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谢天麟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就像是从绝望中解脱。单飞听到了这个字,而且他感觉到肩头被人用力地推了一把,在他来得及去分辨那笑意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时,整个人已经向下翻去!
“这是…不!”他想说这是四层楼,但更紧迫的事情阻止了他,他感觉到有一根手指按在了他扣在扳机上的食指,而他知道那枪口对准了谁!
他用力地扬起手臂,想要挣脱开,但是他正在下坠。他原本以为他们可以一起飞。他听到了枪响。似乎有温热的液体喷溅在他手上,但他不确定,他几乎失去了意识。
是二月份的冷水帮他清醒了过来…地面上是一个巨大的人工泳池,而不是坚硬的水泥…甚至先于呼吸,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起右手。有枪,还有满手的水渍。他不知道自己的手原本就是干净的还是被池水洗去,总之,他没看到任何东西,而枪管,是热的。
他的思维不能够继续运作。“跳!”那是他记住的最后一句话“跳!”几乎没有人追过来,嘈杂的人声一直盘旋在楼顶。
单飞周身都是冰冷的,他以为自己已经死去。在模糊的人影冲过来的时候,他才下意识地朝前跑,一直。跳!---蔡航接到通知的时候是凌晨四点。是O记的值班人员告诉他,他们接收了一名自称是O记督察的重伤病患这一消息的。
这名病患除了多处外伤、手、脸等多处裸露肌肤烧伤之外,还严重失温,现在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瞬间清醒过来,立刻驱车前往医院。毫无疑问,只能是单飞!蔡航知道单飞为什么会消失,他只是有点猜不到,单飞还会走出那里。
---护士并没有允许蔡航走进监护病房。烧伤的病人刚刚送进监护室,不太适合接见访客,更何况单飞并没有醒来,而且按照药力推算,至少也要等到天亮。
隔着巨大的玻璃壁,蔡航只能看到一个被沙布包裹着、戴着氧气罩的身躯,被林林总总的仪器与忙碌的护士包围在中央,身上的被单微微地起伏着。
他预料到单飞会死,而且为了自身着想,他也盼望着尽快听到这个死讯。但当他亲眼看到这个,几乎是从小看他长大的小子,浑身插满了管子躺在那里时,心脏还是情不自禁地紧缩了一下。但是,他不能够活下来。警司低下头,双眉略微蹙紧。
“你是病人的家属?”一个略被遮挡的男声打断了蔡航的思索,他回过头,看到一名身着手术服,依旧戴着口罩的男医生站在身旁。
“我…是他上司。”蔡航想了想回答说:“蔡航。”“不用太担心,蔡先生。”医生点了点头“病人的伤势并不严重,不过脸上的烧伤有点棘手。
像这种程度的烧伤最可怕的就是感染,但这只要护理得当就好。我们为他选择的是最新的烧伤抗感染药物,他应该没什么大碍。
“不过,麻药的效力大概要几个小时才能消退,而病人之前很显然经过了一场殊死搏斗,所以身体有些虚弱。他大概十点钟左右才能醒过来。”他安抚地看了看蔡航,然后才跟刚从病房内走出的小护土,一起走向办公室方向。
“留心注意一下他的药物反应。他用以治疗烧伤的抗感染新药跟麻醉剂一起使用,会产生心力衰竭症状,在他麻醉剂效力没有完全退掉之前,剂量要比其他病患减半。当他有任何不良反应时,通知我。”
“是,陈医生。”护士点头应答“对了,陈医生,二号房的病人说静脉注射之后,胃部…”两人的谈话声渐渐远去,蔡航若有所思地坐在病房外走廊尽头的椅子上,慢慢地皱起眉来。---“医生,医生!是不是有个叫做单飞的病人在这里急救?!”
