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们西方人那样,成天肉麻兮兮地将“爱”挂在嘴上,才教凌恩不明白。他们难道都不会觉得讲“我爱你”三个宇,很不好意思吗?再说,嘴巴说多了,似乎…会让“爱”成了很随便的东西。凌恩多年的偏见是…男子汉大丈夫,一天到晚将爱挂在嘴巴上,成何体统?
掀开棉被,凌恩钻进自己的被窝,暖烘烘的感觉,让他满足地叹息,闭上眼睛。“今天累死了,我想早点睡,关灯就交给你了。”
“…”嗯?为什么没听见回答?克劳顿那么快就睡着了?凌恩懒懒地想着自己该爬起来关灯,可是睡意已经慢慢袭上大脑,再睁开眼太麻烦,干脆就这么睡吧…
三分钟,或过了更久,黑暗的梦乡中响起男人的声音道:“恩,有件事我忘记跟你说了。”唔…管他什么事都随便啦,不能明天再说吗?好困耶!“这趟来日本,不是单纯想带你来泡温泉而已…”
真是的,要说就快说,少在那儿拖拖拉拉地扰人清梦了。“你有在听吗?”一顿,不等回答,男人径自说道:“我一直在找时机,想跟你提这件事。可是我怕你会…”含糊带过后,男人叹息着。
“反正不管怎样,我现在都告诉你喽,你事后不许说你没听到喔!”喂、喂,老兄,这么做很卑鄙,对着一个快睡着的人讲话,这也能算数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就是…我老头说想和你见一面。他坚持要亲眼鉴定一下,看看我挑的伴侣是什么样子的人,他答应我只要我让你们见面,他就会放弃帮我安排相亲的事,也不拿结婚两字来吵我了。
只是和我老头吃个饭而已,你不会介意吧?”什、么?!踹开难缠的周公,凌恩霍地爬出被窝,揪住了躺在几寸远外的男人。
“你居然这样暗算我,克劳顿·霍普!说,我有什么义务,非得跟你父亲吃饭下可?!”举起双手呈投降状,克劳顿极力安抚地说:“你不用紧张嘛,真的只是吃顿饭,又不是要你和我举行公开婚礼。”
“啥?”摇了摇他的肩膀,凌恩一副要生吞活剥了他似的,怒道:“天底下会有这么容易就放过儿子的男欢的老爸,我倒想瞧瞧他是长什么德行!
你当我是三岁小鬼,会被你骗吗?如果真是那么简单的事,你不会一开始就告诉我吗?故意算准我快睡着的时候,偷偷摸摸地说出口,分明是你心虚!”
甚至是凌恩自己,若非大势已去,他也不会那么爽快(?)就接受阿夜与江尚楠的事。只要当时凌夜的态度里有丝犹豫,哪怕必须打断他的腿,凌恩都不会允许他和一个男人同居。
即使事后自己和克劳顿也发生了同性间的恋爱关系,但是为了儿子的幸福,再给他重作一次选择的话,他还是会想阻止。不,说不定自己有过经验后,他会加倍努力地阻止儿子走上这种悖离世道的歧路。
这不是什么双重标准,而是为人父母者受上天赋与的强迫症。举凡会威胁到孩子们幸福的“恐龙”做父母的都会挥动着那把“蛮不讲理”的大刀,无视孩子们的意愿,代替他们上场杀敌,不管孩子们是几岁…父母永远也无法治愈这种病。
可想而知,在克劳顿的父亲眼中,自己无疑就是那只该被宰杀的恶龙!“我不会让老头欺负你的,我保证,只要老头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我们可以马上走人。”克劳顿翻身坐起。“恩,一次就好,你就答应我这次吧?”
