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拓跋绿珠从宣城赶到了绿海原,自从闻知了父汗的死讯,她便始终处于极度的悲伤中。
此次前往北胡,我除了让雅克当向导以外,还带上了阿东、突藉、狼刺、腾多尔,还有五百名训练有素的武士随行。
从绿海原前往乌库苏城,要比上次我取道阴山路途平坦的多。我知道绿珠现在是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于是弃马乘车,尽可能多一些时间陪在绿珠的身边。
绿珠一双美目哭得有些红肿,拓跋寿缮向来对她疼爱有加,绿珠也一直期待能有一日回去和家人团聚,没想到上次的远嫁,便成永别。
我搂住她的香肩劝慰道:“生死乃上天注定,任何人都躲不过这一天,你也不必太过悲伤了。”
绿珠含泪道:“我……连父汗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我是不是太过不孝?”
我轻声道:“父汗在天有灵会庇佑你一生平安,他如此疼爱你,一定不会埋怨你。”
绿珠扑入我的怀中大声哭泣起来。
也许是精神太过虚弱,绿珠终于躺在我的怀中沉沉睡去,我为她除去蛮靴,为她盖上羊皮褥子。
车外狂风呼啸,我掀开车帘望去,却见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由于风力迅猛,雪花飞速向后滑去,形成一道亮银色的斜线。
突藉纵马来到我的车边,他的胡须眉毛全都被雪花染成了银白色,微笑道:“主人,此次我从宣城来的时候,采雪姑娘专门让我将这个木匣给你!”他将手中的木匣从车窗处递了进来。
我打开木匣,却见里面放着两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心中顿时一阵温暖。采雪为我考虑的相当周到,生恐我在北胡遇到什么危险,带上这两张人皮面具,定然便于脱身。冷静下来,却觉得采雪的身世越发的神秘,她表现出的能力越来越像一个江湖中人,她的身上究竟有怎样的秘密?为何不愿向我吐露?
突藉道:“主人还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我看了看车外渐渐昏暗的天空,低声道:“天色快要黑了,你去告诉雅克,在附近找一个能够躲避风雪的地方暂时歇息一下。”
我们继续前行五里左右,在一片古堡的废墟前停下,北胡和大康之间这种建筑极为常见,多数都是当年战火频繁的时候修建的防御工事,后来随着两国边界的不断变化,很多工事便废弃了,慢慢被风沙侵蚀成为废墟。
我们扎营的地方便是一座烽火台,整座烽火台以沙石砌成,边角处已经塌陷多处,不过仍旧能够躲避风雪。
我们在烽火台四周扎起营帐,突藉让人将我的营帐扎在烽火台内,依靠烽火台的围墙,可以阻挡凛冽的寒风。
我小心地将绿珠抱入帐中,炉火早已生好,帐内温暖如春,我轻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记,这才走出了帐外。
雅克已经让人在烽火台的另一角燃起了篝火,腾多尔将随行带来的黄羊放在火上烘烤,香气随着凛冽的寒风四处飘散了起来。
我笑道:“雅克安答果然会享受人生!”
雅克呵呵笑道:“我即便是享受也忘不了你们这些兄弟。”
突藉和狼刺每人抱着两坛美酒来到我们的身边。
我不由得有些奇怪道:“临来之时,我怎么没有注意到你们带着这么多的酒来?”
雅克笑道:“酒是我让察哈台放在车子里的,他害怕被你训斥,所以没敢跟你说。”
我笑道:“我有那么不近人情吗?”
雅克哈哈笑道:“你虽然是我的安答,可是在察哈台他们的眼中,你是令人生畏的主人。况且这次去北胡又不是去贺喜,乃是奔丧,所以他们自然摇忌讳一些。”
我淡然一笑,其实拓跋寿缮的死对我没有任何的影响,我唯一担心的便是绿珠的感受。我坐在篝火旁指了指远处的营帐道:“绿珠刚刚睡着,喝酒可以,说话的声音务必要小一些,千万不要惊醒了她。”
雅克裂开大嘴笑了两声,声音收敛了许多。他抬起头望向烽火台的上方,原来阿东站在那里,默默为我们守候。
突藉低声道:“要不要喊他下来?”
