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叮咚!叮咚!
门铃响起,元茂的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着准备晚餐。
“谁呀?”
“对不起,可以开一下门吗……”
低头站在门前的是一名陌生女子,眼睛画着浓妆,穿着水滴纹的夏季连衣裙。这个人不是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就是生活上正处于困境。
“有什么事吗?”
“我,我……”
“孩子他爸,你出去看一下吧。”
“究竟是谁呀?”
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的元茂父亲走到门口。最终也没确认那人是谁,很不耐烦地打开门。
“有什么事……”
站在大门外的女人突然走进来扑通一下跪在了他的面前。
“是谁呀?”
过了好半天也不见什么动静,元茂的母亲有点纳闷,走向大门。顿时,她的表情凝固了,愣在那里。跪在那里的正是李金子。十三年前,就是这个女人……
“这是……”
元茂的母亲脸部肌肉痉挛,头脑发晕,连话都说不出来。
李金子看到她重新站起来又跪在她的面前,元茂的母亲吓得直往后退。
“请您原谅……”
还没等把话说完,元茂的母亲闪电般冲进厨房,拿起刚才切泡菜的菜刀跑出来。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地方?你还敢来!你还要不要脸!”
元茂的母亲已经失去了理性。若这样放任不管,非闹出人命不可。元茂的父亲扑上去抱住举起菜刀的元茂母亲拦住她。
“出去,快点!马上给我出去!”
面对元茂父亲歇斯底里地喊叫,金子动也没动。
“请你们一定要原谅我。”
金子含着泪低下头,一滴眼泪掉落到客厅的地板上。
“看她这不要脸的家伙!还敢来这里!还敢来这里……”
“马上给我滚出去!”
在元茂母亲和父亲推推嚷嚷的时候,元茂母亲手中的菜刀掉在金子的膝盖前。金子看着菜刀愣了会儿,然后迅速操起菜刀站起来。
“干、干什么?”
元茂父亲被这一举动惊呆了,他推着夫人慌忙躲进了屋。失去理性的元茂母亲也被吓得不知所措。
金子拿着菜刀跟在元茂父母身后进了客厅的里侧。
“我想你们可能无法原谅……但是,请你们一定要原谅我。”
低声说完,金子把左手放在了茶几上,握紧其他四个手指头只留下小指。从容地举起右手上的菜刀砍下去。霎那间,刀刃穿过小手指深深陷入紫杉树根制成的茶几上。被切断的手指断端露出白花花的肉和骨头。瞬间,喷出一道红红的血线。
“干,干什么?这究竟是在干什么!”
元茂父亲扑向金子大声喊着。
“请您原、原谅我……”
金子咬着牙从茶几上拔起菜刀又举到半空中。下一个目标是无名指。
“一直到原谅……一直到原谅……”
说着朝无名指砍下去。元茂父亲猛然推开了她,金子的无名指终于躲过一劫,刀插到了茶几上。元茂父亲抓住这个机会迅速将金子的右手摁在茶几上。
“明白了!明白了!够了……孩子他妈,快打119!”
面对刚才的剧烈变化,元茂的母亲吓得魂飞魄散。她慌忙跑过去拿起话筒,颤抖着播下119,但是过于着急拨错号,不得不摁断又重新拨。
“这里是东部移村洞……汉光公寓九栋802号……有,有个人手指头被切断了,小手指头……什么?手,手指头?他爸,你找一找那里有没有手指头?”
夺过金子手中的刀,卡住金子手指止血的元茂父亲,为了寻找被切掉的手指头将茶几底都翻遍了,仍旧没找到。茶几的周围早已成为血泊,根本无法辨认手指头究竟在哪里。
“你帮忙过来找一找吧。”
元茂父亲不能松开金子正在流血的手,所以只能交给吓破了胆的妻子。
元茂母亲紧贴着紫杉茶几旁边仔细检查了一遍,但是因为太暗什么也看不到。最后只能把手伸进茶几的缝隙里凭感觉摸索。不一会儿,一个血肉模糊的小东西触到了元茂母亲的手。好像处理恶心的虫子一样,元茂母亲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夹住一根尖尖的物体的断端察看了一下。断定它就是由肉和骨头组成的人的手指头后,马上递给丈夫。然后,喘着粗气捂住胸口一屁股坐倒在沙发上。
救护车一到,金子和元茂母亲就被一起送往医院。在去往医院的路上,金子向带着氧气罩的元茂母亲无数次地请求原谅,但最终还是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
金子在监狱劳动十三年挣得的钱全部用在了缝合手指的手术上。
2
一年又要过去了,市场里比往常冷清。只有位于市场入口处五平米左右的“贝多芬美容院”例外。客人们大都希望用崭新的面容迎接新年,美容院里特别拥挤。
天黑了,手中缠着绷带戴着一副大墨镜的女人出现在美容院的门口,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张望。刚刚喝了几杯的一群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从市场里面的米酒店走出来,突然停下了脚步。视线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正往美容院里窥探的这个女人身上。因为漂亮,好像在哪里见过,更因为那搭配不协调的墨镜和绷带……
似乎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太阳了,那个女人的皮肤非常白,那乌黑的头发丝毫没有染烫过的痕迹。一米六五左右的身材,偏廋。身上虽然披着一件新大衣,但一看就是便宜货。就像是在路边摊买来的二手货,只能对付着穿。
金阳姬没怎么吃中午饭,一直站在那里剪了几个小时的头,只觉得手脚发麻、头脑发沉。虽说客人多,但大部分都是没什么挣头的五千元一位的男客人。
“你是小姐还是大嫂?”
