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单飞亲眼看到的时候,才发现,情形显然比他猜测的要糟糕得多!谢天麟看起来难过到了极点,他甚至无法掩藏住细细的呻吟,单飞知道这对他来讲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他记得,谢天麟总是保持着无懈可击的仪态和高贵脱俗的风度,从不丧失控制,无论是对局势还是自己的身体。而现在,那个“高贵的”黑社会按在额头的右侧的手微微地颤抖着,掩在鼻前的手徒劳地擦拭着鼻子下的血迹──血水不停地往下流,沿着他白皙的手腕没入到黑色的衬衫中,消失不见。
他不会死的吧?毫没来由地,单飞心中一突。他可能诅咒过谢天麟无数次,但从没有想到过自己会离梦想实现这么近,而且,这么…不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谢天麟再次拾起头,眯着眼睛看过来“我没想到他们那么白痴。”
他说,语气中充满难以置信和怨愤“我想不到这么做有任何意义──难道是想逼我袭警?然后以抢枪的名义干掉我?!”他不确定地猜测。或许是疼痛,也或许是眩晕,某些因素产生的失控,使他看来比平时要幼稚得多。
单飞意识到这家伙的头脑中充满了诡计,但事实上,他的同伴只是宣泄心中的愤怒而已,没有任何诡计的成分在内…即便是有针对谢天鳞的计划,那也不是这一次袭击。
单飞暗自叹了口气“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幽默…有被害妄想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矢口否认道:“不过,既然你被不知名的人袭击而受伤,那么需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吗?”
在洗手间苍白的灯光下,谢天麟的面色看来有发青。单飞不知道那是因为气愤还是伤势。“非常感谢!”谢天麟放开按着头的上衣,抓住洗手台的边缘努力站起身,他看起来有点眩晕。
单飞看到了他额角上流血的伤口──很可能是在混乱中他的头撞到了硬物,比如墙壁或者洗手台上,但在黑暗中叶利和杨帆并不知道──这可不是太好的伤痕,如果破相了的话,或许会被鉴定为严重伤害。
“你没事吧?”他皱着眉问,感到事情更严重了。谢天麟用冷水冲洗着血迹和伤口“我会活到看着你那群蠢同事完蛋的,这是他们没杀了我的代价!”
他说,然后毫无预警地倒下去。单飞认为谢天麟已经气糊涂了。有些话他本不该对自己说,就比如倒下之前这一句,它直接导致单飞想关门离开。
让伤害他的人付出代价,这正是谢天麟擅长的事情,他甚至不必等到有人能伤害到他,仅仅只要对他有潜在的威胁就够了。
当然,他也同样擅长贩毒、杀人。他能做到这一点,不只是因为他老爸谢擎的江湖地位和势力,他本身就具备一定范围内呼风唤雨的能力──他奸狡狠毒。
不过今天晚上他的行为,似乎并不太符合他一贯的行为准则。首先,他不该单独出现在一个不符合他身分的地方。
其次,他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做了许多不符合他形象的动作,甚至眼神,他不该给单飞那样的眼神,就好像他一直都在渴望这个死对头──这是不可能的。最后,在他支持不住之前,就该叫来自己的跟班,可是他没有,他倒在了自己敌人的跟前。
单飞有些挣扎,毕竟弃一个伤者而不顾的事情他从没做过,但问题是这一个不是别人,这是谢天麟,单凭他平日的所作所为,就该关进监狱里一百年,更别提失去意识之前的宣言。
所以,单飞真的想离开,就这么走人,让谢天麟自生自灭!然后整个香港地区的员警都会感激他这个决定!
单飞在心里对自己说,接着,一边诅咒自己,一边蹲下身去。他把手指停在谢天麟的鼻端──是后者惨白的脸色使自己看起来像个死人──还有呼吸。
单飞掏出电话,他想他首先要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通知叶利他们想好供词,以及今后应对报复的措施,事情已经失控了。卢锦辉明天上午的婚礼。他再次无声地呻吟。---“别、别把事情搞大…”
短暂的昏厥之后,伤者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蹲在自己上方小心翼翼地探鼻息的单飞,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单飞现在确定了,谢天麟真的伤了脑子──这话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他说!总体来说,这是他们二人认识以来,这个黑社会第一次作为真正意义上的受害者出现,而以往,就算无理,谢天麟也会辩三分。
“我叫你别把事情搞大,饭桶!”谢天麟急促而恼火地说:“别叫人,别报警,别他妈的让你的人和我的人,知道我在BURNINGBAR出现过!”
