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房间,果然桌上兰花大碗内摆了几个白馍。司徒宏无心吃饭,见沈然也不用餐,只站在窗前向往张望。宏冷冷开口道:“你我吕朋这两年,虽常为种种事端争吵,却我一直信你,竟没想到你依然这般轻看我。”
沈然转过脸,注视宏。司徒宏又说:“虽说人有七情六欲,但该义字当先,我司徒宏不会做那等不忠不义之举。”
沈然正色回道:“即便你与张澍青重归旧好,这与忠义无关。当初我明知你心有所属,依然与你同去吕朋,遇到今日变故…我自知该有所担当。”
沈然避开司徒宏目光,自窗口遥望远处,又道:“打十三岁被人哄骗遭囚禁,到以后眼见忠王惨死,便总将这等事看得淡些。”“看得淡…想来你是将我也看得淡。”司徒宏静静道。“你若如此说,我真要轻看你。”沈然再次凝视宏。
“你不轻看我就该信我!”“若不信你,我早就走了,还受你这般闲气。”话到此处,二人不再言语,想冲对方笑笑,却都不免有些尴尬。***
司徒宏与沈然又行了四、五日才到蚩山,此处山势险峻,随处可见巨石林立,悬崖陡壁。二人只得弃了马,徒步行走,只是越往山内,要用上轻功才可行进,司徒宏倒不觉怎样,却沈然显出力不从心。
宏拉住沈然的手,道:“我带你走。”沈然一笑,将宏拽得更紧:“是不是心里骂我轻功太差,害你受累。”“你若什么都好,我如何能降得住你!”“你当我是大虫,还需降伏?”
“我当你是…悍妇…”司徒宏话音未落,早挨沈然一击,于是赶忙“好哥哥好哥哥”地连声求饶。这样行至半山腰,只见不远处有一茅草屋,房子虽简陋,却屋前有一大片田地,因隆冬时节闲置。
旁边有一圈家畜,一妇人正在里面忙碌。似乎妇人听到响动,回身张望。宏与沈然已走至近处,见妇人体态赢弱,一身粗布缃裙,领口松散,隐约可见冰肌雪银。
她装抹颇重,容貌倒标志,粉面蝉鬓,柳眉朱唇,乌发拢起,宝髻处一只金钗闪亮。司徒宏行礼道:“这位大嫂,向您打听一人。”少妇(缅)腆还礼,柔声回答:“公子请讲。”
“请问有个叫萧风的萧大侠可住在此山?”妇人微怔,并答道:“原来二位是找我家夫君。”司徒宏闻听这话也是一惊,看女子俏丽姿态,再想到澍青,心中为之一痛。旁边沈然指着茅屋说道:“萧大侠就住此处?”
“哪里,我家在蚩山顶峰,这里不过用来放些器具。”司徒宏接着道:“那就烦请大嫂为我们带路,我们急需见萧大侠一面。”妇人似有顾虑,她沉吟片刻才问:“不知二位因何事来寻他?”
司徒宏与沈然对视一眼,才将此行目的一一说了。妇人静静听完,柔声细语开口道:“我夫君淡出江湖很久,更无意与朝廷有任何瓜葛,两位还是请回吧。”
“也曾听说萧大侠淡薄名利,只这次朝廷将士还有我中原好汉正身陷困境,想来萧侠士不会不仗义相助。”司徒宏说着见那妇人依然低头不语,又说:“至少请大嫂让我等见萧风一面。”“或者我们自己上山寻他!”沈然一旁说道。
妇人抬头,款款答道:“这蚩山再往上已无路可走,只怕二位上不去。”沈然轻蔑一笑:“那我倒要看看究竟怎样的无路可…”
司徒宏望沈然一眼,沈然立刻会意,缄口不语。宏又对妇人道:“若不讲助战之事,我还有件私事要请教萧大侠。”
“又是何事?”司徒宏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不知大嫂可认得风杨寨寨主?他曾与萧侠士有些交往,我与他也有旧交,却近日他行为古怪,我想请萧侠士指点迷津。”
妇人秀眉一挑,美目更似清亮,她想了一想,回道:“既这样,我带二位上去。”司徒宏,沈然这才跟着妇人走出菜园,又行了几里,眼见前面柱石临立,再无去路。
妇人回身,面带一丝羞涩对二人道:“前面只怕要我拉上两位走了。”说着伸出双手。司徒宏赶忙说:“我可自己…”妇人摇头,打断宏道:“我看出你有轻功,却走不了这路。”
妇人双手已经拉住宏与沈然,那手光洁细嫩,软弱无骨。未等二人再多说什么,忽有腾云驾雾之感,眼见自己被少妇牵着飞檐走壁,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宏向上看,是笔直峭壁,往下瞧,是万丈深渊,自己身体与石壁竟形成垂直态势。
这样行走如飞有一柱香的功夫,宏才觉出自己已被放下,再看那妇人,面色、呼吸均平静如初,司徒宏不禁惊叹道:“大嫂绝世功夫!”少妇略莞尔,妩媚异常。这时,只见一男子对面走来,妇人连忙过去依偎在那人怀里,神态比先前更显娇媚。
此男子面目俊朗威严,身形高大魁伟,衬得少妇越发娇小。妇人对男人道:“这两位少侠说是来寻萧风。我对他们讲你早退出江湖,却他们执意要来。”
男子注视宏与沈然二人,不发一言。司徒宏施礼寒喧,男子却不回应。倒是妇人说:“你们聊着,我先下去备些酒菜。”她说着转身便走。男子眼望妇人背影,目光爱怜,却嗔怪口气喊道:“阿风,萧风,你别再闹了。”
妇人闻听呼唤回眸一笑。那边司徒宏、沈然二人瞠目结舌。***屋内,司徒宏、沈然、萧风分宾主落坐,不大一会儿,高大男子为众人端上茶水,那水并不很热,色如酱汁,然后男子坐到萧风下手。萧风依然娇柔说道:“两位快快不要称我为大侠,叫我萧风便可,或是叫萧姑娘,萧夫人也无妨。”
宏与沈然此时已缓过神来,但仍惊愕万分,早听人说这萧风行为异样,却怎么也没料到竟是如此。再想刚才那轻功手段,也不得不信此人就是传言里武功盖世,身行如飞的萧风。司徒宏道:“萧…”
他说着尴尬一笑:“没想到萧侠如此风趣,这般贪玩。”萧风也笑:“还请两位别见怪。我早见你们上山,又在途中缠绵亲热,才想与你们开个玩笑,失礼失礼!”
