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却不带笑,只语气颇重回道:“多谢澍青哥哥!”一旁司徒宏暗自舒了口气,抬头,见澍青正注视自己,想要开口道谢,却听澍青道:“心疼了吧?”他说着一笑,见宏露出窘态,立刻又道:“今日咱们不习练阵法,贤弟好好调养一天,一会儿我再吩咐人弄些精细食物过来。
寨中还有些事情,我就不陪两位贤弟了。”澍青说完对那二人略微施礼,转身出去。自昨晚口角,到今晨澍青来为沈然送解药、驱毒,宏与沈然一直谁也没有讲话。此时宏问沈然:“还痛不?我曾想按住你手上穴道为你止痛,又怕碍着青哥发功驱毒。”
沈然冷冷一笑,道“这阿青确实令人无话可说,不但你觉亏欠他,如今连我也受他恩惠。”司徒宏只蹙眉凝视沈然。沈然又道:“你不觉今日阿青不同于头两天?”
“你指什么?”“象你方才那般模样,若是头两天即便阿青掩饰,我也能见他流露不悦神色,今日却还取笑你我。”“看你痛得狠,竟还观察如此仔细。”宏瞪沈然一眼,说道。
“如他那般绝顶聪颖的,恐怕是也想得清楚了。”宏听这话与沈然对视片刻,宏站起身,道:“你躺下吧,出了许多汗,想必口渴,我帮你倒杯茶水。”
沈然一把抓过司徒宏手腕,正色说道:“我这边无需你照料,不如今日你与阿青学那阵法,一来我们时间紧迫,军务在身耽误不得,二来你正好可与他单独讲话,解你心中疑团…或是其他什么。
不要日后说我沈然小气,将你霸在身边。”司徒宏依然没有答话,过了半晌,听宏郑重脸色,说道:“哥哥你仅长我三岁,青哥也不过长我五岁,虽我们年纪相差不多,却总觉得差你们甚远。
自进了风杨寨,我自觉所做所为无不妥之处,却还是学不来你们那般若无其事、镇定自如。如同当初对青哥,道理全懂,却心里就是放不下…我要你信我,就决不会做出那等朝秦暮楚的不义之举,只不过有时心中烦乱,便对你使性子。你若笑我非爷们所为,无丈夫气度我都无言可辩,只是你要信我!”
沈然听着不语,却是将宏手腕攥得紧些。宏将自己手一把抽出,凝视沈然又道:“还有,散伙这话你最好少讲,你讲了我便信以为真,咱们好说好散,我司徒宏也不会纠缠的。”
沈然将原本注视宏的目光移开,他若有所思,然后略微点头,开口道:“昨晚那话我讲重了,我赔罪!不过你也是对我太狠,换了别人,我早就打了。”
以后二人都不讲话,沉默良久。场内,澍青率一班黑衣步兵摆出诡密阵势,那边宏领二三十白衣骑手与之周旋,待黑衣人逐一被赶出阵内,只见澍青一身墨黑装扮,脚踏乌靴,手持短刃立在当中,被几十名骑兵团团围住,澍青突然蹲下身去,一个扫趟腿,在地上璇转几圈,顿时将四周搅得云暗天昏,走石飞沙。
司徒宏再次晃动手中小旗,骑兵又变换阵法,顿如奔流浩然之水。远远望去,好似几百人在阵中撕杀,千军万马呐喊奔腾。尘埃落定,司徒宏下马,对澍青抱拳叫道:“哥哥这手段,宏今日才是开了眼界!”
澍青对他淡淡一笑,惮了惮身上尘土。司徒宏又见他将那短刀用块绒布抹了又抹,收入刀鞘,挂在腰间。宏开口道:“青哥还留着那云刀呢?”澍青“哦”了一声,并未抬头看他,只是手上动作略显得迟疑。
澍青似已整理好,他抬头对宏说道:“今日就练到这里,你已经完全掌握破阵方法,明日再与沈然配合一次。沈然还在房中,你去照顾他好了。”
宏一笑,回答:“还是他硬要我来习练阵法,他说要多睡一会,让我休得打扰他。”澍青回以微笑,没再多讲。
“我这次来翎川执行军务,路上见到芙蓉…”澍青听着猛地抬头注视宏,宏目光哀苦着,接着道:“她怕我再有难你的举动,便讲了事情来龙去脉,我才知道原来那次哥哥险些被我害死,更别提以后的事情…”澍青低头沉默。
“我常想,若哥哥能辱骂我,哪怕是将我痛打一顿,我心里才舒坦,却今日哥哥还对我以礼相待…”
司徒宏说着眼圈不禁发红。澍青突然打断他冷然说道:“勿需再讲,你当日恨我,今日又觉愧对我,都不必要,我一直都当你是兄弟,希望你也如此。”
“好!宏一定依哥哥所言,你不爱听的,我从此绝不再讲,”宏镇定下心绪,又道:“却有一事请哥哥能答应我…当日柳家村,哥哥必是念我年纪轻,又行为鲁莽冲动,便自己隐忍苦衷。
如今我不比从前,不仅年纪长了几岁,更是经历一些后懂得许多,所以恳请哥哥将实情告诉我,哥哥当初为何要那般做?”此刻澍青竟然淡淡一笑,问道:“若你知道了要怎样?”