“可是…为什么?”单飞迷惑地问。他可不认为这个人会为叶利和杨帆的前途着想…等等,这莫非是什么秘密的报复方式?“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来看你!”
恼怒地咆哮完后,他后悔了,非常后悔。谢天麟闭上眼睛,但这还不够,他抬起手盖在眼睛上面,他侧过身企图背对着单飞,但是动作太猛了,他的头眩晕得像是在坐云霄飞车,胃抽搐起来,就像有一只手抓着它揉搓。
他不得不把盖在眼睛上的手挪下来,掩住嘴──今天他已经到极限了,绝不能再做出任何进一步让自己更丢脸的行为,比如呕吐,他承受不了,那还不如杀了他。看…他。哦,老天。单飞想起来了,这就是之前的怪异感觉,谢天麟是真正在“看”留意他,追随他,还有,那种渴望的眼神。单飞呆立了半响,站起身来。
“真恶心。”他说:“你让我想吐。”他原来不知道,这人除了是个人渣之外,还是个同性恋,不过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几乎犯遍了所有香港法律规定的条文,但却从没被人指控过强奸妇女。
问题是,这怎么可能?对他,单飞?单飞深吸了口气。他隐隐地感觉到身体里面的不适。但遗憾的是,谢天麟抢在他之前呕吐了起来。
“我看你还是需要叫救护车,”单飞皱着眉头道,最起码在不想把事情张扬出去这点上,他们是一致的“脑震荡?”
“我知道!”谢天鳞勉力坐起身,烦躁地道。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即便是婴儿时期,他也没有这么肮脏邋遢,血迹和污物和着铺天盖地的羞耻,把他完全淹没了。
“现在你滚吧!我不会告你见死不救的,你放心!”忍着难以承受的眩晕和再度呕吐的欲望,他叫道。对着单飞的脊背挺直但是略显单薄,他看到谢天麟在颤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在努力支撑自己,但是很可惜,无法掩饰他已经筋疲力尽。
这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任何值得可怜的地方,怜悯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实在太过浪费,但是把他留在这里是个麻烦,单飞对自己说。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下一个无视“清洁中”的牌子而冲进来的人,会怎么处理这个“东西”?
“能走吗?”片刻之后,他听到自己问,声音充满刻意的冷酷和鄙夷。谢天麟深呼吸,他希望这可以抑制眩晕和恶心“当然!其实我还能跑,不过不是现在。”他冷笑着说。
“哪那么多废话?”单飞弯腰去拉他的胳膊“你想等下一个人冲进来然后报警,是不是”谢天麟沉默地随着单飞站起身──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用来在做这么个大动作时说话。
单飞看着摇摇晃晃的谢天麟,后者似乎是为了抵制眩晕,这个伤患紧闭着眼睛,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惨白如纸的面色配着黏稠的殷红血液,沿着他细腻光滑的肌肤描画出一幅令人…窒息的图案。
那血流缓慢但不停留,谢天麟流失的太多了。单飞相信自己对他的要求太高了,他只是一个奸诈的罪犯,不是超人,他不能对抗脑震荡带来的物理伤害,不管单飞是怎么要求他,或者他自己心里是如何的希望。
另外,他看起来实在…很狼狈,有点让人…心里不舒服的狼狈。解开外衣,单飞披在谢天麟的身上,遮住他周身的污秽,然后,他把他打横抱起,快步走出洗手间,穿过后门,绕过陋巷来到停车场。
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姿势,但是单飞确信,这是他此时唯一一种,能把这个令人恶心的伤者安全转移的姿势。
自己会救助谢天麟,这一点也不奇怪,单飞的记忆告诉他,他还从未眼看着任何人在他面前垂死挣扎而不顾过,他只是没想过,居然是这种姿势!真是恶心!对,单飞对自己说,胃里的不舒服是因为这太恶心了!他不管谢天麟到底想要怎么搞,但不要搞到他的身上!