“你…”告诉他,他也不会懂的。那种无条件为了儿女而战的天下父母心,没有养儿育女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况且,骂他太天真,克劳顿也不会就此放弃,他没那么好说话。
“我们分手吧。”凌恩放开他,死心地说:“你太看得起我了,克劳顿。实际上,我没那么强悍,会为了我们这段随时都可以结束的关系,去做任何努力。
我想我没义务做你的挡箭牌,如果你父亲认为和女人结婚才是对你最好的,你为何不试着去接受他这个想法?听阿夜所说的,你不是个双性恋吗?这代表你不是非男人才好,也可以和女人在一起生活,那么相亲结婚也没什么不好。”
“恩,你在说什么鬼话?我爱的人是你!”反过来扣住他。凌恩甩开他的手,冷酷无情地反问道:“你这句话跟多少人说过了?”“恩?!”蓝瞳错愕地瞪大。
“你不必做出这般夸张的绝望表情,以你的条件,很快就可以找到下一个情人,不是吗?”
拍拍屁股,凌恩不假思索地站起身。“今晚我先到阿夜那边挤一挤,明天一早我就带他们回台湾去。”走到门边,一手放在门把上,背对着他,不禁冲口说:“我们…其实…曾经有过一段不错的日子,谢谢你让我…”
咚!从后方伸过来的双臂,像铁条般将凌恩锁在门与他的身体之间,牢不可撼。“你说我太看得起你,那么你就是太看不起我了,恩。”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口吻,低沉地传达男人的痛心。凌恩缩了缩。
“我晓得在你眼中,我比不上你的工作、你的儿子们,可是我以为起码也在你的心头占有一席之地…没想到,我错了。”蹙起眉,一触即发的空气中,酸楚的滋味在酝酿、在发酵。
“若是你有一点点把我放在你的心里、你有在乎我这个人,你怎么能够伤我这么深?我的心在流血,你看到了没有?”心口被罪恶感的针尖,狠狠地戳刺了。
“还说什么谢谢我,别说鬼话了!你是我见过最麻木不仁的家伙,你根本不晓得什么是爱!”
针尖戳了又戳,刺烂伤口。“很好,要分手就分手吧,像你这样不长眼睛的冷血家伙,就算我再怎么样爱你,你永远也不会懂!”
啪地拉开门,克劳顿将凌恩推回屋里,自己跨出去说:“去享受你的假期吧!很抱歉把你骗到这里,这趟旅行就当作是做老板的我,犒赏你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你大可大方接受。我会交出亚洲区总监的位置,省得我们再碰面会尴尬。再见。”
“克…”迅速阖上的门,彻底地阻断凌恩与克劳顿之间再沟通的道路。凌恩无言地站在房间里,克劳顿离开前所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反复地回荡在他脑海中,啃噬着他的良心。
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点?完全没考虑自己说出的话,是怎样地伤人?一想到要与克劳顿的父亲见面,乱了手脚的自己,立即选择跳进最简便的处理方式。
以为只要逃避掉眼前的难关,后面的事可以后面再说…怎么办?他方才说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话,克劳顿应该不至于想不开吧?
自己应该追过去吗?但,他有什么立场去追他?是自己先说要分手的!为什么天底下就只有一个“凌恩”?
