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她并不认为单飞对她存在某种兴趣,这她看得出来,所以这个“约会”看起来有点怪异。不过,她并没打算拒绝…一个在海关工作的女性,不会在任何时刻恐惧跟任何人打交道。
单飞并不想承认,但是盘着头、穿着制服的杨光确实很光彩夺目。“不好意思,”杨光远远地向他点头“我们是工作二十四小时休息四十八小时那种,所以只能晚餐时间在餐厅见面…不过,我们这里的咖哩饭味道还是不错的,如果你吃辣的话,不妨尝尝?”“我打扰你才是真的,”
单飞笑道:“那么你吃不吃辣?”“无辣不欢。”杨光展颜笑道:“那么…你过海来,不会是想请我吃顿咖哩饭这么简单吧?”
“…我想请你详细地告诉我,昨晚BURNINGBAR中所有人的行踪,而且,请你别问原因。”开始的时候,单飞确实有些尴尬,但当第一句话出口了之后,他的神情慢慢放松。
杨光是个爽利聪慧的纪律部队人员,她会明白的。杨光微微怔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没问题。”
她在桌前坐下“昨晚为我侄儿过完生日后,我跟阿帆一起到了BURNINGBAR,那时候大概二十一点左右。在那里碰到了你们的两个同事…叶利和…卢锦辉?“大概是两轮啤酒之后,有人…大概是阿帆提议把你叫来。
我没记错的话,打电话的是叶利。稍后卢锦辉想起跟家人约好,所以匆忙离开了。二十二点左右,你到了。后面还需要我说吗?”她询问地看着单飞。到此为止,基本上与单飞的想像相同。
“继续。”他若有所思地道:“包括所有超过十分种的离席。”从警署到酒吧路程并不算长,十分钟虽然有些紧张,但也勉强可以做一些事了。
对于他类似于命令的语气,杨光容忍了,她能猜出这是一件大案子,而单飞出于某种原因不能通过正途来调查…这是可以理解的,从他需要的资料看来,是警署里出现了内鬼。
确实是大麻烦,会让所有身处其中的人失控。“之后…唯一一个离席超过十分钟的就是你。”这是一个很尴尬的回答,杨光猜,她想单飞一定不希望问到最后,发现唯一一个有嫌疑的人是自己。
没有她所预计的沮丧或者尴尬,单飞基本上很好地维持着一副面无表情的脸谱,而且她认为自己如果不是因为眼花的话,那么,是不应该在“员警之星”的眼中,看到那一闪即逝的兴奋的微光。
“非常感谢。”单飞站起身,将吃空了的盘子推开…现在他的胃口完全恢复了,他认为自己还能多吃那么两、三份,但遗憾的是他没时间。
“我希望自己能帮到你们…如果有需要请不要客气。”杨光随之起身,真诚地说,虽然表情还有一点点迷惑不解。
“嗯…只有一点。今天我们的谈话,请不要跟任何人谈起…我是说,除非对方代表着整个警队而不是个人。这很重要。”
单飞了解谢天麟的行事准则,而他并不想给谢天麟任何机会。这很矛盾。他们是恋人,同时也是水火不容的敌人。他们面对的不是竞赛般的冠军争夺,而是真实残忍的厮杀。
单飞猜测此刻谢天麟只怕正在做着跟自己一样的事,而他,也同样不会留一丝机会给自己翻身。应该是这样。他们是真正的敌人,却被彼此吸引,彼此需要。
单飞收回含在舌尖的叹息。不,他需要的不是叹息。他只需要一个妥善地解决办法,而他坚信自己会找到的,一如他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做的每一件事。他从不怀疑自己。
---叶利接到电话时还在警局里加班。每一秒钟的流失都会让他深感不安。这不应该!没有人会把一件罪案做得天衣无缝,总会有一丝线索留下。
迄今为止,他已经检查过包括柜锁、门锁的大部分现场证物。在送到垃圾场等待回收的切纸废料里,他找到了一些纸灰,他相信这就是缺失的那几份报告。
有人在切纸机旁点过火,他想,除了纸灰这人还应该留下些什么,比如打火机或者切纸机开关上的指纹。“喂!”他接起电话的时候语气很急躁,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点什么,应该有什么被忽略了。
“你在哪里?”那边是单飞相对来讲已经平稳了的声音。“当然是在办公室!你现在赶紧找一个洞藏起来!”