谢天辚一直都沉默着,就好像他把全部的精力都用来承受剧烈的头痛、眩晕、恶心一样,他不能够理会身体上的接触和尴尬的气氛。他控制着自己的思绪,顾虑太多他现在根本无法控制的事情,只能令自己无法承受,最终崩溃。“把头从我肩膀上拿开!”单飞厌恶又愤怒地说。
他坚信自己没义务像个朋友一样地照顾谢天麟,更不愿意给他提供任何温存的机会,虽然他此刻都不能够相信对方对自己有好感这个事实──这完全不可能!听着,谢天麟不是在说谎,那么他就是个疯子,不错,谢天麟就是这样的人!
他喜欢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比如这一次,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令单飞浮躁不堪,但这一次,这混蛋走得太远了。“我没你这种下流的爱好!”单飞烦闷地道。
“我知道!”谢天麟从没期待过他回应,他当然知道!“如果你能走稳一点,我当然不会‘玷污’你高尚的肩膀!但是你使我感觉眩晕,我得依靠点东西,不然我会吐到你身上!”
谢天麟恼怒不已。他犯了个错误,他知道,他不应该出现在这个鬼地方,根本不应该!”“我使你‘眩晕’,”
单飞用调侃的语气冷笑道,自己对身体接触过于敏感让他有点难为情,但他没打算表露出来“我还不知道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如果这真的是谢天麟的弱点,那么,它势必成为单飞的武器。
“把我放下,然后你滚开吧!”谢天麟愤怒地道,他希望单飞消失,最好永远不要在他面前出现!永远!“如果你以为我愿意抱着你这个…这个…那是个绝对的错误!”
单飞同样大怒道:“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有个共识,那就是别把事情搞大!给你家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悄悄把你带走怎么样?”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单飞绝对绝对不想自己来负责这个麻烦!谢天麟的身子骤然一颤“别!”
他冲口道,细长的手指条件反射地抓紧了单飞的衣服,甚至不顾眩晕的袭击,猛地张开了紧闭的双眼,淡淡的琥珀色瞳仁中充满了…恐惧。正是恐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单飞不只是惊讶,简直算得上震惊“…你爸爸不知道你是同性恋?”
他迟疑地问,感觉到怀中的人瑟缩了一下。让谢天麟害怕得发抖?!这是怎样的恐惧?单飞真是不明白,出柜对他来讲为什么这么可怕?比杀人、比贩毒、比坐牢更加令他恐惧,那颤栗包含惧怕的强烈程度,甚至也超越了死亡。
“还是因为你的目标是我?”后半句他情不自禁带上了点讽刺的意味。是谢天麟先开始耍他的,是不是也该允许他反击?谢天麟垂下眼皮,转头去面对不知名的虚空,摇晃的眩晕带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呻吟,过了一会儿,他虚弱地冷笑了一下“你以为他会拿着鲜花恭喜我?”
那么,等着他的将会是什么?“…那么…现在怎么办?”单飞及时终止了自己好奇的追问,在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把谢天麟放在自己车子的引挚盖上。他不能够带着谢天麟!单飞知道那样做的后果,八成会是他们双双发疯!他只是…不能够!在谢天麟答话之前,单飞的手机响了起来。扫了一眼手机萤幕,单飞默默地叹了口气,老天,是锦辉。
听筒里的声音很愤怒,对于他单身汉最后一夜里无故失踪的质问,单飞简直无力回答。“呃…是突发情况!”瞥了谢天麟一眼之后,单飞支吾着道:“我马上就回来,你们先继续,我很快就处理完。”
“哦…是个美女吗?”电话的那一头,几个男人了然地发出心照不宜的笑声。确实,近来单飞三不五时地有点艳遇,那多半是因为他作为新一期的“员警之星”
上了新闻媒体。精干威武,最重要的是高大帅气又和蔼可亲,于是,他突然多出了一些愿意跟他十分亲密的fans。
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长到组里的人都知道,并且开始以此调侃单飞。“不…”单飞近乎绝望地叹息了一声“等我回去再说。”
“OK,”对方很善解人意。“你会是下一个,我会叫我老婆把花球抛给你。”说完,卢锦辉连同那两个闯了祸却不自知的混球,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Fuckyou!”单飞咬牙道,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