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测出凶手是谁,与证明这人就是凶手其实是两回事。
龙二很清楚这个道理。
虽然证据与推测之间是紧密关联的,但没有证据的推测就只能是推测而已,什么用处都没有。这便是当初他泼了居沐儿冷水的原因。
现在,这个难题落到了他自己头上。
不只这个难题,在推测上,还有一件事他与居沐儿都没有想通。
那就是—动机。
要说陷害师伯音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找个替死鬼,让这件灭门大案能了结,杀掉华一白和意图杀害居沐儿是为了防止有人继续追查下去,那么把史泽春一家灭门的目的呢?为何要这么做?
这件事,龙二和居沐儿都没有想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不过事情也有好的。比如居沐儿的病情在韩笑的医治下有了大大的好转,龙二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于是他开始走动。
这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查实假林悦瑶的身份。
当初居沐儿虽然猜到假林悦瑶也来自惜春堂,但龙二他们并不敢大张旗鼓地去惜春堂查问,因为不知那楼里深浅,生怕一查问便惊动了假林悦瑶。如今她已身亡,这层顾虑倒是没了,于是龙二亲自去了一趟惜春堂。
在真的林悦瑶失踪之后,惜春堂也有一个人离开了。居沐儿最后关头里并没有猜错,那个人是位嬷嬷,管着二十多位姑娘的生活起居及日常调教,二十九岁的年纪,人唤卓嬷嬷。
卓嬷嬷的原名叫卓以书,外乡人。其夫君身亡后,她与母亲相依为命,两个寡妇的日子不好过,碰巧又遇家乡发了大水,她们不得已背井离乡,后又辗转到了京城。
五年前,卓以书母亲重病去世,她连葬母的钱银都没有,于是自愿卖身到惜春堂做姑娘。原本一切都定好了,可她忽然遇到了贵人,那人出面找了惜春堂的老板,让卓以书得以赎身。
但卓以书没什么生计本事,又不想太受人恩惠,于是还是决定留在惜春堂,改做了嬷嬷。只是在那位贵人的撑腰之下,她不用签卖身契,什么时候不想干了打声招呼便能走。而且她也不用抛头露脸应付客人,只需要在后场管好姑娘们便好。
卓以书是个聪明人,又会看人看场面,说话能说到人心里去,做了嬷嬷后倒是把她手底下那些姑娘打理得服服帖帖,懂事听话。她也不做坏人,有什么好事好处也都帮着姑娘们张罗,所以甚是得人缘,姑娘们有什么事都愿意与她说。
龙二听完了这些,只问了一句:“那位贵人是谁?”
“便是那已故的史泽春大人。”
惜春堂掌事嬷嬷的话让龙二甚是意外,纵他再大胆推测,也没想到居然是史泽春。
原本问出卓以书的贵人是谁,便可佐证他与居沐儿推测的真凶人选,再沿着这条线查下去,想来事情便容易解了,可半路杀出个已逝者是怎么回事?
龙二心里满是疑虑,他回去把这事告诉了居沐儿。
居沐儿也是大吃一惊,这贵人还真是出乎意料。
龙二又道:“我又细问了卓以书的底细,可那嬷嬷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说她来自西边小城。她说卓以书很少谈自己的事,因为有史泽春为她做保人,所以惜春堂对卓以书都是客客气气,只要她没犯下什么事,一般也不多管她。”
“那卓以书与史尚书是何关系?”
龙二摇头:“没人知道。而且史泽春为卓以书赎身作保后,也没见他俩有往来。惜春堂碍于史泽春的身份,也没敢多问。”
居沐儿想了想,问:“你觉得惜春堂那边撒谎了吗?”
“没有,我想没有。”龙二摸摸她的发,问,“你怎么想的?”
居沐儿皱起眉头:“暂时想不出什么来,就是又困了。二爷,我一定是病傻了,现在脑袋瓜一点都不好使。”
“笨一点好,爷就喜欢笨的。”
居沐儿撇嘴:“那能让爷喜欢真是挺不容易的。”
话音刚落,忽觉唇上一暖,被龙二吻了一记。
“你若是一直傻傻的便好了。”龙二戳她的额头,“笨一点,便不会有这么些事了。”
笨到听不懂师伯音的弦外之音,笨到华一白不会找她写琴谱,笨到不会察觉所有的这些事,这样就好了。置身事外,平安无事。
“那样的话,我便不会认识二爷了。”居沐儿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来,好像事情确是如此发生的一般,“我会嫁给阿泽。”
嫁谁?龙二脸绿了。
居沐儿还继续说:“就算不是嫁给阿泽,那也许也嫁云大人了。”手指扳下来三个,很明显龙二是排在第三。
若不是发生这些事,还真轮不到他了!