我摇了摇头向腾多尔道:“给阿东送一条羊腿上去。”
看得出拓跋寿缮的死并没有影响到大家高涨的情绪,所有人都将这次的吊丧看成了一次惬意的旅程。
雅克咕嘟咕嘟饮干了大碗中的美酒,微笑道:“没想到我两次随你入胡都是去奔丧。”
我也不禁笑了起来,不过这两次奔丧的心情全然不同。上次因为胤翔之死,我的心情压抑,这次要好上许多,何况主要的目的也不是奔丧,而是去和拓跋醇照商谈联盟之事。
雅克道:“上次过于匆忙,我们都未曾在乌库苏好好游历。这次说什么都要躲逗留两天,将乌库苏城好吃的好玩的全都享受一遍。”
我笑道:“这没有任何的问题,赤鲁温依靠两胡战争大发横财,这次我们前去,凡事都由他做东,他肯定不会心疼那点银子。”
突藉和狼刺他们听到这句话,也呵呵笑了起来。
此事烽火台上,阿东忽然道:“有人过来了!”
我微微一怔,雅克站起身来,颇感迷惘道:“这里刚刚出了绿海原的边界,什么人会如此大胆?”
我们几人同时向烽火台上攀去,顺着阿东所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一片黑线向我们所处的位置飞速地靠近着。
我掏出远望镜,视野之中出现了一群头戴兽皮面具的胡人,粗略国际人数大概有千人左右。我将远望镜交给雅克,雅克看了看,低声道:“是海芜族!”他放下远望镜,恶狠狠地骂道:“这帮混帐,定然是跟踪了我的行踪,从阴山西麓的小路过来阻杀我的!”我知道雅克统领的叉塔族和海芜族之间的仇恨,这两年叉塔族在我的扶植下已经成为阴山列族之中最为强大的一支。海芜族多次被雅克围剿,被逼得在阴山之中四处逃窜,死在雅克手中的族人数以万计,他们对雅克的仇恨可谓是深重之极,前来寻仇也在情理之中。
雅克歉然道:“是我连累了安答。”
我笑道:“既然叫我安答,还说这些话是不是太外气了?区区千余名海芜族人,对我们来说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命令道:“突藉你马上吩咐下去,让所有的弟兄准备迎战!”
狼刺提醒我道:“我们这次带来了足够的弩箭!”
我点了点头指向烽火台上:“这里可以布置五十人,让他们从高出对那帮人实施射杀!”
雅克道:“我率领二百人冲上去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阿东淡然道:“这群人应该是乌合之众,队形都无法保持整齐,除掉他们应该没有任何的难度。”
我嘱咐道:“尽量先用远程攻击耗去他们的力量,将我们的伤亡压至最低点。”
海芜族人呼号的声音隐约传出,风向忽然变了,他们原本顺风冲击陡然变成了逆风,我的唇角不禁浮现出一丝冷笑,看来上天都在帮我们。
“放!”随着阿东一声令下,烽火台上的五十名弓弩手同时射出弩箭,弩箭如同雨点般向敌人的队伍中落去,冲在最前方的敌人不少已经被射中,从马上跌落下来,一时间人仰马翻,后方的骑兵不及勒住马缰,被跌倒在地的同伴绊倒在地。
海芜族人的强悍超乎我的想像,密集的箭雨并没有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幸存者仍然向我们的位置冲来,进入了环绕烽火台脚下的一百名弩手的射程之内,更为密集的一轮射击开始了。
根据我的估计这千余名海芜族人至少在前两轮的射击中损失了一半。
他们丝毫没有被同伴的死伤吓倒,呼号的声音反而更加激越。
雅克大吼一声:“冲啊!”率领二百名铁甲武士全速向海芜族的阵营冲去,我手下的这帮骑士装备之精良远远超过那帮海芜族人,铁甲对人和马匹起到了有效的防护作用,同时也增加了骑手的重量和冲击力,对方的不少马匹在我方骑手的冲击下被撞到在地,闪亮的长矛轻易便戳穿了敌人身上的皮甲。
海芜族人激越的呐喊,马上变成了一种哀号,他们终于发现自己对我们的围剿,无异于送上门来供我们屠戮。
阿东率领一百五十名弓弩手,收起弩箭,拿起长矛也加入了战团,鲜血在雪花飞舞的夜空中绽放,血腥随着凛冽的寒风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战局已经注定,我负起双手缓缓走下烽火台,却看到绿珠不知何时醒了,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衫静静站在营帐外的雪地之上,目光迷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来到绿珠的面前,将她微冷的娇躯搂入怀中,轻声道:“不用害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绿珠点了点头,忽然趴在我的怀中大声哭泣起来。
