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霍然一直没睡踏实,一屋子喝大了的,睡觉比平时在宿舍热闹多了。
客厅和隔壁屋里时不时传来不知道谁说梦话嘟囔的声音,还有不知道谁一晚上起来好几回上厕所,每回都先在厕所门上撞一下才能进得去。
寇忱倒是即没出声也没起来,但是霍然家的被子差不多都拿出来给这帮人盖了,他和寇忱俩人盖的是一床被子,寇忱全身发烫,跟发烧了似的,霍然摸他脑门儿都摸了好几回,确定并没有发烧,就是喝多了热的。
热点儿也就算了,寇忱还老要抱着东西睡觉没东西可抱就搂人也算了,这狗东西热了就掀被子。
霍然并没有喝多,所以他不热,寇忱唰一下把被子掀开,他就感觉一阵发冷,好容易被子盖回去了,他刚缓了没多大一会儿,唰,被子又掀开了。
掀的虽然是寇忱自己那边半,但风还是会不停地灌进来,霍然气着对着寇忱抬腿就踹。
寇忱倒是无所谓,反正踹不醒。
天亮前也就一小时吧,屋里才终于都安静了,没有人说话了,也没有人上厕所了,寇忱也不发热了,不掀被子了。
霍然终于在一种劫后余生的感动里睡着了。
但在他的感觉里,大概也就半小时,他就又感觉到了风。
“操啊。”他闭着眼睛哀叹。
“好热啊,”寇忱的声音从他后脑勺传过来,“你喝点儿酒怎么这么大能量?”
“……我?”霍然都顾不上自己只睡了半小时的体会了,震惊地回过头,“你说我?”
“不然我说谁,我吗?”寇忱的胳膊应该是叉腰姿势,用胳膊肘把两个人上方的被子撑起来一个帐篷,冷嗖嗖的空气不断从四周涌进来。
“我他妈……你一晚上都跟个火坑精似的,一会儿掀被子一会儿盖的,”霍然瞪着他,“你说我?我被你吵得一宿没睡你说我?”
“是吗?”寇忱声音里还带着迷糊的鼻音,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大概回想起来了,于是迅速转移了话题,用胳膊肘顶着被子抬了抬,“看,我牛不牛?”
“什么牛不牛?”霍然看着支起来的被子,睡意已经完全让寇忱给折腾没了。
“巨物啊。”寇忱看着支起来的被子,感叹着说。
霍然瞪着被子,三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一瞬间他内心的波动简直就是毫无波动。
“啊,是啊,”霍然说,“你撸的时候是不是胳膊都得一块儿上啊?要不抱不住。”
“……操,”寇忱愣了愣,然后开始狂笑,“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谁不要脸啊到底?”霍然指着被子,“这是谁的……巨……”
“寇忱的吧。”门口传来了徐知凡的声音。
“我靠,”寇忱把胳膊收了回去,看着靠在门边的徐知凡,“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我本来不想来,”徐知凡说,“我就是听到你说巨物,我才过来参观的,怕错过了。”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寇忱笑着说,“你是不是偷看过我?”
“没有,”徐知凡叹了口气,“霍然没有这么大脑洞。”
“那可不一定……”寇忱转头看着霍然。
“滚吧,”霍然坐了起来,感觉自己莫名其妙有些尴尬,嗖嗖地蹦下了床,套了条裤子一路小跑进了客厅,“你们怎么都起这么早?”
“为了抢厕所。”许川还趴在沙发上,但是也醒了。
“俩厕所,”霍然说,“按宿舍分。”
“好。”徐知凡点头。
这个分配跟在学校的时候一样,按说四个人用还是会有点儿挤,但今天却非常宽松。
一个厕所两个人,轮流洗漱完了,就没有人了。
客房里裹着的三个人,睡得跟过世了一样安详,霍然他们在客厅里来回走动带说话加上叫早点外卖,都没把他们吵醒。
最后是许川实在受不了了,进去直接把被子都给抱走了,那三位才算是挣扎着下了床。
“我靠,”江磊一条腿蹬着裤子跳了出来,“你们几个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是不是趁我们估睡着了打一宿牌啊?这他妈才几点,就整装待发了?”
“这都被你猜到了,”寇忱说,“要不要再猜猜谁赢了?”
“徐知凡呗,有他在谁还能赢,”江磊跑进了厕所,“这一排牙刷都谁的啊我用哪把?”
“你用没拆的那把啊,牙刷你还想跟谁合用啊?”霍然说。
“霍然你家就这点好,一次性牙刷一次性买一箱是吧?”江磊刷着牙出来了,“上回来你家也是一排新的。”
“我家亲戚多嘛,总来,”霍然冲他挥挥手,“牙膏沫,滴一滴在地板上我就弄死你。”
江磊洗漱完了,魏超仁和胡逸才半死不活地起了床,一帮人乱哄哄地收拾完吃完早点,直接打了车去学校,常规的骑车坐公交已经来不及了。
打车也没能赶上。
他们只能从鬼楼那边了车然后翻墙。
几个人刚到了地方准备助跑翻墙的时候,主任的脸从突然墙后头探了出来,他们顿时愣在了原地,自觉地站成了一排。
主任挨个儿在他们脸上扫了一遍:“我就知道在这儿站着总能逮着几个。”
“您这是……”寇忱研究了一下,“架了个梯子吗?”