正在剪头的四十岁左右的男客人问了一句。
“在大叔眼里,是小姐呢,还是大嫂呢?”
那个男人仔细看了一眼镜子中的阳姬的脸。阳姬脸上的妆化得特别浓。
“有三十五岁左右?那应该是大嫂?”
“是,对了。”
阳姬不耐烦地回答道。
阳姬今年才三十岁,可在人们眼里她比三十五岁的人还老。阳姬显得格外憔悴。
“那个女人是干什么的?”
听见背后的嘟囔,阳姬停下手中的活把头转向门口。
“天啊!”
那个身影,金子正站在大门口静静地望着她呢。金阳姬径直跑出去扑到金子怀里,用还举着剪子和梳子的双手紧紧拥抱着她,眼里浸满了泪水。就像死去的丈夫又复活了似的激动。
“比想象中出来的还早……”
过了好一阵阳姬才松开双手,说道。
“嗯。”
“圣诞节特赦?”
“嗯。”
“怎么不提前跟我联系?”
“有点忙。”
“手怎么了?”
“被刀切了一下。”
“这段时间好像变了很多啊。”
“我要找一个临时住处。”
阳姬的单居室位于斜坡上,需要向上走10分钟左右的路程,马路两旁布满林荫树,还有路灯。
金子跟着阳姬走进那间破旧的单居室,环视一周,屋里很简陋,而且味道跟监狱没什么区别。在屋内的一角摆放着一张小型单人床和一个衣柜,窗边也只有一张美容院专用的橙色旋转椅子。不管是洗手间还是衣柜都看不出有男人进出的迹象。
金子走到发旧的梳妆台前照了照镜子,整齐的头发上闪着亮光,是阳姬的手艺。这十三年来她们一直留着同样的发型,突然改变了发型还真觉得有些不习惯。
“从现在开始,来青州的杀人犯都够受的了。”
正在翻衣柜的阳姬用明亮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
“因为,为她们祈祷的善良圣女出狱了,嘻嘻嘻……”
阳姬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还算干净的连衣裙递给金子。
“穿过的,但是现在急,没有办法,先将就穿一下吧。要是提前通知我一声的话,我就会准备一套好衣服了。”
“没有鞋吗?要是有一双红皮鞋就好了……”
“明天我去百货商店给你买一双漂亮的。”
阳姬说着,挪动着小步走过来投入到金子怀里。好像已经分别了一个世纪,阳姬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想给你准备更好的,知道吗?”
但是,与以前不同的是,抱着阳姬的金子的手有点僵硬。
“你有烟吗?我想抽支烟……”
对于金子的反应阳,姬露出惋惜的笑容,从她怀里抽身出来。
“大姐,其实你没有爱过我吧?只是装一装而已?”
金子默默地坐在窗边美容院专用的椅子上望着窗外。
“算了,没关系。你认为我还有用,这就已经足够了。”
阳姬找出烟走到窗边,也许是出于对往日的怀念,面带微笑,久久地望着金子。
“算了,就抽一支烟吧。抽着烟才能感觉这里并不是监狱。”
阳姬同时叼起两根烟点上火,一支递给金子。金子接过香烟,仿佛是第一次接触到烟,盯视许久,然后深深地吸上一口。可能是由于很久没有抽烟,金子感觉头有些发晕,紧紧闭上了眼睛。
“姐姐,变化太大了。以前,你可是经常面带微笑、说说笑笑的……难道,战斗已经开始了?”