就在医生与护士消失的拐角,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来,还带着奔跑过后的喘息。“哦,你是问那个烧伤的病人啊?他就在前面的加护病房…等等,你现在…等一下…”
在医生的呼唤声中,一个脏兮兮的,汗流满面的杨帆从拐弯处跑了过来。“蔡SIR?”看到走廊尽头的蔡航,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预料到上司的出现。“医生说阿飞大概上午才能醒过来。”蔡航站起身“只是因为麻醉剂。”
他补充道:“不用担心。”他的话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安抚的作用。杨帆对他略微点了一下头,便转身趴在了监护室的玻璃壁上。
“妈的!”这个年轻的员警愤怒地道:“这一定是谢擎那王八蛋干的好事!”他对蔡航道:“如果阿飞有事,我不会饶了他!”蔡航的眉稍微微跳动了一下,几乎可以忽略。
“为什么是谢擎?”他问。“对了,蔡SIR,”杨帆忽地拍了拍头,转过来,一脸凝重地看着蔡航“我们O记内部有谢擎的内鬼!”
他扫视了一下,确定左右没人,压低了声音道:“阿飞说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他需要到谢擎那里证实一下…我相信阿飞就是因此而出事,不是谢擎还能是谁?!那个老混蛋!”他咬牙切齿地说。
“那么他有没有…”蔡航猛地住嘴,让自己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追问。答案是没有,如果单飞说了那个内鬼的名字,那么此刻这个警员就不会在他面前说出这些话来。
“他太鲁莽了,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他佯作埋怨道。“该死的单飞!”杨帆同样愤怒地抱怨“他说消息并不确切,他打算证实了再说。
该死!他至少也该跟我一起…只能等他醒来有他好看!”
重重地捶了捶墙,他恶狠狠地说,然后抬眼看了看天色,又再看了看才蔡航“蔡SIR,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守在这里,等他醒来再通知大家。”“会不会太辛苦?”蔡航关心地问。
“反正之前他受伤也是我照顾他。”杨帆笑了笑“那么蔡SIR,我们是不是应该通知Madam?”他有些忧虑地问,看了看床上连脸都缠满了绷带的单飞,玛妈的,要是让她看到这副样子的阿飞…”他低声诅咒。
“我认为应该等阿飞明天看起来没这么…呃…严重,再通知他妈妈。”蔡航摇了摇头“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杨帆拍了拍胸脯,但随即打了个呵欠。“那好,我先回去布置人手查案。”蔡航急匆匆地走向楼梯口。
“你倒好了,还有床可睡。”杨帆低声嘀咕着,看了看玻璃壁后黑暗中的男人,打了第二个呵欠,坐在刚刚蔡航的位置,紧了紧外衣,蜷缩在椅子上,这一天的奔波确实令人疲惫,不一会儿轻微的鼾声就从他的鼻端传出来。
---蔡航站在那里看了有二十分钟。他可以推算,从他潜入药房拿到一支新进的烧伤消炎药剂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
这个时间足够疲惫的杨帆进入深度睡眠。凌晨五点钟,窗外一片漆黑,而整条走廊也万籁俱寂。这正是睡眠最好的时辰。他不想,也不能等。再过一会儿,医生便要开始例行巡房,然后护士会布置药剂,然后得到消息探视的人便会络绎不绝。那就太晚了。太晚了,他的一切都将毁掉。前途、家庭,甚至生命。更糟糕的是亲人的痛苦。不,这他绝对不能够允许!任何一个走上警司位置的人,都不可能是毫不追逐名利的人。蔡航尤其如此。他唯一的问题就是,除了名利,他还贪恋、渴求着舒适享受的生活。
他努力过,拼搏过,就似单飞做过的…除了为谢天麟他都做过。他是一名好员警,曾经,精明强悍,而且善于制造机会。他如愿以偿地坐到警司这个位置,然后发现香港的警司比他想像的要多出许多,简直是能人辈出。
他需要付出更多,才能够保住当前的地位。他不再有生活的时间,日程表中全部都是工作以及与工作有关的事项。