“没,”主任看了看自己脚下,“有个坏了的乒乓球桌放在这儿了。”
“我说呢,”寇忱笑了笑,“跟练了轻功似的。”
“谁跟你笑了,走正门!”主任指了指他,“别以为收到警察的表扬信了你就能迟到还翻墙了!”
“什么表扬信?”霍然愣了愣。
“感谢寇忱和霍然两位同学配合警方,提供线索,成功解救被拐妇女,”主任说着忍不住笑了笑,“你俩挺厉害,第一节下课了去一趟袁老师办公室吧,我在那儿等你们。”
“我靠!”寇忱一听就激动了,“真的吗?解救了?”
没等主任回答,他又退回两步助了个跑,蹭一下攀到了墙头,凑到主任脸跟前儿:“表扬信都来了?”
“下去!”主任说。
“我上都上来了。”寇忱扳着墙头不肯动。
“下去。”主任推他。
“摔了怎么办,让我进去吧,我不想再绕一圈儿了。”寇忱撑住墙头。
“我跳下去都摔不了,你下去能摔了?”主任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下去!你们可都背着处分呢!”
“下来。”霍然过去拍了拍寇忱的腿。
“行行行。”寇忱跳回了墙外头。
围着学校绕半圈回正门的时候,寇忱有点儿兴奋,逼都不装了,第八百三十九遍给这帮人说着他们的历险记。
霍然边听边乐,不过这个消息对他来说,还是有些感慨。
他一直挺矛盾的,他不希望高大姐是被拐卖的,那样会受很多苦,想都不敢想,可他也希望高大姐是被拐卖,这样就有机会被解救,毕竟如果真的是被家人嫁过去的……那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也没准儿都活不满一辈子。
“那天警察留的是我爸的电话,人早两天就跟我爸反馈了,”寇忱挂到霍然肩上,低头看着手机,飞快地打着字,“不让我姐告诉我,说警察会有表扬信,让咱们有个惊喜……靠。”
“是挺惊喜的。”霍然笑着说。
“我靠,我有点儿兴奋。”寇忱小声说。
霍然看了一眼旁边正感慨着这件事的几个人,也小声说:“兴奋正常吧,毕竟做了件很好的事儿啊,救人了啊。”
“你也兴奋吗?我以为就我兴奋,”寇忱笑了笑,“我第一次被表扬啊,还是警察表扬我。”
“不能吧,从小到大,老师亲戚什么的,客套话也得表扬两句吧?”霍然说。
“没有,”寇忱说,“一次也没有,我记得清楚着呢……不过我也不稀罕。”
“哦。”霍然看了他一眼。
第一节还没下课,这件事儿就在魏超仁和江磊的努力下,从一个普通的进山徒步遇到险情报警,解救了一个被拐妇女的事件,演变成了他俩深藏不露,借徒步之名,实为为警察踩点望风通报案情,最后在他俩的指导之下,警察解救了一群妇女。
就差说他俩其实是警察安插在人民群众当中卧底已经十年的传奇人物。
这功力连寇忱这种资深逼王都甘拜下风一通赞美:“我操他大爷这牛逼吹的也太他妈假了吧。”
“你得给大伙出于嫉妒而对事实进行打压缩小的余地,”江磊说,“你要是照实说,那最后一打压,就成了你俩正好路过,围观了警察抓人。”
“滚,”寇忱说,“你还跟我说上心得体会了。”
“就是,”霍然低声说,“谁敢在寇忱面前总结逼应该如何装。”
“你也滚啊。”寇忱转头瞪着他。
“你要不回自己座位去,”霍然说,“徐知凡被你流放都有一个月了吧?”