离开这片废墟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我举目向四周望去,却见雪地之上俱是触目惊心的殷红色,一具一具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风雪之中,在时间的长河中完全定格在永久一刻。
我们一方除了三人死亡,二十六人受伤之外,并没有什么重大的损失,经此一役,我们和海芜族之间的矛盾将更加难以化解。
雅克在我的身边低声道:“等我从乌库苏返回以后,势必将海芜族人赶尽杀绝。”
我淡然笑道:“灭绝海芜族人固然可以解决一个敌人,可是也会引起阴山其它各部的警觉,雅克安答处理这些问题的时候,还需要慎重。”
雅克迷惘地看着我。
我低声道:“最好让阴山其它部落也加入歼灭海芜族的战争之中,所有部族利益均分,大家就会消除对你的敌视心理。”
雅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五日之后,我们一行顺利抵达北胡的首府乌库苏城,途中的这场惊险,丝毫没有影响到众人的心情。所有人虽然表面上装出哀伤的样子,可是内心之中都兴奋异常。
负责接待我们的北胡官员,将我们一行引到预先准备好的公主府,这座府邸是拓跋绿珠嫁给我之后方才修建,建筑精巧,占地广阔,从这一点便可以看出拓跋寿缮对小女儿的重视和疼爱。
那北胡官员一边为我们引路,一边恭敬道:“大汗这两日正在忙于处理国事,一时间恐怕无法赶来,他让我向公主和驸马表示歉意。”
我微笑道:“这两日我们刚好歇息一下,大汗又何须如此客气。”心中暗道:“着拓跋醇照,刚刚继承北胡的汗位,所要顾及的事情肯定很多,即便是无法来见我们也是应当的。”
那官员又道:“三天之后便是先汗升天之日,到时候你们自然会见到大汗。”
我点了点头道:“你先为我们安排一下,明日我和公主想先去父汗的陵前祭奠一下。”
“驸马放心,明日黄昏下官便过来为你们引路。”
北胡方面安排得相当周到,即便是丫鬟侍女也是原来负责伺候绿珠的那些,绿珠见到她们又免不得一番唏嘘。
雅克几人来到这里,暂时没有了任务,向我请示了之后,便相伴前往城内玩耍。我特地交代他们这里并非我们的势力范围,千万不要在城内惹事。
这边雅克几个刚刚离开,北胡商人赤鲁温便过府前来拜访。
我慌忙迎了出来,却见赤鲁温身穿灰色松鼠皮袍,头戴灰色貂皮帽,足下却蹬了一双汉人常见的布靴,笑眯眯走了进来。
我和他在长期的贸易之中,已经建立了相当的信任关系,而且对此人的头脑颇为推崇和欣赏。我大笑道:“赤鲁温兄,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就来了。”
赤鲁温微笑道:“在这里,我是主你是客,哪有让你主动登门的道理?”
我伸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请赤鲁温去里面说话。
赤鲁温却摇了摇头道:“我在这里还是不便打扰,今日来此主要是请平王殿下跟我去府中一聚。”
我微微一怔,低声道:“父汗新丧,绿珠公主正在悲伤之时,我此时离开是不是……”
赤鲁温笑道:“平王殿下果然对绿珠公主情深义重,不过我刚刚来的时候,已经知道北胡皇室中的皇亲国戚马上就要过府来拜会公主,殿下留在这里也插不上什么话……”
此时府内的一名胡女向我和绿珠居住的小楼走去,看到我施了一礼道:“殿下,七公主前来探望绿珠公主。”
我心中一震,她口中的七公主就是拓跋玉儿,也就是胤翔的妻子,当年因为和萨满都赦宪的奸情,一手谋杀了胤翔的拓跋玉儿。上次我来北胡之时,假手拓跋醇照杀掉了她的奸夫,从此和她结下深仇,在萨库兰节的合会上,如果不是绿珠及时发现,她已经将我毒杀。
我皱了皱眉头,向那名胡女道:“我去告诉公主。”又向赤鲁温道:“赤鲁温兄先在这里稍待,我去去就来。”
赤鲁温笑眯眯道:“平王殿下请便。”
回到房中,绿珠正和过去的几位宫女叙旧,看到我进来,那几名宫女慌忙退了出去。
绿珠用丝帕擦去眼泪,轻声道:“有什么事情吗?”