金子依然凝视着窗外,一句话也没说。似乎是对过去岁月的叹息,从金子的嘴里只冒出长长的烟雾,漂浮在空中。
阳姬把单人床让给金子,自己则躺在床底下,她们聊了很久。不知不觉阳姬进入了梦乡,金子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从带来的兜子里拿出两张已经磨得破破烂烂的黄纸,小心地摊开。那是为了寻找失踪儿童印制的印有六岁儿童照片的传单,和印有金子自己模拟画像的嫌疑人缉拿传单。金子把两张印有照片和模拟画像的传单并排贴在了梳妆台前面的镜子上。然后从兜子里拿出蜡烛,将它立在缉拿传单前用火柴点着。金子看了一会儿烛光,然后跪在地上开始做祈祷。在这十三年中,她一直坚持做这件事情,没有一天懈怠过。
3
金阳姬在监狱里第一次见到金子是一九九八年。阳姬就是在那年春天因杀人罪被判入狱五年的,服刑约四年后被假释出来。
金阳姬杀死的男人既是她的同居者——柱子。
柱子原来是乡下的小混混,而阳姬是在售票茶馆负责送票的。一起睡了一晚之后彼此产生好感,两个人同居后也曾为新生活而努力过。小混混柱子也改掉整天无所事事的浪荡恶习开始送炸酱面,而阳姬则在餐馆干起了洗碗和端菜的活。
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好景不长,还没到两个月,柱子就又和那些混混们泡在一起,染上赌瘾又使他们负债累累,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柱子就开始想利用阳姬挣钱。一开始,柱子先收一两千万的定钱把阳姬卖到了售票茶馆,然后又把她从那家茶馆骗出再卖到别的茶馆去,以这样的方式骗取钱财。就这样通过几次诈骗也得了不少钱,但是不管是生活费还是其他费用,柱子一分钱也没给过阳姬。他不仅将骗取的钱财扔进了赌场,连阳姬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也给挥霍一空。
没过多久,骗子金阳姬的故事传遍了整个业界。因为她已经上了业主们的黑名单,所以再也不能行骗了,无奈之下柱子把行骗的舞台转向了首尔。然后强迫阳姬到周围的酒吧去陪男人们喝酒、卖淫。现在的阳姬已经不是柱子的同居女友了,而是替他赚钱的机器。
柱子越来越残酷地虐待阳姬。要是阳姬逃跑,他会想方设法把她追回来;如果阳姬说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他就说她是在装病还狠狠地打她。
那天也跟往常一样,阳姬在酒店陪男人们喝酒并卖身。
在打车回家的路上阳姬的胃开始隐隐作痛,可能是由于饮酒过渡和生活不规律造成的,最近只要酒劲一过就感觉像刀割般疼痛。看来是患了胃炎或胃溃疡。
每天一进家门阳姬都觉得冷冷清清的。和男人们在一起的时候就算再疲劳再讨厌也没有这种感觉,但是一回到家就宛如进了坟墓一样的寂寞难奈。
想睡觉的她躺在床上,肚子疼得越来越厉害。哪怕喝一碗清爽的汤也能马上止住胃痛。但是想不起家里有什么像样的汤料,几乎没在家做过饭,若家里有那种汤料才是奇怪的事儿。
阳姬煮了一碗拉面,喝完汤想天一亮就去医院做检查。她担心一旦病情加重会需要很多医疗费,比起自己的病她更担心的是钱。幸亏,她背着柱子偷偷存了点私房钱。在酒吧里陪男人们喝酒上床挣的钱每个月都被柱子搜刮走,阳姬只能靠客人们给她的小费来维持生活。那是她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想数数这段期间攒下的钱,阳姬掀起了油纸炕。
“我靠!”
油纸炕下面连张纸都没有。那些并不是为了治胃病而是为了治性病积攒了二十多天的钱,不知道是怎么被他找到的,柱子连阳姬积攒下来的看病钱都拿去赌了。
柱子玩了个通宵第二天早晨才回家。好像是和地位很高的人一起玩似的,还穿着从来不穿的西装。
“干吗那么看着我?臭婆娘!”
柱子根本不在乎阳姬的表情,醉醺醺地脱下西装,扔给阳姬。
“别让它起褶,好好给我挂起来!”
接着想要解开领带,却怎么也解不开,就站在镜子面前忙活了半天。似乎领带不是系的倒更像是拴上去的。最后,柱子还是先脱下印有女人口红印的衬衫扔给阳姬。
“哪来的西装?”
“你这种臭婆娘打听那些干什么?哈,真是的……别那么傻愣愣的坐着,快过来给我解开,臭婆娘!”
阳姬一开始还真想替他解开领带,但是她拽着领带,发现越拽越紧的感觉非常舒服。那领带就像死囚脖子上挂着的粗绳。
一看领带勒得脖子疼了,柱子就想动手打人,举起拳头发起脾气来。瞬间,阳姬就像闹着玩似的使劲吊在领带上。果然,阳姬挨了好几拳。鼻子和嘴角都流出血,但是和往常不同的是,这血让她兴奋。挥拳的柱子想要解开勒着脖子的领带而拼命挣扎,但那为时已晚。
阳姬虽然块头大,但对于引体向上还是很有自信的。中学体育课只有引体向上总是得满分。
阳姬马上调换姿势,用右侧肩膀扛着领带,弯下腰使劲向前拉。不一会儿,柱子翻着白眼吊在阳姬的后背上,软瘫瘫地跪了下来。阳姬更加感到了快感。看到口吐白沫倒下去的柱子就有一种达到性高xdx潮的麻酥酥的感觉传遍全身。为了最大限度地享受那喜悦,阳姬用脚踩住倒下去的柱子的脖子使劲拉领带,一直到手抽筋为止。
阳姬收监于首尔拘留所,后又以杀人罪被判五年徒刑移送到青州女子监狱。青州女子监狱有很多老囚犯,这里的女囚犯以欺负人而出名。
“来客人了!”