他拼命,而且完全不是之前他那么单纯的那一种,他现在需要面对的除了他过去的敌人外,还有那些跟他有着同样资历的同僚…他的竞争对手。
他已经辛苦得像一条狗,但这还不足够!当然,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需要捷径,而且幸运的是他遇到一个。蔡航不觉得自己是错的,他只是想喘口气,走一条更容易的路。
那是在他感受到威胁之前。在单飞就像一条疯狗一样地冲上前来,扰乱这种危险的平静之前。
单飞是蔡航手下最聪明的督察,聪明,而不是睿智。多数时间里,他的果敢机警都令蔡航欣赏,他甚至曾经断言,假以时日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伙子,将成为继他之后下一任O记的老板。
除去单飞个人的能力,他看似单薄实则强大的家庭背景也将起到一定作用。但这个大男孩太聪明,他聪明过头但却经验不足。他玩弄的小伎俩惹火了蔡航。
不过老实说,蔡航也并不信任谢擎。他们的冲突是迟早的,为了利益而勾结并且相互利用,势必会转变为威胁…通常是由身处黑社会的一方,对原本正义的那一方做出的。
但蔡航相信,他们的关系至少会维系到谢擎找到一个人来代替他。他迟早会摆平谢擎,但在那之前,更危险的是煽风点火的那个小子。这是谢擎与蔡航的共识。总有一个人要来完成这件事,原本他们计画得很好。
故意令车库的保安看到单飞跟谢天麟在一起…很友善,甚至是暧昧…然后杀死辛国邦的线人,嫁祸给单飞。
他们只想制造一个舆论…帮谢天麟做事的那个是单飞,而不是O记中其他的某个人。单飞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或者,直接一点,他为了得到谢天麟,而成为谢氏在O记的卧底。
相信这不是一个秘密,很多人都已经知道那两个年轻人的关系。至少在肉体上,这不难证实。
从那两个拒绝开口的单飞的死党到酒吧招待,他们曾经入住的酒店的服务员,再到谢天麟办公楼下的保安。他们都是证人。这是一石三鸟的计策,看起来相当可行。只有一点出入,计画中单飞是没有可能活着回来为自己辩驳,并且提交出不利于蔡航的供词的机会的。
他应该消失,永久的,就像已经逃亡,他们会做得他就像是逃亡。这很容易,它跟死亡仅是一字之差。但,无法置信的错误发生了,他居然活着!确认走廊里没人看到,蔡航轻轻地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走廊里的光线铺满了病床。那个惹事生非的大男孩包裹在纱布中,静静地睡着。他是不是从未想到过,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会这么做?蔡航再一次皱了皱眉。
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是吗?为了他的后半生。慢慢地靠近了病床,一手拿起了静脉点滴的软管,另一手的针尖就直接插了进去。很快,心力衰竭不会给一个睡梦中的人带来太大的痛苦。
“员警!”房间里的灯光蓦地大亮,原本静谧的走廊里也突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我是缉毒组警司辛国邦,这位是廉政公署的督察温跃。”为首的那人面色阴沉严肃,瞪视着蔡航“现在我们怀疑你谋杀谢氏贩毒案、以及O记内部警官渎职案的重要证人单飞,你被拘捕了。”
原本靠在外面休息椅上打瞌睡的杨帆神采奕奕地跳起来,走进门来“阿利,”他推了推床上缠得跟木乃伊样的人“你没事吧?”
“除了快被闷死。”叶利怏怏地坐起身“蔡SIR,单飞会感激你曾经犹豫了那么久。”他说。望着自己昔日的上司面色灰白地站在当地,他掉转过头:“辛SIR,明天我会把阿飞搜集到的,阳光健身俱乐部的会员名单和场地预订表给你送去…它们现在还锁在阿飞的抽屉里。”
他拉掉了面上横七竖八的纱布“另外,我们O记不再欠你们什么了吧?”他问。辛国邦思忖了一会儿“在你、你或者单飞,”
他扬了扬眉,指着叶利和杨帆“官阶比我高之前,我倾向于选择欠,我想你们不会反对吧?”两个小伙子目光阴郁地看着他。“…我想,我们该去看看阿飞。”半晌,叶利闷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