龙二盯着那三个指头生气,忽然道:“休妻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到现在还有人在碎嘴,所以我们再成亲,一定也要闹得大些,尽人皆知才好。”
居沐儿摇头,钻进被窝里继续安分地当病人。
“摇头是什么意思?”
“二爷,我们和离了便是和离了,莫要再走回头路。”事情没有解决,她再嫁为龙家妇,所有问题又回来了。若是出了差错,连累龙家,她必是不会原谅自己。那几个为她丧命的护卫,她每每想到仍觉内疚心酸。
“莫走回头路?那你如今住在我龙府是怎么回事?”
“我家房子被烧了,二爷心善,念在旧日情分上收留了我。”居沐儿答得溜,说辞竟也和市坊间的传言一样。
“是吗?我收留你,还夜夜与你共枕同床,我的心还真是善。”
“那二爷是打算避嫌吗?”
“不,爷打算要回名分。”
“二爷,这事我们就不要再议了。我主意已定,绝不会改。”
龙二很不高兴:“你是铁定要与我耗到这案子了结?你明知道这案子要拖下去,三年五载都有可能,甚至也许我们根本就没有证据指证凶手,那你打算怎么办?跟我这般没名没分耗一辈子?”
居沐儿听了呆了一呆,然后慢吞吞又从被窝里爬坐了起来:“那我们,还是相议相议吧。二爷能不能再帮个忙,把我家院子的屋子修一修?”
“不能。”龙二恶声恶气,“我在自己家里当情夫很方便,为何要帮你修房子?修好了我还得大老远跑去看你。我又不是闲得慌。”
“要不,我们约定个时日,若到了时候这事还不能了结,形势也还能允许我们在一起,那我们再议婚事?”
龙二抱着胳膊,冷声问:“你觉得过多久合适?”
居沐儿颦眉思索好半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五年?”
“五年?”龙二扬高声音,“五年我家娃娃都会拨算盘了。”
居沐儿闻言咬了咬唇,小声道:“我问了韩大夫了,她说我身子不好,需要调养,也不能确保日后就能有孩子的。”
龙二一噎,这事他知道,他还安慰过居沐儿。当时说的是老大老三都有娃了,不差他家的。何况他一开始还不想娶妻,没妻就肯定没孩子云云。刚才他就是一时忘了,嘴快说错话。
龙二咳了咳:“我的意思是说,我龙家的娃娃,不定大嫂和凤凤是不是还会接着生呢。还有,笑笑的意思不是绝对不能生,只是需要时间调养而已。你要真是喜欢孩子的,我把老三的孩子抱来给你玩。喜欢牙牙学语的,就抱俏儿来,喜欢会说话懂些事的,就抱宝儿来,要是喜欢男娃,就让庆生来。你看,我们龙家不缺孩子,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有了。”
“那二爷这般说,就定五年吧。”
龙二又是一噎。这女人,又开始狡猾了!说点什么话都要跟他斗心眼了。
龙二横眉竖眼地大声道:“这事就不必相议了。你既是变笨了些,就莫要再动脑子。这段时日你只管养病,其余的事我来办。”
不必议就好。居沐儿钻回被子里躺下,她最怕议这样的话题了,还是认真想想案子的好。可是这病真的让她脑子不太好了,她想什么都想不通。
这时候感觉到龙二又捏她的耳朵,有些疼。她缩了缩脖子,装可怜,然后闭上了眼睛,想再睡一会儿。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二爷。”
“你不是睡了吗?”
龙二的声音传来,还有沙沙的纸张和写字的声响。
居沐儿忙道:“二爷,一个当官的,要去给一个花娘赎身,又为她撑腰,是件丢脸的事吧?”
“我也是琢磨这事,也许这便与动机有关了。”
居沐儿点头:“卓以书的贵人必不是史尚书,但史尚书却愿出面做这事,这里面,必是有些什么。”她很累了,却强撑精神努力想。这时一只大掌伸过来,盖上了她的眼皮:“病人要好好歇息,别多想。”
“好。那二爷你想到什么,要与我说。”
“沐儿,你信不信我?”