深夜,阳姬被送入青州监狱牢房里。这是今后几年要住的三四平米左右的牢房。
阳姬拎着像菜篮子一样用布编成的兜子进入牢房,站在门前看了看其他囚犯的眼神。在室长命令坐下之前是不能坐下的,如果随便坐下,则将以整顿军纪为名会被蒙着被子狠狠地打。
“我叫金阳姬,被判五年。”
阳姬低下头向牢房里的七个囚犯打招呼。
“五年的话应该是杀人犯吧,你,在外面是不是卖身的?”
看起来岁数大一点的囚犯一边上下打量着阳姬一边问:
“什么?您怎么知道……”
“在你的脑门上都写着呢,这丫头!等你从这里出去的时候也可以以桂龙山女道士的名义到处给人算卦了。丫头,从哪里来的?首尔吗?”
“是。”
“走了这么长的路辛苦了,去马桶旁边坐下吧。”
但是,在阳姬向厕所走去的时候有人伸腿绊了她一下。阳姬“咣当”一声摔倒在地板的正中央。看上去漠不关心的囚犯们互相递着眼色呵呵地笑着。瞬间,阳姬泪水夺眶而出。一想到今后的几年在这样狭窄的房间里将要和这些女人们磕磕碰碰地度过,眼前一片漆黑。
也不能这样躺在那里,于是阳姬慢慢地抬起头站起来,发现了面向墙壁打开圣经以祈祷的姿势坐着的女人。女人不仅脸蛋非常美丽,而且明亮的眼睛深邃得就像天使。那一刻,阳姬明白了眼前的女人就是“魔女”。她在首尔拘留所的时候一个戴三颗星的警察跟她说过在青州监狱会遇到拥有天使般美丽的,脸上发光的人。那个女人的外号就是“魔女”。
“魔女”对面的墙上并排贴着印有叫朴元茂的六岁小孩照片的失踪者搜查传单和印有称为“魔女”的女人的模拟画像的嫌疑犯缉拿传单。“魔女”正想打开圣经望着那传单做祈祷。
在这第一天,阳姬躺在厕所门口适应不了新的睡铺上,折腾半天才入睡。夜间突然睁开眼睛时,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赤身裸体的柱子站在牢房的正中间,正使尽浑身解数想解开紧紧缠在脖子上的领带。
阳姬猛然坐起来,在黑暗中发现“魔女”面对墙以祈祷的姿势坐着。就像在首尔拘留所听到的一样,“魔女”的脸上发出像菩萨佛光一样的光芒。
“怎么了?见到鬼了吗?”
冲墙祈祷的“魔女”头并没有转向她,问道:
“哦?是……是柱子。”
阳姬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脸。
“勒着脖子的时候感觉非常好……但是现在……早知这样还不如我死好了。……”
突然,“魔女”的脸上露出了暧昧的微笑。
“那就去死吧!”
“哦?”
“然后重新获得新生。如果必要的话,几次也可以……”
“魔女”转过身抚摸了正在抽泣的阳姬的脸蛋。然后紧紧拥抱她。那是阳姬出生后第一次感觉到像投入母亲怀抱一样的温暖。原以为女人的怀抱比沾满酒气的男人的怀抱恶心,但是没想到会这么温暖而温柔!
“祈祷,就像脱掉一层皮一样彻底搓一搓,然后洗清所有的罪过。那么你的灵魂就会变成小孩子的肌肤……明白了吗?”
从那时候开始,李金子教给阳姬要珍惜自己的人生。阳姬也像金子一样经常面对墙做祈祷,每当这时候人们就说阳姬的脸也在发光。
4
年初不久的某一天下午,金子去找张氏“成濑蛋糕店”。四十六岁的张氏坐在炉子旁边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左手缠着绷带的金子像充满好奇心的小孩子似的透过店面的玻璃橱窗看着陈列的蛋糕。打瞌睡打到一半的张氏抬起头,只从侧影就认出是金子来。
“还不进来,干什么呢?”
没有右腿的张氏拄着双拐站起来大声喊起来。
“店铺很雅致漂亮啊!”
金子走进店内。
“需要工作吗?”
“是的。”
“当然,凭你金子的手艺介绍给谁都会愿意收的。”
话虽那么说,可张氏还是有点担心金子有前科。也不像别的,金子是个绑架并杀害儿童的绑架杀人犯,点心店的老板们不可能不忌讳。点心店的顾客一半以上是孩子和孩子的母亲。虽然这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但在当时也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大家都有可能会认出金子来的。
“去哪里好呢?当然,专门搞装饰的地方是最好的啦!”
“大叔,我就在你这里干活行吗?”
“在这里?为什么……”
金子没有回答。
“我们店铺不太需要人手……”
金子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算了,算了,就这点儿事!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恩人,就这点儿请求……其实我有低血压,所以凌晨起来非常不便,暂时你就早晨出来替我干活吧……”
“谢谢您了,大叔!”