“不。”寇忱趴到了桌上。
霍然除了篮球场上愿意出风头,别的场合他都不太习惯被人盯着,但自打学校收到了表扬信,还在公告栏里张了个红榜之后,他走到哪儿都会被人看几眼。
这种感觉实在有点儿压力太大。
寇忱就不一样,他还挺享受这种目光的,越是有人看过来,霍然就越能感觉到此人膨胀如球的心。
特别想拿根针给他放放气。
不过球状寇忱只维持了三天,期中考开始之后他就自动放气了,考完之后直接就瘪了。
“你不说你爸不管你期中考成绩么?”霍然问。
“不管的意思就是不打不骂,”寇忱说,“听到成绩之后,冷笑一声,说一句,什么时候你也能让我出其不意一回。”
霍然叹气:“这话也挺难受的吧。”
“废话,我爸打人技术二流,开嘲讽才是本职,”寇忱托着腮,“就这个分,加一块儿都凑不够徐知凡三科的……”
霍然往徐知凡那边看了一眼,其实这次期中考试,他的成绩不如平时,估计还是被他妈妈的事影响了状态。
“你姐成绩好吗?”胡逸回过头问寇忱。
“这才是最可怕的,本来吧,她那么受宠,我爸对她屁要求也没有,她只管吃喝玩乐骚就可以了,”寇忱非常沉痛地敲了敲桌子,“她偏偏成绩还挺好。”
江磊一下笑得不行:“你这也太对比强烈了啊,你爸能看你顺眼都怪了。”
“算了,”寇忱摆摆手,“我也不计较了,毕竟我爸忘了我不成气的时候对我还是很好的。”
“经常忘吗?”霍然问。
“……不经常,”寇忱又趴回了桌上,“霍然你他妈真是欠抽啊。”
霍然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
期中考试结束之后,大家差不多就可以盼过年了,而且活动也多,圣诞节虽然学校没有活动,但街上的气氛还是足的,就跟过年预告似的,从现在开始街上就红了。
接着元旦还有假期,虽然放完元旦的假之后就是期末考,但多数人在憧憬寒假的时候,这个环节都会自动跨栏了。
七人组吃饭的时候,话题偶尔会说到胡逸和徐知凡,胡逸家现在是半拆状态,婚还没有离,但年是不在一起过了,胡逸到底是去姥姥家过年还是去奶奶家过年,还是一道横在他面前怎么选都落不着好的选择题。
而徐知凡这边,直接就是个死题。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他妈妈还没有任何消息。
不过就像寇忱预料的,除了没有消息这一点,别的他都不多提,也许是看着这帮人都沉浸在一个学期终于要被熬过去了的兴奋中,他不愿意扫兴。
不愿意扫兴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也是真的。
早上徐知凡出门的时候,碰到了李灵。
李灵捂在围巾里,声音很冷地说了一句:“要回学校是吧?我哥回来了,你这几天就在学校别出来了,我怕他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你妈有消息吗?”徐知凡问。
“没有,”李灵看着他,“你问这种废话有什么意义呢?”
徐知凡没有说话。
“你害怕吗?”李灵问。
“怕。”徐知凡说。
“我也怕,”李灵皱了皱眉,“我特别怕我妈真的出事,我也怕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会恨你们全家但是又没有办法。”
徐知凡沉默着没有出声。
李灵盯了他一眼之后转身走了。
身后有人按了一下喇叭,徐知凡才回过神,让到一边,等车过去之后,他拉了拉帽子,低头往车站走过去。
这会儿元旦还有个两三天的,感觉四周的人就已经开始着急着跟这一年说再见了。
徐知凡不愿意跟今年说再见,他希望今年再长一些,也许老妈还能在“今年”之内出现。
出了车站,离学校还有一段路,下午返校的人不多,一般都晚上才回宿舍,他在家里呆着有些闷,老爸带着奶奶回老家住两天,家里就他一个人,还不如回宿舍,人气足一些,不那么冷。
拎着包走了没几步,他就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跑得很响,肆无忌惮地往他这个方向冲过来。
徐知凡感觉整个人都有些往下沉。
李灵提醒他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她哥哥如果回来了,想找自己麻烦,那返校就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了起码得再等一星期。
“徐知凡。”身后的脚步声里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徐知凡回过身的时候往旁边侧了过去,还抬手挡住了头,但也没什么帮助,这种情况下能护住的也只有脑袋了。
肚子上被人用膝盖狠狠地撞了一下,瞬间他就感觉胃都快翻到胸口了,想吐,喘不上来气儿。
这人又拉着他衣服往前,徐知凡在被拽倒之前自己弯下了腰,这样起码还能护住正面,如果被拽倒,那后果就不可预知了。
有几个人他不太能分辨得出来,总之如果还手是肯定没有效果的。
他也不想还手。
他只觉得很累,有些迷茫。
“问问他们几个到哪儿了,”许川坐在床边,看着寇忱和霍然,“就我们三个人,打什么牌啊。”
“玩游戏呗。”霍然说。
“玩游戏呗。”寇忱也说。
“能不气人吗?”许川看着他俩,拿出了手机。
手机正在震动,来电的名字是魏超仁。
“怎么了啊?”许川接起电话,“我们正要问呢,到学校了没!”
“到了,寇忱他们在吗?”魏超仁说。
“在呢,”许川点了一下扬声器,“说吧,我用免提了。”
“我刚路过校医室,”魏超仁说,“看到徐知凡在里面……”
“我靠,”许川愣了愣,“他什么时候来的?还没到宿舍呢先去校医室?”
“是不是受伤了?”霍然追了一句。
“我看着像是受伤了,”魏超仁说,“眼角青了一大伤,陶蕊在给他处理呢,我怕他不愿意让我们知道,所以也没进去,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许川皱了皱眉,“你先到宿舍吧。”
挂了电话之后,几个人都没说话,寇忱好半天才开了口:“徐知凡这个年是真没法过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