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一会儿功夫,有个十三四岁的男童提进来个匣子,将几样小菜,酒壶酒盅一一码放 好,这才对蝶环笑笑,蝶环给了他两个铜钱,又嘱咐他几句早些歇息的话,才让那孩子退下。“你们这里还有这般小的?”宏问。
“他哪里算小,不过是少些聪颖罢了。我刚来时七岁,每日就是做这些个粗活,可到了他这个年纪在鲁封已经小有名气。”宏面带惊异,问道:“那么小的,又…”见宏没有说下去,蝶环接道:“又不够美俊,怎样有人喜欢?”
他说着款款一笑:“光一副好皮囊又能怎样,我们这里哪个不美,再美的,看多了也就腻了。哥哥我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就如你们习武的。”蝶环一派说笑的模样。
“十八般武艺…你是指那…云雨之事?”蝶环一怔,然后笑道:“公子果真有趣,这番话换别人会心里想也不会问出口的。
云雨欢爱虽有奇妙之处,但能有多大差别,更何况那等事是做生不做熟,起初最有趣,以后少了新鲜劲儿还有多少妙处呢。
我说的是举止言谈,琴棋书画。能来长春院寻欢的,至少都是家私丰厚的爷,自不比那些市井小民。有喜好吟诗作赋的,有酷爱谈古论今的,更有那等怀才不遇,常抒发情怀的。”
见宏听得认真,蝶环又道:“人与人一起,最妙的便是心有所感,惺惺相惜,能得一知己方可长久,若再不能终成眷属,此情绵长不绝…”蝶环说着低头抿酒。“你这话何意?”
蝶环只摇头一笑。宏又问:“你们这里有专教音律书画的师傅?”蝶环笑道:“哪里有!若那样这就不是长春院了,改做学堂算了。
要自己留心、用功才得来的。那时我跟阿青讲这些个事,阿青说他的武功也是自小偷偷的,被其他人骂着笑着学来的。”
见宏猛地抬头,面露一丝哀怨,蝶环和悦着柔声道:“阿青确是有些不同。在咱们翎川,哪里有叫阿什么的,初闻还以为是南蛮,后来他对我讲是一位好友总这么称呼他。”
“那人名字可叫萧风?”“我就知道你与阿青熟络。”蝶环又笑道:“阿青刚来长春院时好一阵热闹,大伙儿都笑说亏得他是来花银子取乐的主儿,要是他也做了这个,我们还有的混啊,钻了地缝算了。
可阿青却古怪,不苟言笑,来了只是找人喝花酒,弹曲儿给他听,时间一长,又 见他衣着简陋,便以为他是放不下脸儿又没钱的穷鬼。这里可是认银子不认人的地方,众人渐渐冷了脸,少理会他,也就我还总给他面子,此后他就只找我一人。”
“他不可能没有银子,他是风杨寨寨主。”司徒宏插话。“自然不是因为银子,是为那萧风。到底是怎样的过节阿青不爱多说,我也不去多问。后来他竟每日来找我。
这些喜好龙阳的爷里,若知道疼人、心思细腻的十有八九不免阴柔、小性儿多事,或是酸得可以,若碰上个爽快的爷们又是那等自命清高的,或只图自己享乐,不懂怜惜人的,阿青确实与众不同…”
蝶环说到这里似是片刻神往。司徒宏听到这里,也不想知道澍青如何对这娈童怜香惜玉,只问道:“看你也对他有意,他又打算将你赎了,接到山寨中,为何没成?不会是象他那样对你用心的人太多?”
蝶环收了神,也不介意宏的冷言冷语,静静答道:“为蝶环一掷千金,甚至倾家荡产乃至丢了性命的都有,且不止一个。却是深思熟虑、用心谋划,恳请我与他厮守一生的仅阿青一个…”
蝶环顿了片刻:“…只是我无福消受。”“此话怎讲?”“他那时固然宠我,疼我,可若真随他出去了,谁又能料今后如何。”
“你怕张澍青变心?你倒是精明。”蝶环眼中似有一丝嘲讽,却很快掩饰,只道:“你虽爱慕阿青,却不懂他。
阿青绝非那种心血来潮的善变之人,他是一诺千金的爷们儿。只是…龙阳之情不同那男欢女爱,有了媒说之言,再有个儿孙满堂,两人纵然坷坷绊绊也相守一生。
咱们这样全仗二人情义,共度余生岁月漫长,总不免有心生烦躁的一天,到那时他只因当初二人间的承诺而厮守,又怎能快活,他不快活我岂不是讨得无趣。”
“明明相互倾心的人,怎会心生厌烦!”“一定会,却是看二人如何化解这厌烦,化解得好则更心心相映,化解得不好…”蝶环说着又是莞尔:“如先前一位哥哥所讲,好比一赌,全凭天命。这样不牢靠的事我不能去做。”
“一生住在长春院才牢靠、稳妥?”蝶环笑道:“不瞒小爷,蝶环现已赎身,连用这屋子也是要给妈妈银子的。我在外面有些薄地,两处寒舍,还有几个使唤的下人,才又买了个过去给人当粗使丫头的,小儿也快一岁了。
蝶环自小被人拐卖,好歹等病老归西之日也能得个善终。”司徒宏听着不禁倒吸口凉气,想想又问:“澍青可知道这些缘故?”