“但是,你的手怎么了?”
“受了点伤。”
这时,蛋糕店门口停了一辆卡车。从驾驶席上下来一位哼着小曲的年轻小伙。虽然外表看起来像个高中生,但从整体来看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
年轻小伙从卡车里拿出一大堆材料,一脚蹬开门走进店内。
“朴根植,打个招呼吧!这是你的前辈。”
“哦?前辈?”
根植的视线被手中盒子内的食品材料挡住了,为了看前面他侧过身。
“我以前说过的,叫李金子……在青州跟我学制果技术的……”
“啊,您好!经常听……”
要打招呼的根植与金子四目相对。突然,根植手中的盒子掉在地上,食品材料撒了一地。根植手忙脚乱地拣起来再装进盒子里。
“啧啧,我不是说过漂亮吗?”
张氏对着坐立不安的根植嘀咕着咂了咂舌。
“叫姐,姐姐也可以吧?”
根植把撒在地上的东西全部拣起,装在盒子里起身腼腆地笑了。
“哪里……就叫我金子好了。”
5
张氏二十五岁的时候去了制果技术发达的日本,在专门学校学成后归国。回国后他就职于糕点厂,并得到大家的认可,刚过三十岁他就当上了厂长。但是,糕点厂的生产条件极其恶劣。如果想配合生产单价就得缩小劳务费的支出,因而也就必须让职员们加晚班。活儿多的时候张氏有意在职员们面前吃在当时非常流行的“timing”(一种安眠药)。如果身为厂长的张氏不做出榜样控制局面的话是压不住职员们的不满情绪的。
那天,张氏也像往常一样吃完“timing”,在梦幻状态下值完夜班正骑自行车往家走。但是,恢复意识后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躺在医院,而且一条腿也没了。据说是被卡车撞了。
在那之后,自暴自弃的张氏去了父母生活的青州。看到年过四十还没娶媳妇的儿子成天以酒度日,张氏的母亲每天费力地推着轮椅带儿子去教堂。而且受在教堂结识的一位看守的委托,虽不情愿但还是去了青州女子监狱参加义务服务活动。
和其他监狱一样,青州女子监狱里也有几处工厂,其中的一个就是糕点厂。在那里张氏每周对囚犯们讲解一次制果技术。
几个月后的一天,张氏尝到一位绑架犯制作的巧克力点心,如果表述张氏当时的心情那简直是“不想活了”。监狱分给囚犯们的材料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但金子却使用那些材料做出了以前只有一个国家的国王才能吃到的点心。
尝到金子做的点心而想到死的张氏有两个原因:一是感动于自己教出来的囚犯能做出这么可口的点心,另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留日归来后在制果业界摸爬滚打了那么长时间,但手艺却比不上一个囚犯。
从那之后,监狱用于庆典或接待的糕点大部分都出自金子之手。尝过金子做的糕点的人们都会说:“世上尝到最苦味的人制作出来的世上最甜美的糕点。”每当这时候,金子都说是因为遇到了好老师,并对张氏大加赞赏。
有了优秀的弟子,老师也得加倍努力学习才行。张氏为了继续教金子不得不拼命地学习新的制果技术。就这样张氏有了开始重新生活的勇气,在遇见金子的第三年他重返首尔,经营了一家以蛋糕装饰为主的制果店。
但是,再次与金子相逢的张氏现在的心情并不只有喜悦,他觉得金子变了很多。再也不是给周围的人带来活力的那个“亲切的金子”了。
6
永登浦区文来洞一带从日寇占领时期开始就以炼铁厂而响誉四方。从前到现在,在没有几平米的空间内放下一两台冲床,三四个职员在那里进行焊接或切削之类的工作。他们这些人的手艺可是一流的,所以人们常说只要有需要在这里制造喷气式飞机都没有什么问题.