是了,地上并没有纸灰。那人清扫过。一般来讲,切纸机在一天中有无数的同事已经用过了,但他们不会清理地面。
对,这是明早清洁工的工作,而清洁工打扫的时候,手上戴着塑胶手套。这就是说,在这间警局中有一支拖把接触过纸灰,而把手上印有清晰的指纹…擦地必须用力,而人在紧张的时候,会分泌出大量的汗液。
“你帮我查一件事,在这段期间,有没有人动用过库房里我保险柜的钥匙。”单飞对于叶利的暴躁并不惊讶…他紧张的时候总是这样。“不,别想了,只有你,没人用过你的钥匙。我下午已经查过了。不过我有一个想法需要立刻实施…”
叶利语无伦次地道。他不知道清洁工冲洗拖把的时候,会不会将证据完全掩没,但鉴识科会帮助他的,他们可以化验拖把的化学含量。而他并不认为内奸会跑到很远的地方找拖把,应该就是这附近,这一条走廊。
“我想,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需要确认。但…应该没有意外,阿利,我想我知道他是谁。”单飞沉声道。叶利蓦地停下了四处搜寻的脚步,他沉默了半晌“是谁?”声音有些尖锐地颤抖。
“昨晚唯一不在场的…”“…”叶利沉重的叹息,他不想听到这个结果,但他没法拒绝。
“…只有他有时间。”单飞说得并不情愿。这对每个人来讲都是件痛苦的事。当他发现自己被出卖、被陷害的时候,感到一种因愤慨而产生的尖锐的痛,但这痛楚远敌不过现在感觉到的沉重的无奈和失望。
“我不知道…我想…不过,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使他脱罪…”“你疯了!”叶利怒道:“你想知法犯法吗?你知道你的话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蔡SIR,这么晚还加班?”冷汗瞬即就从叶利的全身冒了出来…这段对话不能给任何人听到,尤其是警司级别的人物。
公然造反的单飞…好吧,虽然他一贯都是这样!单飞听到叶利慌乱地打招呼道,紧接着,他从听筒里听到蔡航的回答:“刚刚阿飞拉着我走得太匆忙,落了点东西在办公室,怎么,你还在加班?”
“马上…马上就回去了。”叶利仔细审视着蔡航,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他松了口气,翻身钻进距离最近的厕所。
单飞缓缓地扣上电话…见鬼的叶利,他怎么会窜到蔡航的面前?!毫无疑问,现在的情形有一点糟糕。坐上回程的计程车时,单飞才将呼吸平稳下来…他想起自己刚刚忘了,他想要叶利帮他买一把枪。
现在他不可能到处乱跑,在明显被当成靶子的时候跑到贩售枪械的地方,那么毫无意外地,他会死于走火。
不,现在不是回家的好时机,老妈会比杀手更可怕。同样的,他也不想回自己的公寓…情况刚刚明朗了一点,他实在没有必要自杀是不是?警察局是个好地方,至少在这里想把他弄成自杀的样子不容易。
“先生,如果你想报警,我知道有更近的警局。”计程车司机犹豫了半天,建议道:“没必要去九龙那么远。”单飞扬了扬眉“其实,我想兜兜风。”
然后他得到了匪夷所思的一瞥。将手机握在掌中,他思忖了良久,终于写了条短信:我可以帮他,如果你相信我。
接收人徐燕妮…卢锦辉的新婚妻子。他想,她应该知情,或许不多。这就是他们新婚至今一直在争吵的原因,也是她总是急于知道他行踪的原因。
毕竟,她也是一名警务人员。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帮他。看着手机萤幕上闪动着的“消息已经发送成功”字样,单飞将头靠在了椅背上。他真的累了。他希望下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新的惊喜出现在面前。
---办公室里迎接单飞的是一支拖把。用证物袋包裹得严严实实地,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单飞当时正在打呵欠,张开的嘴一下就定格在那里…他想过放长假,也想过革职,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把他变成清洁工。正在他尝试着打开包裹得跟礼物一样的袋子时,叶利一阵风地冲进来“放下!”