“信的。”
“那你就好好睡。”龙二握着她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很暖和。居沐儿的手窝在他的掌心,觉得再舒服不过。她闭上眼,听话地睡着了。
龙二看着她的睡颜,忍着想捏她的脸的冲动。这个净会找麻烦的女人,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其实,有些话他还没有告诉她,他已经想到了一个对付幕后人的办法。他要尽快解决掉这事,他可不想耗个五年,莫说情夫这个头衔他不欢喜,就是这五年会发生什么变数也不一定。
他不能,让她再遇到任何凶险。
所以,他得先下手为强。但所有这些对策实施的前提,是她必须嫁给他。
轰轰烈烈,大张旗鼓地,再嫁他一次。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龙二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比方做生意,他可以弃掉几桩小买卖花几年时间磨下一个大盘生意,什么得舍什么要取,他心里有数。
所以在对付幕后人这一点上,他也有足够的耐心。只是与居沐儿只能躲躲藏藏装傻不同,龙二有相当多的资源和人脉。
无论是谁真正帮助了卓以书,她这条线索确实很重要。龙二安排打点,查了官方记录里过去十来年西边发过大水的小城名字,虽然这名单未必准确,但终究是个查证的方向。
龙三那边查那几个夜袭居家酒铺的家伙有了眉目,受伤逃走的那两人也抓到了。可是他们说除了“虹姑娘”给钱让他们一起去居家酒铺行凶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说虹姑娘保证了这事不会有风险,虽然是龙府派人监守的地方,但护卫才三两个,院子里也只住了一个盲眼女人。他们负责望风,虹姑娘自己进屋里动手。这些他们都提前查探过,守卫情况确是如她所言,所以他们财迷心窍,也就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虹姑娘说很快完事出来,结果却一拖再拖,最后房子还烧了起来。而原来护卫并不止后院的那两个,这打将起来,他们的兄弟也有损失。
龙三不信,他们这伙专拿钱杀人混江湖的,怎会听一个女人摆布?那两人却道:“虹姑娘是江湖探子,常在京城一带走动的道上兄弟都知道她。”
江湖探子?孤苦寡妇摇身一变成了探子?
“京城里有这么一个江湖暗探,你怎么不知道?”龙二问龙三。
“我又不是混京城的。”龙三反驳道,“你才是混京城的那个爷。”
龙二被奚落,却反驳不得。他确是混京城的,可他混的是钱圈子,对什么暗探打杀的没兴趣。
不过一个青楼嬷嬷做探子,一定有组织,不然她探消息来作甚?
龙三答应把这件事好好查到底。龙二把这些线索一并交给了李柯,让他带着人手一路探查,直到找出卓以书的家乡,翻出她的老底。
李柯受命,调度人手,收拾行囊,准备出发。这探查路途遥远,归期不定,李柯等人做好了数月半载归家不得的准备。
苏晴知道了李柯要出远门,急忙来看他。
小姑娘问这趟出去是什么事,李柯道不能说。
小姑娘又问什么时候能回来,李柯说不知道,得等办完了事才回来,地方比较远,事情不好办,也许会很久。
小姑娘红了眼眶,掏出个护身符来:“师傅,这是我去庙里求的,你戴在身上吧,保平安的。”
李柯一愣,收下了,想想不放心,嘱咐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也要记着勤练功,别偷懒。有什么事就找铁总管,他老人家会照应你的。还有夫人那边,她病还没大好,且得休养呢,你也不要老去找她叙话,二爷不高兴的。你自己也有点眼力见儿,在外头跑当点心,别跟人打架,别以为自己是女侠,你那三脚猫功夫不行的。去山上采药采花时也多注意,别给蛇咬了……”
李柯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说到最后猛然惊觉原来自己这么能唠叨。他停了嘴,却发现苏晴低着的脑袋开始滴水,两大滴滴在她的布鞋上。
李柯心里一紧,这小丫头哭什么?他的念叨功力还没那么大吧。
苏晴吸吸鼻子,低着头闷声道:“师傅,李家嫂子要给我说亲了。”
“你才多大点就有人说亲了?”李柯笑了。
“马上就十五了。”
李柯又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就他这二十五的年纪看来,十五真的是还小:“是好事,那李家嫂子对你还挺好。”
苏晴咬紧唇,头更低了,声音小小的:“师傅,你去办事,要快些回来啊。”
“怎么,怕师傅赶不上喝你的喜酒?”李柯咧着大嘴乐,还真想象不出来这疯丫头穿上嫁衣的样子,只觉得乐。
苏晴猛地一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转身跑了。
李柯挠挠头,不解,这丫头是怎么了?
对女人不解的还有龙二。
他这几天跑青楼是多了些,见姑娘是多了些,但那也是为了查问案情,了解卓以书的底细,他没跟别的姑娘怎的。过去他去花楼他家沐儿还跟他开开玩笑逗逗趣,现在他要是身上带回些花楼的味儿来,她就摆脸不高兴了。
说不嫁他的是她,说要耗他五年的是她,这会儿他不与她提婚事了,她倒是挤了张闷闷的脸对他。
哼,这女人,又想踢开他又想霸着他,也不知一天到晚脑袋瓜子里装的是什么。
龙二琢磨着这事还真不能惯着她。事实上,他想避着点别的女子也避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