溅着火花用铣床削铁的黄氏抬起头,看见妻子牛少英和一个陌生女子在炼铁厂门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陌生女子比妻子更加年轻漂亮。瞬间,黄氏马上断定这个女子就是金子,妻子经常念叨的比自己抢银行还英勇的故事就是关于这个女子的。
牛少英一米七的个儿略微显胖,第一次见到牛少英的人都会联想起女运动员。性格也像男人一样豪爽,口气和嗓音却像女高中生一样纤细和温柔。第一次听到牛少英用她那短舌音发出的纤细嗓音,你会因她声音和外貌的鲜明对比而笑出声来。
“亲爱的,金子来了。”
牛少英这才松开金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发出短舌音向丈夫介绍金子。
牛少英的丈夫黄氏也以不亚于妻子的热情欢迎金子。他丢下手中的活儿跑过来,在衣服上蹭了好几次手,才和金子握了握手。
他们立即关上炼铁厂的大门,一边烤着买来的五花肉一边喝起了烧酒。
“但是,孩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少英一遍一遍地打量着金子,一边给金子斟酒一边说。
“该变了,从监狱出来了,应该是有点儿变化才对……”
金子不回答,黄氏就替她解释了。
“也是,我们也变了很多……”
7
黄氏和牛少英第一次见面是在乡下的农协。黄氏是把守乡下农协的义务警察,而少英是需要一大笔钱而抢银行的强盗。
深秋的一天下午,二十多岁的女子开着车来到农协,把车停在门前,然后从后坐拿出一把气枪走进农协。盯着陌生女子的黄氏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女子是银行强盗,甚至还点头向这个女子打招呼“欢迎光临”,在乡下,在秋季看到气枪是很平常的。
但是,女子突然跳上柜台,用枪对准人们大声喊‘趴下’。义务警察黄氏一边趴下一边焦急地想拔出煤气枪,但与那个女子的目光相遇的瞬间他彻底放弃了。举起枪像自由女神一样傲然伫立在柜台上的美丽女子宛如不可侵犯的女神。
女子把背来的空兜子扔给趴在地上的窗口职员命令她们装钱。但是,没有一个职员敢动弹。
黄氏想职员们一定是被强盗的超凡气势吓得魂飞破散了。
“还不快给我装钱!”
突然,黄氏猛地爬起来,拿起兜子走向柜台,一个一个翻开桌子上的所有抽屉把现金装进了兜子。
不知是谁按了旁边的警铃,从分署空手跑来的巡警本想进农协,但是一看到举着气枪的女子又退回了分署。好像是叫支援去了。
“大叔!把兜子装到车里去!”
发现了逃跑的巡警,强盗命令站在那里发愣的黄氏举起钱兜子。
还没等她说完就奔向外面的黄氏打开女子开来的国产车的后门,并把钱兜子扔了进去。然后,他就慌忙地坐到了后排坐上。
“干什么?”
匆忙要坐上驾驶位的女子发现坐在后排座上的黄氏,露出了慌张的表情。
“我不需要什么人质。”
黄氏用崇拜的眼神望了一会儿那个女子,露出失望的表情打开车门。正要下车时,从分署跑来很多警察。女子急忙起动、踩油门,黄氏也就没法从车上下来了。
“我靠,这车一个人坐和两个人坐完全不一样……”
和其长相不同,女子口无遮拦。
“小,小姐!往右,右侧!”
“什么?”
“那,那边是土路一直通到山上,所以是条死路。”
那天,多亏了黄氏,牛少英才得以摆脱那些骑着摩托车追赶她的警察。黄氏因为成了银行强盗的帮凶而失去了工作,但后来和少英结婚了。
“在这次事件之后我们就成了梦幻组合,就像关羽得到赤兔马。在工作上他俩的配合比在家里还出色。他们抢劫了几次像宝石店之类的小生意之后,打算做一次大的就金盆洗手。但是,那家大银行里只有一千六百万现金……”
酒劲一上来,牛少英又开始讲起了以前在监狱讲过无数次的故事。
“那时正是开始流行信用卡的时候,而且利用电话或电脑进行网上交易达到了白热化,钱也只在网上来回交易,所以实际上放在银行的钱也就那么一点了……”
“对了!真荒唐啊,那时候……”
“我们也有自己制定的最低薪金标准,这种情况能不失望,能不生气吗?为了这次行动我们还花掉一大笔钱准备了手枪呢,可连本钱都没捞回来,能不生气吗?就打劫那一千六百万窝在家里几年,按月薪计算的话连最低生活费都不够啊。就算再怎么省也不够花啊,一个月拿几十万怎么活呀。所以我们在逃跑途中直接跑进了另外一家银行。”
“是在那里被抓的吧?”
“当然不是了,到那时候心情还很不错呢。”
丈夫接过了牛少英的话。
“我们家少英重新跳到柜台上面冲着天花板开了一枪,嘡!然后就喊‘都给我趴下!’我呢,只是来回穿梭在低头趴着的人群之间吓唬他们罢了,我老婆一看抬头的家伙就用枪口对准他们让他们趴下!就这样,我当时又得出一个真理。啊啊,原来我是和真正的女神结婚了呀……也许是我过于迷恋少英的缘故吧,只顾看举起枪伫立在柜台上的女神,却疏忽了一个职员趁我们不备之际按了警铃。但是,被抓以后警察竟然把我定为主犯而把少英定为从犯,虽然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关系……要是可能的话本想我自己都扛起来,但是因为追随我们的fans太多……”
“那可真是美好时光啊,只要是和她在一起,我到哪里都没怕过……是吧,亲爱的?”
少英有了几分醉意,把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撒娇。
“但是,我们没有走到一起,七年的分居生活简直让我们发疯。我在监狱的炼铁厂干活的时候都做过这样的计划,制造并乘坐飞机越狱!要是看守不监视工厂的话,一周我就可以制造飞机逃到女子监狱去。我们在那七年的时间里书信,多多少少也有一万封了。是不?”