萧风说着抱拳,如男子般对二人行礼。司徒宏被萧风说得带出羞色,转头去看沈然,沈然倒乐得喜悦,只听他对萧风道:“能来蚩山识得萧姑娘颇为有幸,我虽对萧侠装束、举止不甚习惯,却喜欢你不液不藏,我行我素的爽侠气度。”
那萧风笑得开心,面如粉团:“好!承蒙沈然老弟看得起我,又如此直率,以茶带酒,这杯萧风敬二位。”他说着款款端起茶盏,虽动作娇柔,倒也一饮而进。众人也将茶水干了,司徒宏饮过后,问:“这茶水虽不热,却饮下去有浓浓暖意。”
萧风笑答:“这茶内有一点月毒,自然到了腹中发热。不过你们放心,这非毒药,若常饮,可使身躯百毒不侵。”
“萧侠还懂用毒?”“我对此并不精通,还是阿青给我送来的。对了,司徒公子与阿青有旧交,怎没听阿青说过?”
司徒宏听着心里一紧,阵"7d酸楚,一时不知如何对答,但听萧风又问:“才将你说阿青行为古怪,到底怎么回事?头几天他还看我,好好的。”
司徒宏更是不知怎样回答,便说:“其实我们还是为吕朋之事,如果能请萧侠士即刻出山,是浴血杀场将士们的福气,若不能,也想请您帮我们说服澍青出战吕朋。”
萧风收敛了笑容,低头不语。“请问萧侠为何不能为朝廷为天下尽一份力?”萧风抬头,淡然道:“我若这般装束赴吕朋参战,是否可以?”
见司徒宏张开结舌,萧风冷冷看他一眼。四人沉默一会,沈然问道:“听你口音,想必来自江南水乡?”萧风又笑道:“其实我本是翎川人,自小随父母移居南方,自然有些南方口音。”
“怎么又回翎川的?”萧风没立刻回答,他将鬓角一缕垂落下的青丝往后拢了拢,然后端起茶壶又要为沈然、司徒宏斟茶,身旁男子起身,接过茶壶,边倒茶边说道:“我看两位不必再多说,阿风喜欢隐居在这山中,怕是这一辈子也不会出去的。”
萧风对男子嫣然一笑,两人目光流露出默契。萧风开口道:“有些话我本无必要对你们讲的,但想你等必定以为我萧风只顾自己快活,不懂得以天下为重。
我虽从不在乎外人说我什么,但又何必无端生出误解。况且你们不比其他人,我说了,或许你二人能体谅其中甘苦。”
萧风饮一口茶,淡淡口气又道:“我十六岁独自一人回到翎川,因为不愿每日家人对我唉声叹气,他们愁苦,我更是不快。
我自小就好女子装束,喜爱那些发钗花头,胭脂膏粉,艳丽衣裙,常没人时偷偷装扮戏耍。七八岁上,发现旁人都说笑我举止扭捏,我便拼命去改,却众人还是笑我,特别是师兄弟们。
我思来想去,以为若功夫比他们好,再熟读兵法布阵,学士渊博,他们便不敢再拿我取笑。后来我功夫真的胜过他们几倍,若有人还耍笑我,我便让他于我手中讨饶。果然,自那以后,再无人敢轻视我。”萧风说着轻柔一笑。
“有一日,我无意窥到师傅与本门及别派弟子说话,师傅讲我时一味摇头似哭笑不得,其他人皆抿嘴似忍俊不禁,那时我明白个道理,世人对我只两种态度,当面笑我、背后笑我,亦或是善意笑我、恶意笑我。”
萧风讲着一派超然气度:“今日如我这般,虽自己活得真切、尽兴,却天下很少有人能坦然接纳,世人既不容我,我也无责任于天下,更不要说什么为朝廷尽力!我这样讲,你们可懂?”
司徒宏、沈然不禁相互看对方一眼,都觉无言以对,只得微微点头。***天已大黑,吃罢晚饭,萧风与那男子挽留司徒宏他们在山上住一夜,待明日再送二人下山。司徒宏与沈然进侧面厢房,宏对沈然道:“我还以为萧风一定不入你眼,却没想你还称赞他。”
“我只藐视低卑贱之人,这萧姑娘却是行为光明磊落侠客。”沈然说着不禁笑笑。宏随之发笑,又摇头道:“你我竟也背后笑他。”沈然略正色了说道:“我看此人对张澍青甚为了解,你倒该多与他谈谈,一来解你心中疑惑,二来也利于说服张澍青出征。”
“我也正想这样,不如咱们现在同去找他?”“不必,你自己去就好。”司徒宏目视沈然,一字一句道:“你我同去,即便是寻澍青,我们也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