“…不怎样,也不会怎样…”宏摇头凄然低声回答。澍青低头,许久不语。宏说道:“既然哥哥不想说,我也再不问了,我想哥哥做事一定有其道理。我今后将青哥当自家兄长,如萧风对哥哥,哥哥对蝶环那般…世间许多事虽非己所愿,却是该做的。”
澍青抬头,犀利目光注视宏片刻,又低下头,掩饰眼中流露出的一丝怜惜柔情。再抬头时,澍青环顾四周悠悠说道:“你看这山寨,今日还一派热闹景象,却不知明日如何。我们做哪桩买卖都或许是最后一次,哪方神仙没办得俯贴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哥哥不希望你与我亡命天涯,做这等令天下人不齿之事。”
“哥哥昨日还对落草之举坦然…”张澍青一摆手打断宏,道:“昨日所说只是对我而言,却非适用于你。
你如今身为朝廷将领,天下人都尊你为忠勇志士,其实最难得是你心里对自己所做所为的那份骄傲与坦荡…人若不能对自己一生行为认可,便是白来世上走这一遭。”澍青说到最后好似自言自语。
“哥哥就因为这个…”“因为很多,不过大致如此。”澍青说着微微一笑:“我看你这次确实比从前长进了,虽说心里不免一点失落,却还是高兴。”
宏望着澍青淡淡笑容,半天发征,最后他回过神,问:“哥哥是说我变了?”“没变!是长进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澍青说着,拉住宏的手,一个腾空飞跃,向前急行。宏也施展轻功,二人瞬间飞出数丈。没走太远,二人停下,澍青送开宏的手,问:“你看这里可好?”
司徒宏举目望去,只见眼前瑞雪青松,傲霜红梅,数块巨石盘卧,不禁叫道:“竟如秀水涯的美景一般!”澍青一旁笑道:“正是,我也诧异风杨寨竟有这种景致,所以常…”
澍青说着突然停下,话题一转,又道:“你看这景色该会有思乡之情。你爹娘他们可好?”“应该还好,其实我已三年未回去了,上次接到他们书信还是半年以前。”
“待战事结束,你该回去看看他们。”宏听着点头,似想起什么又道:“在伏谷城内,青哥曾与我爹娘去找过我吧?”
澍青微微吁口气,才答道:“你娘为你心急如焚,找你的路上将腿扭伤,便晚了一步,否则不会让你险些冻死街头。”
“不过有一件事哥哥误会我了,我棉衫不是赌掉的,是被沈然那厮骗去的。”澍青听着惊讶笑道:“有这等事?我还正要问你是如何认识这位沈家公子的?”
司徒宏便将与沈然自相识到同去吕朋这些事对澍青一一讲了。澍青听完,面上表情颇有些难以琢磨,只听他说道:“你能认得沈然是件幸事。”
司徒宏笑笑,略带窘态。澍青接着说道:“我倒不是因他对你情有独衷,是觉得他这人心胸坦荡又敢做敢当。他是那等拿得起放得下之人,虽说狠些,却也未必不是好事。”
“我看出哥哥对他甚为赏识,怕是哥哥觉得我许多地方不如他。”宏语气里不无酸意。澍青摇头一笑:“若讲个‘真’字,哥哥不如你,若论个‘善’字,沈然差你太多。
还有,你敬他,爱他,信他,但不可过于宠他,否则他会生出厌烦。若想与他长久厮守,更不能对其存有丝毫依赖之情。”
宏听澍青这话不免吃惊,待要再问,却见澍青手提宝剑,道:“我好久没遇到对手耍闹了,宴席上不过是给人看的,不作数,现在陪哥哥玩耍一番,可愿意?”
宏微笑点头。刹那间,这一片美景之下,松枝颤摆,满天飘花,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飞舞,三柄雪亮宝剑盘旋,不大一会功夫,又传来阵阵爽朗笑声。***司徒宏、沈然二人又在风杨寨住了两日,破解诡迷阵之法也掌握得不差分毫,便向张澍青辞行。
澍青为二人摆了饯行酒,席间大家吃得尽兴,其乐融融。司徒宏被赵杵几个山寨好汉围住,一定要他讲前线争战时的血腥场景,这边沈然与澍青闲聊。
沈然说道:“我伤口处紫黑颜色全部退掉,果然药到病除,张兄驱毒功力更是了得,沈然佩服,更要感谢哥哥搭救之恩。”“不必客气。倒是我有一事要劳烦贤弟。”
“哥哥请讲。”“如今我与宏都将对方视为自家兄弟,作为兄长,今后还望贤弟能对宏多些关照爱护。”
沈然低头沉吟片刻,抬头笑道:“哥哥此翻话可谓用心良苦,沈然明白,也钦佩哥哥气度,不过…怕是沈然不能从命。”澍青淡然一笑,却目光里透出阴冷:“这又为何?”
“宏也算七尺汉子,他自然懂得关照自己,更无需他人守护,我只会诚心待他,也教他坦然对人,至于其他的我做不来。”澍青又淡淡一笑,面上显出一丝怠惰之色,答道:“果然如我所料,任谁也不可对贤弟你有依靠之心。”
沈然听这话不免微怔,然后傲然答道:“龙阳之情本就是如此,依来靠去,不过玩耍一番,长久不了。”
“话虽是正理,却要适可而止,毕竟人非草木。否则将两人真心白白糟蹋了,也是惋惜。”这二人正说着,见司徒宏笑着过来,便不约而同举杯道:“咱们三人同饮了这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