“怎么没有夫妻监狱呢?孔老夫子不也曾经说过夫妇是一心同体的嘛!何况是在号称东方礼仪之邦的国家……”
“那么,那不是地狱而是天堂了!”
黄氏微笑着亲了一下牛少英的额头。
“亲爱的,金子小姐的监狱生活是怎样度过的呢?”
8
牛少英见到金子是在服刑的第二年。
有一天晚上,二十岁的金子和三十岁左右的一名新犯一起走进了牢房。
“你们是犯什么罪进来的,丫头?”
牢房的老大牛少英冲着呆呆地站在门口的两个囚犯问道:
“我,我是因违反医疗法。”
“做什么了?”
“纹身还有整形手术什么的……”
“妈的!你知道我们这里的老大姐的脸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吗?”
牛少英指着旁边正在开玩笑的老囚犯。
“因为找像你这样的江湖郎中做手术,所以现在脸变得这么‘漂亮’了。你这次死定了。”
“你是?”
另外一个囚犯看着金子问道。
“诱拐杀人……”
说完这句话,金子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啊,你就是那个……你的人生也真是……是无期吧?”
“是。”
“你这疯丫头,没事干去抓一个孩子杀死?没毙了你就不错了。”
“还不如死了呢。一提起无期徒刑……就够了,够了。”
“我靠,倒霉的丫头!”
当时,牛少英天天给在大田监狱服刑的丈夫写信。在折叠信纸后就变成信封的这种那种监狱用明信片上,用蓝色圆珠笔密密麻麻地写着,但是大部分内容都不是字而是心型。
牢房的规则就是牛少英写信时谁也不能打扰。牛少英其他时候性格大方,但是谁要是妨碍她写信她就会用最肮脏的话来骂人。而且,如果再写错了几个字那就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似的大喊“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然后不管惹出是非的是谁,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都会挥拳打过去。由八个人生活在一起的牢房内本来有叫“服务员”的室长,但事实上牛少英就是这里的室长(老大)。
牛少英就像男人一样爱打架。论打架,在青州女子监狱里说她排行老二都有点委屈她。
有一次,可能是看我行我素的牛少英不顺眼,三个缝纫工厂的老大过来找茬儿。结果,一个鼻梁骨被打塌、一个脑门缝了十三针、剩下一个被打掉两颗门牙。要不是看守们赶过来劝架,后果不堪设想。当然,在这次打架中牛少英也受了不少损失,但和对方相比那简直像麻雀的眼泪。她只不过受了点轻微的擦伤,掉了点头发,胳膊上被咬了一口而已。
就因这次事件牛少英失去了假释的机会,被关在一平米左右的审讯牢房里一个月。最无法忍受的是既收不到丈夫的信也无法给丈夫写信。
在以后的日子里,牛少英还因经常打架被关了好多次。因此,其他牢房的囚犯们不敢欺负和牛少英一个牢房的以金子为首的囚犯们。
金子被判无期徒刑从拘留所转到监狱之后,有一段时间像孩子似的每天以泪洗面。虽然在工厂不怎么哭,但是每天早晨起床号响起之前或临睡前都哭得非常厉害。
临睡前的时间是牛少英写信的时间,所以人们甚至怀疑金子是不是故意等到牛少英写信的时间,然后用哭来妨碍她写信。每当这时候,牛少英就大骂“臭婆娘,真他妈的倒霉,哭什么呀!”那样的话,金子就硬忍住哭泣蜷缩在那里深呼吸五次。囚犯们很好奇地看着金子的那种举动,金子好像深呼吸五次之后就能稳定下来。
有一年的春天,在青州女子监狱横扫一时的牛少英神话彻底破灭,那是每天都照例进行运动的三十分钟时间。在闪避球比赛中,被金子敏捷地躲过去的球打中了少英,她无力地倒了下去。经检查发现牛少英患上了慢性肾衰,直到肾脏功能全部丧失,她没有过任何知觉。
在监狱内恶劣的环境下,没有得到像样的治疗,牛少英奄奄一息。虽然向监狱当局提出了多次停止服刑的申请,换回来的却是法务部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有钱有势的人就一点点小毛病都会得到精心的治疗,而少英的症状越来越重却依然被关在监狱里得不到充分的治疗。顶多就是每周一次去外面的医院接受透析治疗。
少英一想到看不到想念的丈夫就死在监狱里就几乎绝望了。但是,那时候一个天使般的人降临在她的面前,那就是”亲切的金子”。金子很干脆地说把自己的一个肾脏捐献给少英。
9
“我之所以到现在能够健康地活在这个世上,那都是托金子的福啊!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你才好啊……”
牛少英的丈夫黄氏一边给金子斟酒一边说。
“啊!”
依偎在丈夫肩膀上的牛少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抬起头。
“差点忘了,我们的金子是不是正在执行伟大的作战计划!亲爱的,我们是不是可以帮助金子?”
“那当然了!只要不是让我们俩分开,有什么不可以做的?”