我低声道:“七公主过来了。”
绿珠幽然叹了一口气,我曾经对她说过自己和拓跋玉儿之间的过节,她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姐姐是否还记挂着过去的事情,你暂时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我点了点头道:“赤鲁温邀请我去他府中做客,我正好去那里回避一下。”
绿珠道:“你去吧,不过明日下午的时候千万要回来,莫要耽搁了祭扫我父汗。”
我伸臂将她抱入怀中,又在她的樱唇上深吻了一记,轻声道:“千万要注意身体。”
绿珠红着脸儿点了点头。
为了避免和拓跋玉儿狭路相逢,我和赤鲁温从角门离开了公主府。除了角门,还要经由公主府后面的长巷才能抵达赤鲁温的车马停靠之处。
赤鲁温忍不住笑道:“平王殿下好像对我们的这位七公主怕得很呢!”
我苦笑道:“你们的这位七公主并不喜欢我,所以我还是避免和她见面的好。”
赤鲁温道:“你们汉人有句俗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人并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我饶有兴趣道:“看来赤鲁温兄对女人方面颇有心得?”
赤鲁温笑道:“我比平王殿下更加害怕女人,所以我不敢对任何的女人产生感情。需要的时候,招来两个美女满足一下身体的欢愉足以,若是让我娶妻,不如将我杀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赤鲁温谈起自己对女人的看法,颇有些目瞪口呆的感觉。
我们登上赤鲁温宽敞的坐车,脚下的火盆炭火正熊。我脱去外面的貂裘,赤鲁温也脱去了他的那件松鼠皮外套,里面现出一身蓝色布衫,布料再寻常不过,却是我们汉人的服装,难怪他足下会蹬着一双汉人的布靴。
赤鲁温道:“貂裘皮袍,远不如丝绸布料穿着舒服。”
我打趣道:“赤鲁温兄这一身的衣服绝对不会超过五两银子,对你这么以为富甲天下的大财东来说,是不是有些寒酸了呢?”
赤鲁温笑眯眯抄起衣袖:“我所追求的生活便是安逸,并非奢华,金钱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数字,这个数字越庞大,我的内心就会感到越发的满足,我却并非一定要去花销它。”他看了看我道:“正如你们这些为王者,给你一座府邸足以让你居住,可你们仍然要不停地去打拼,去扩张,这政让你拥有天下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概念而已,你又能够住的了这么大的地方吗?”
我不觉一怔,没想到他的这句话中隐然含有哲理。
赤鲁温笑道:“我改不了追逐金钱的嗜好,你也改不了追逐权力和土地的嗜好,人活在世上并非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追逐过程,平王殿下以为我说得对吗?”