要是有十二个凌恩的话,我就每个月按你所说的轮流向他们示爱!你,要成为我的人,凌恩。我不是说要你陪我上床而已,我说的是你的人、你的心全部都要属于我的…
这是新的游戏,名称叫做“唱反调”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奉陪下去,我就不相信你能一路跟我唱反调唱到底。你是个傻瓜,凌恩。一个没有自信、过度胆怯的傻瓜…不论是什么、方式,我都要你。
这一个月,我会日以继夜地爱你、疼你,不许你有片刻喘息的机会,我会不断、不断地要你,直到你下不了床为止。
啾啾的鸟啼声,唤醒沉浸在追忆中的男人。抬起头,黑夜曾几何时被黎明的紫晕驱退,窗外吹来的一阵秋晨冽风,使一夜没睡的他打了个哆嗦。
伸手拿起深蓝厚底的浴衣外褂,将手套进长袖里,他蓦地想起什么外套也没穿,一身薄衣就离开房间的另一个男人。自责地咬住下唇,凌恩知道自己再等,也不可能等到克劳顿回心转意地回来。
明知希望多渺茫,可是心里多少抱着姑息的期待,认为等他气消了,会再跑回来与自己沟通…真是笨得可以。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居然还在等待着克劳顿主动放下身段…
彻底伤透那家伙的心的人是他,逼那家伙心灰意冷地离开的人也是他,事到如今克劳顿空有满腔再火热的热情也熄灭了,怎么还会愿意再踏进这间房一步?不,恐怕这辈子那家伙都不会再次靠近他半步了。
凌恩将睑埋在双掌中,他没有自信能获得克劳顿一辈子的爱,却变相扭曲成了一种傲慢与自大。
傲慢得不去正视现在的克劳顿对自己付出了多少爱,自大地假设身经百战的克劳顿已百毒不侵,什么话都伤不了他,而他口口声声的爱也是轻浮而不可靠的借口、借口,这些都是借口!
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凌恩惭愧地发现自己有多不长进。他这一生都在伤害别人的心,永远都学不乖。先是前妻,再来是一些交往过的女子,现在则是克劳顿…为何人们总是会不断反复地在重蹈覆辙呢?
揪着自己的发,凌恩用力地摇头。不行!不能这样就算了!至少要对他说声“对不起”即使一切都无法挽回,自己也不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厚脸皮地打道回府!
想来想去,在这个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的异国,要找克劳顿将是件不可能的任务,凌恩只好从柜台那儿打听点消息了。匆匆忙忙地走向柜台,一名年轻的女招待员低头有礼地说:“お客さま、おはょぅござぃます(客人,早安)。”
“对不起,我想请问一下,昨晚霍普先生离开旅馆的时候,有没有人看到他?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连串的英文让女招待员困惑地摇了摇头,接着又说了一堆的曰文,凌恩焦急地说:“没有人知道吗?有没有谁能回答我的?”
女招待员比个稍候的手势,接着拿起电话,与话筒彼端的人快速地交谈。不久,急急自柜台后方现身的,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香子老板娘。她边整理着衣襟,边不好意思地说:“让您久等了,凌先生。不知道您有何需要我们服务的地方?”
“香子老板娘,昨天因为我和克劳顿发生些许口角,所以他离开我们所住的房间。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你可以帮我找到他的下落吗?”
“有这种事?”掩不住讶异,香子老板娘立刻点头说:“那么请你到前面的迎宾咖啡吧稍坐一下,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坦白说,现在的凌恩根本坐不住,他宁愿站着等。可是基于礼貌,他还是走到离他们稍远一点的地方,频频张望。
香于与几名工作人员交谈着,翻阅着厚重的名簿,打了两通电话,约耗费了十分钟左右,终于结束调查,朝凌恩走过来。
“怎么样了?”“凌先生,霍普先生确实在昨夜十点,请值班的服务生,帮他在别的旅馆订了间房,然后就搭车过去了。”香子老板娘取出一张抄着地址与房号的纸条。
“就是这儿。我也打电话问过该旅馆的人员,他们肯定答复说霍普先生是住那儿没错。”如释重负的凌恩,接过纸条说:“谢谢,我现在马上过去!”
“可以请您等一下吗?”不解地扬眸。香子老板娘温和地微笑说:“毕竟现在是清晨六点多,要造访也太早了。
您早餐还没有用吧?现在餐厅虽然还在准备中,不过我可以请大厨做点清粥、弄点小菜,请您赏光和我一块儿用餐吧?”
“不,这样太麻烦您了…”“看您这样子,昨夜似乎也没睡好,要是再没吃早餐就出门,万一到了霍普先生那儿,想说的话也会因为没有充分的能量补给而说不清楚呢!”笑着,香子柔性劝说道:“请您一定要接受我的这点鸡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