金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从自己带来的兜子里拿出一本黄色的书,是佛教的经典《法句经》。
接过发旧的《法句经》,黄氏看了半天封皮,然后翻开书。翻开几页就发现字和字之间布满了用铅笔整齐地画着的设计图。一开始看不懂究竟是什么,歪着脑袋看了半天,然后再把设计图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就像猜谜语似的翻来翻去地对着设计图看,终于,黄氏开口问。
“是从哪里弄来的?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
10
被人们称为赤色分子的政治犯,在意识形态为重要统治工具的军事独裁政权下,被强迫改变思想而不断受到各种酷刑,连狗都不如。只要免除死刑,就算再犯有重罪的无期徒刑都在二十年内释放,但是与他们所犯的罪行相比算不上什么的政治犯,因为拒绝思想转变而被关在监狱里的单间内度过三十余载的人不在少数。
一段时期,金子认识交往的高善淑老人就是那一类的政治犯。一九六七年才三十五岁的她作为间谍被捕入狱。审讯机关为了让她供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间谍组织,对她实施了包括性刑讯在内的各种刑罚,而每当在政权更迭的时候,都会强迫她改变思想而变本加厉地惩罚她。
但是,高善淑老人一直没有改变自己的信念而拒绝改变思想。她忍受着那些生不如死的侮辱和严刑逼供,坚持不改变思想的真正理由是为了她的家人。为了这一理由,高善淑老人所得到的是满身创伤和错乱的神经。
从看守们的立场来看,女间谍高善淑真是个头痛的家伙。因为关着一个应该送疗养院去的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的中风患者,整天担心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去,而且照料她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看守们也不可能去干那些收拾糊涂老人的大小便的活,就算囚犯也不见得有人愿意干这种活。为了避免被扣囚犯狱死的罪名,监狱方面无数次地要求法务部假释高善淑老人,但每次都遭到拒绝。
金子主动要求照顾令人绞尽脑汁的高善淑老人的时候,监狱内以看守长为首的看守们高高喊出了万岁。高善淑老人这种情况,就算每个月拿出一百多万元的费用,社会疗养院也不会轻易接受的,而金子没有提出任何条件就主动要求照看她,真配得上是“亲切的金子”。只要有“亲切的金子”,高善淑老人就不会死在监狱里。
“金子,我不行了。你赶紧躲起来吧!”
高善淑老人每当在尿布上大便后就这样对金子说。
“明白!擦完这个吧。”
“我在外面已经吃很多了,你们赶紧吃吧。”
“从蛋黄的颜色和刺鼻的味道来看,食物可能已经馊了。”
“不是馊了,而是因为金子同志没有吃过才这么说。如果吃完了就给我拿那里的黄皮书。”
高善淑老人一直抱着破旧的《法句经》。只要把《法句经》抱在怀里就像心里有了寄托似的脸上露出微笑。
“那里也许是钟路,也许是明洞?偏偏躺在那里,我的爸爸妈妈也离得太远,来不了的……人们为了避免踩我而绕着走,他们在窃窃私语这里有个女间谍死去……但是我心中的荣誉感让我不能死……现在我好累,好想死……”
“您不是说活下去也是斗争嘛,不死的斗争……”
有一天,这样的高善淑老人把自己那么珍惜的《法句经》递给金子。
“把这花献给你,因为你有元首……”
金子以为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冲她要回《法句经》,但是高善淑老人在那之后再也没跟她要。就算精神再恍惚好像也记得已经把书给金子这件事。
金子一有空就认真阅读《法句经》,很久之后才明白高善淑老人把书给她的理由。经过长期的研究,最后终于搞清《法句经》里面画着的设计图就是一把手枪。
11
和牛少英夫妇喝到很晚才回来的金子,穿着红皮鞋慢慢向单居室的楼梯走去。楼梯里没有光亮,很暗。金子拖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小心翼翼地上楼梯,蜷缩在家门口的黑影吓了她一跳。惊呆的金子停住脚步,黑影慢慢站了起来。瞬间,头上方的传感器启动灯亮了。穿着邋里邋遢的西装,披着寒酸的夹克,看起来有三十好几,是大肚子传教士。
“天这么冷,这么晚去哪里了?”
传教士揉着眼睛说。好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对金子来说比什么都好奇的是,传教士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在这里的。
“啊,我去成濑问的。张大叔我不也很熟嘛。”
瞬间,金子从兜子里拿出手机神经质地摁了几个数字键。听见几次信号过去的声音,张氏接起电话。
“大叔,您真的要这样吗?啊,真是的,我讨厌像狗或牛之类找到家里来。明,明白了,明天见吧。”
通完话的金子神经质地狠狠扣上了盖子。
“金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啊。我们,从头再来吧……”
传教士含着眼泪。
“你到教堂来吧,啊?”
传教士一边恳求金子一边想握住她的手。但是金子向后抽出自己的手,然后从兜子里拿出破旧的《法句经》递到传教士面前。
“我,改信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