他挥舞着手中抱着的另外两支拖把道:“那是证物!”“什么案子?绝望的家庭主妇?”单飞立刻把正在拆包的两手举起来,转过身来问道。
“对,”叶利把手中的拖把随意地扔在地上“主角是你。”他揉了揉太阳穴“你欠鉴识科西蒙一顿大餐,他连夜帮你作出的结果。
拖把头上包含的化学物质,跟切纸机垃圾袋中的纸灰完全吻合;拖把柄上确实找到了几枚完整的指纹,明天…不,今天可以取阿辉的指纹进行比对。
补充一点,纸灰是消失的那几份报告。这是他的分析报告。”他把腋下夹着的一只档案夹递给单飞,并在他企图说什么之前警告道:“别打扰我,我要睡一觉。”说完,他拉出自己的座椅重重地坐下去,两脚跷在桌子边缘,随手抓过本手册盖在脸上。单飞面上的神色几度变换,但最终他只是淡淡地微笑着“我只有一句话,”
叶利伸出一根手指对他警告地摇晃着,但单飞决定忽略“我猜阿辉今晚会联络我。”叶利掀开脸上的手册,坐直了身体:“什么?!”他惊讶地道。“我告诉他我可以帮他。”单飞坐在叶利的桌子边缘,两手撑住了桌沿向前欠着身道。
“…”叶利沉吟了半晌“这对他来讲是艰辛的一夜。”他用几乎是叹息的口吻道:“不过你帮不上任何忙。这是他无法逃避的问题,他只能付出代价…要么坐牢,要么逃亡。”
“我可以帮他。”单飞用一种确定的声音重复道:“我有一个计划。”在听到计划之前,叶利已经先一步用谴责的目光瞪视着单飞“我有预感,不是什么好主意。”
“但它可行…”单飞耸肩抗辩道,然后,他的声音忽然中断,从兜里伸出手时,叶利发现手机在他的手中闪烁着。
那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单飞定了定神才接起电话“喂?”他用极具安抚力的声音道,生怕给对方一丁点的刺激。但电话的那端是连呼吸都听不到的沉默。
他向欠身过来的叶利使了一个眼色,叶利悄悄地递给他一张白纸,单飞将手机号码默了下来,而叶利立刻将号码输入资料库,以查找号码所属的区域。
“阿辉,我知道是你。”单飞柔声对那端的虚空道,而这一次,他听到逐渐清晰的呼吸声。“…对不起,”那边急促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有意陷害你,我只是想把对我不利的资料毁掉!
事情过了这么久,我想调查组即便能够重新作记录,但是那些细节也会变得模糊不清…不管你信不信。”
“别挂电话!”单飞从卢锦辉那逐渐低落的语气中,意识到他即将挂断电话时忙道:“我知道一个补救的办法,它足够补偿你之前的过失,但是需要你极度冒险,你愿不愿意?”
卢锦辉犹豫着,弄不清这是否是单飞的安慰,但是,能够补偿过失这一说词的诱惑力太大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开口询问。
“首先我要说,这对你来讲很危险。”单飞慢慢地道。他需要知道卢锦辉的反应,虽说他肯打电话过来,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这还不够…单飞猜不到他为什么会做内奸,这影响了他对事情走向的掌控力。
“这不是问题。”电话的那头,卢锦辉近乎绝望地嘟囔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走不了回头路…”
“你可以,”单飞声音中的肯定带有着极强的蛊惑力“只要你愿意帮我把现在的情形变成一次卧底行动,而上面的调查我有办法摆平。”
叶利从电脑前回过头,犀利的目光剑一样的刺向单飞。他不知道单飞怎么会想到这个办法…反间计…极度的疯狂,极度的冒险,同时也极度的违反纪律。但它可行。该死的混蛋!他会让卢锦辉以及他自己陷入空前的危险境地,而卢锦辉此刻别无选择。
他听不表卢锦辉那端的回答,只看见单飞缓缓地收起电话,面色凝重,剑眉微锁。迎上叶利锐利的目光,单飞闭了一下眼睛,但整个身体并没有退缩的迹象。
“他在沙头角。”叶利说,声音低沉,嘶嘶的沙哑隐含着爆发的前兆。“他马上过来。”单飞回答。
“你是个冷血的混蛋!”叶利用最冰冷的声音道。他真的不知道,单飞怎么会想到这么天才的、冷酷的主意!他怎么敢!他不该混在员警当中,他完全选错了职业!“或许,”
单飞声音带着些疲惫的厌倦,并没有反驳“但是我们需要。在这场区厮杀中,我们一直处于被动,这很不利。不做点什么,我们只能被谢氏父子玩弄于股掌。而阿辉,他也需要一个机会。”
他说的似乎有道理,他必须拿卢锦辉的性命和自己的前途冒险,同时恶劣地违反最基本的警员规章制度…带着近乎残酷的冷静。不然他能怎样?叶利忽然古怪地笑了笑“那么,你舍得么?监狱里的探视可不能够提供双人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