厮,言语愈发粗鄙。
时聆看那人背影,一眼就认出是季陈辞,她快步走去,将争论的两人拉开:“都别吵了。”
她看了眼长廊,敲了敲小厮的脑袋:“蠢啊你,直接竖过来铺不就行了,一排能铺两个,边上还能留出点缝隙。”
“对啊!”
小厮茅塞顿开,猛地拍着大腿,他将手上的被褥展开铺在地上,又跑着去拿新的。
转头看向季陈辞,她好笑道:“怎么?吵不过人家就生气?”
季陈辞气得脸色发青:“粗俗。”
朝天宗向来是尊师重道,礼让同门,就算有人看不惯他,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出言不逊,更别说像今天这般争吵。
“行了。”时聆拍拍他的肩膀,“不就拌个嘴么,有什么好气的。”
说完她弯下腰将廊下的被褥收拾整齐,尽量空出更多地方,季陈辞敛去情绪,蹲在地上跟她一起整理。
做完这些后,时聆疾步至正门前,准备将百姓们都放进来。
“吱呀——”
大门打开,众人听到声响齐齐回头,视线全落在她身上。
时聆道:“可以进了。”
这些人也是奇怪,原先在门口吵着闹着要进去,现在却没人敢说话,都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时聆又重复了一遍:“可以进了。”
有个青衣少年在人群中左顾右盼,看准时机将前面的人推了出去,被推的人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脸朝地摔在地上。
少年趁机大喊:“进去了!进去了!”
众人这才开始收拾东西,慌慌张张地往府里挤,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没过多久,门外已经没人了。
时聆去外面转了一圈,生怕有人被落下,等大家都进去了,她才将大门阖上。
小厮们忙着给大家分位子,奈何人实在太多,一张褥上得挤两个人,才能勉强住下。
几个丫鬟在院子里分粥,一下子就围了许多人过去人过去,时聆都被挤在外面,甚至还被踩了一脚,她出声提醒:“诸位别急,一个个来……”
没人理她,都在急哄哄地讨粥喝。
大家都伸着手往里够,想早些拿到粥,慌乱间,粥水撒出,丫鬟拿碗的手瞬间被烫红。
见状时聆想上去帮忙,却不知被谁一把推开。
幸而身后的妇人及时扶住时聆,她这才堪堪站稳,刚要道谢,便听到那妇人随口问了一句:“诶,怎么没看见君公子?”
听到这话,时聆的心跳瞬间漏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