赤鲁温的府邸仍然是原来的那番模样,简朴舒适,而不是张扬。
他设宴的地方乃是他平时饮茶之所,整个房间就是一个大大的地炕。室内已经烧得温暖如春,炕桌之上摆好了各类山珍。赤鲁温虽然是胡人,却不喜荤腥,菜肴之中以素食为主。
赤鲁温为我斟满美酒,举杯道:“这杯酒我为平王殿下的远道而来接风洗尘。”
我愉快喝下。
他又满上一杯道:“这一杯酒,我感谢平王殿下这段时间以来对我的帮助和照顾。”
我呵呵笑道:“赤鲁温兄何须如此客气?这句话应该是我们彼此帮助,彼此照应才对。”
赤鲁温也笑了起来。
他饮用美酒感叹道:“两胡已经停战,短时间内贸易的重点已经转移,牟取暴利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我笑道:“以赤鲁温兄的才智,任何时候都会发现利益的所在。”
赤鲁温摇了摇头道:“拓跋醇照和他的父亲不同,他的头脑和能力远在历代可汗之上,再想像过去那样经营,应该很难。”
我缓缓将酒杯放在桌上,等待着赤鲁温的下文。
赤鲁温道:“拓跋醇照登上汗位虽然没有几天,可是已经着手改造北胡的大政方针,将经营畜牧、军备的权力收归国有,这对我这种商人来说,无异于天大的打击。”
作为一个王者,我可以理解拓跋醇照的做为,北胡经历了这场战事,整个国力处于极度衰弱的时候,他肯定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国库重新充裕起来。最有效的方法,便是把握国内主要的经济命脉,压缩民间商人的利益。
赤鲁温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大汗早晚都会向我们这帮商人下手。”
我笑道:“既然如此,赤鲁温兄干脆去大康经营,我可以保证一定会给你一个安稳的环境。”
赤鲁温呵呵笑了起来:“多谢平王殿下的美意,不过大汗短期内还是不会对我们有所行动的,我只是将自己的担心说出来。”
我微笑道:“其实拓跋醇照应该可以想到,如果对你们太过苛刻,只会将北胡衰落的经济变得雪上加霜,有些时候压制还不如扶植,达到共荣才是真正高妙的决策。”
赤鲁温望着我的双目流露出欣赏之色,他试探着问道:“平王殿下这次来北胡恐怕并不是单纯为了奔丧吧?”
我点了点头道:“大汗邀请我前来是为了和我进一步加强联盟。”
赤鲁温道:“这次战争让北胡损失惨重,大汗和周边修好应该再情理之中,不过他为何不选择大康而选择殿下呢?”
赤鲁温提出的这个问题我并非没有考虑过,我的答案是拓跋醇照已经看到了我不断发展壮大的力量,我已经引起了他足够的重视。
赤鲁温道:“有件事我必须提醒平王殿下,拓跋醇照决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的行事往往出人意料,和此人相处,殿下还是多加小心。”
我重重点了点头。
赤鲁温笑道:“本来说好为殿下洗尘的,说着说着居然又回到政治上去。”他压低声音道:“北胡最好玩的地方便是销金窟,不如我带殿下去见识一下。”
我微微一怔,暗忖道,自己刚刚来到北胡,而且是来为拓跋寿缮吊孝,去那种场合若是被人撞到,岂不是十分不妥?我很多时候要顾及自己的身份。
我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等以后再说吧!”
赤鲁温猜到我的顾虑,微微一笑,也不勉强,他低声道:“夜色已深,今晚殿下便在我的府邸中歇息,明日再返回公主府也不迟。”
我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道:“我真的有些倦了,赤鲁温兄为我安排一下,我想歇息了。”
赤鲁温笑着站起身来,为我引路。
刚刚走出房门,便看到吓人慌慌张张走了过来,恭敬道:“主人门外有一位叫突藉的人,口口声声要面见平王殿下。”
赤鲁温回身看了看我,我心中隐然觉得发生了事情,不然突藉不会如此匆忙地赶来。我慌忙道:“赶快请他进来。”
突藉的表情显得有些慌张,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主人,大事不好了,雅克他们在销金窟跟人大打出手,事态已经惊动了城内的驻军。”
我不禁攥紧了双拳,雅克果然带着狼刺他们去寻花问柳了,他居然在这个时候给我惹事,真是混帐到了极点。
赤鲁温关切道:“知不知道和他们发生冲突的是什么人?”
突藉摇了摇头道:“我并未跟他们进去,一直在外面赌钱,便看到销金窟外围满了人,里面已经大打出手了,我便慌忙去府中通报,后来才知道主人到这里做客。”
我低声道:“绿珠公主知不知道?”
突藉道:“我没敢惊动她!”
我点了点头道:“带我过去,我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赤鲁温道:“我跟你一起去。”他在乌库苏城人脉广泛,跟我前去一定有很大的帮助。
等我们来到销金窟前的时候,果然看到被北胡士兵包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将领和赤鲁温十分熟识,赤鲁温微笑着走了上去,和那将领耳语了几句,重新回到我的身边,表情显得极为凝重,低声道:“麻烦了,你的手下将博贴尔元帅的儿子忽乎给伤了!”
我心中不由得一沉,此时听到楼上一个粗豪的声音叫道:“王八蛋,有种的一个一个地跟老子比过,想倚多为胜吗?小心我将这龟儿子的卵蛋给割了。”
从声音我听出是雅克在说话,皱了皱眉头,早知道他这么喜欢闹事,我这次就不该带他同来。
我向赤鲁温道:“赤鲁温兄,你跟他说一声,我去里面将这件事情解决。”
赤鲁温点了点头又来到那将领身边说了几句,那将领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周围士兵闪开了一道缝隙,我从容地迈步走了进去。
销金窟内一片狼藉,桌椅板凳被砸得残破不堪,杯碗碟盆摔得到处都是,显然刚才这里经历了一场大战。
几名绢裙轻薄的胡女正蹲在桌下瑟瑟发抖,十多名胡人武士躺在地上哎哟不止,看来伤得不轻。
我迈步走上二层楼梯,却见雅克和狼刺每人抓着一个胡人大汉的肩膀,正作势要向楼下丢去,那胡人满脸都是鲜血,不住悲号,应该就是博贴尔的儿子忽乎。
他们没想到我会上来,两人都是一怔。
我冷冷道:“雅克安答,你果然没给我惹事!”
雅克呼呼道:“这混蛋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要强暴叉塔族的女孩子!”
我这才知道今日事出有因,转身望去,却见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蜷曲在墙角处,看她的年纪最多不会超过十一岁,衣裙被扯破了数处,露出羊脂般的肌肤,一双大大的眼睛流露出无比惊恐的目光。
我低声道:“你们先放开他再说!”
雅克道:“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怒吼道:“我让你放开他!”
狼刺吓得率先将忽乎放开,雅克犹豫了一下,终于也放开了他的臂膀。
忽乎瘫倒在地,嘴角处仍然有鲜血不断流出,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证实他仍然还有呼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雅克脱下外袍,为那名叉塔族的女孩披在身上。
这时从四周紧闭的房内先后走出了几名胡人女子,围住那女孩,轻声安慰着,那女孩过了许久方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大声哭泣起来。
雅克犹未解恨道:“这龟儿子无耻到了极点,放着这么多的美女不去光顾,偏偏想去强暴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儿!”
我怒道:“你以为自己比他高尚吗?”
雅克还从未见到我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呆在那里。
我强忍愤怒道:“他老子是北胡大元帅博贴尔。”
雅克愤然道:“那又怎地?”他显然也意识到闯下了大祸,声音不由得低了许多。
楼外的北胡士兵已经冲入楼内,那为首的将领和赤鲁温一起来到我们的身边,他从赤鲁温的口中已经知悉了我的身份,言谈之中显得颇为恭敬。
他和我来到僻静之处,低声道:“平王殿下,这件事卑职恐怕不好交待。”
我微笑道:“你先将忽乎救走再说。”
他苦着脸道:“忽乎公子伤成了这副模样,元帅那边我该如何解释?”
“你不必担心,我明日一早便会亲往元帅府中致歉。”
那将领也明白此事两边都开罪不得,左思右想终于决定:“平王的几位手下在事情没有处理完之前,绝不可离开公主府。”
我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难做。”
赤鲁温又将那将领拉到了一边,显然又偷偷做了些功夫,总算将那群胡人支走。
经历了此事,我也不敢继续在销金窟久留,生恐回头博贴尔让人过来寻仇,慌忙带着雅克几人返回了公主府。
雅克几个都知道自己惹下了大祸,一个个默不做声,我生恐惊扰了绿珠休息,将他们带到书房之中。
雅克率先道:“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和他们几个没有关系,你要怪便怪我吧。”
我叹了口气道:“现在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便要将它尽快解决……”我停顿了一下道:“不要忘了,任何时候我都会站在你们一边。”
他们几人的目光之中顿时流露出激动之色。
雅克道:“那忽乎如果不是太过分,我也不会下如此的重手。”
我沉吟片刻,毅然道:“你们几个马上离开北胡!”
雅克和狼刺同时道:“不行,我们决不离开!”
我怒道:“这件事由不得你们做主,博贴尔在北胡位高权重,若是存心想对付你们,你们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你们离开这里,他就算想找我的晦气,势必也要顾及到我的身份,这件事情反而容易解决。”
一直没有说话的赤鲁温开口道:“平王殿下说得没错,眼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你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