“我对他并不隐瞒。”“他不恨你?”蝶环凝视宏片刻,正色道:“洪公子对阿青一往深情,但一定与阿青结交不多时。
若他记恨我,便不是阿青,与其他那些俗人有何不同。那日晌午阿青从长春院走后,有人曾见他在出城不远的玉石桥下呆坐,那时已是次日凌晨…之后他一年多没来这里,可再来时竟与我坦然讲话,朋友相待。”
二人沉默一阵。已是二更天,侧耳倾听,似有雨滴轻打树梢之声,如人低语。宏开口问道:“你我初次相识,为何与我讲这许多?”
蝶环摆弄着杯盏悠悠道:“爷使了银子不就为了听这些嘛。”他说着似轻蔑一笑,然后正视宏,又道:“其实我总想有个真心对阿青的敬他宠他,我…才可心安。
所以对洪公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司徒宏再次将杯中酒一引而进,觉头略略发热,不禁冷笑道:“我自然是真心对他,却是他不真心待我。我与他永无可能。”
蝶环微微蹙起秀眉,沉吟片刻,才道:“果真那样,便是天命,不可强求。”他说着见宏用手顶住额头,有不适之态,又道:“公子可是饮酒饮得急了?来,我帮你揉一揉。”
他说完起身,站在宏面前,伸手放在宏两鬓处轻轻按摩。司徒宏只觉那双手细嫩、温热而厚重,再有蝶环身上洋溢的淡淡气息,宏已是心神慌乱,头晕目眩,蝶环双手滑至宏肩头,然后缓缓伸进宏的衣内摩挲。
司徒宏望着蝶环跪下身子,以唇触碰自己火热时,竟不觉将那人揽入怀中。宏醒来时天已大亮,他连忙往身边去找,却是连人影也没有。司徒宏用锦被将赤裸身躯果得严些,仰望绡帐不禁发怔。
记得昨夜欢爱,蝶环呢哝耳语全是赞美之辞,他或是依顺得柔若无骨,凭自己任意摆弄,或是风骚得放荡形骸,令宏咋舌,或是强健勇猛,胯下之物更见硕大,宏眼见自己被那娈童玩弄于掌中却是不可自拔,沉迷其中,销魂蚀骨。
宏正想着,见昨晚那小童提着匣子进来,将些食物摆放在桌上,屋内顿时飘出莲子糯米的清香。男童又转过身,凑到床边,跪在地上,一副卑微之态,低声问道:“大爷可要小的为您更衣?”
“不必!”宏连忙起身回答。男童站起来,也不见笑容,木呆呆的行了礼就要走,司徒宏叫道:“你可知蝶环去了哪里?”
“环哥哥回去了,他通常要晚上才过来,若没人等,有时也不过来了。”小童说着又要走,似想起什么,转回身又道:“对了,他要我对公子讲,以后在鲁封若有难处,记得有他这么个朋友。”宏听着点头,对小童道:“你下去吧。”
小童刚走出去,便在门外与人讲话:“杨二爷,环哥哥临走时讲,昨晚收的二十两银子他先存在这里,妈妈可再向洪公子要些,只说是份外的赏钱,想他会给…”
接着一阵低声责骂,再后来全无响动。宏听着不禁蹙起眉头,他四处张望,房内虽是清新洁净,自己心里却觉污秽。再看墙上悬的那首七律,更觉讽刺。宏匆忙起来,穿好衣服,漱了口,净了脸,留了些银子便逃也似地离开。
***司徒宏与孙业等人在鲁封城里住了两日,这才往晋杨去,直奔沈方远将军府邸。待宏一行人到达晋杨时天色已暗,还未进将军府,远远地,只见四扇兽头朱门外,蹲坐两只白玉石狮,门下两边分别有六名军士把守。
并不见有人在附近走动,连路过的布衣百姓也似乎绕道而行。宏让其他人先等在外面,他一人上前将父亲亲笔信让守卫的军士呈给沈将军。
那兵士倒不凶恶,只请司徒宏门外等候。约半个时辰,出来个年轻军校,他向宏问明情况,然后让宏与天地帮帮主孙业进门等候,其他人由一个军士代领,说是自旁门而入,在一院落候着。
司徒宏进了大门,没走十步,先见一流光奇彩影壁,绕过影壁是穿堂,两边有兵士把守。若大院落中松柏挺立,隐约可见后面的游廊雕梁画栋,再绕过大理石屏风,才来到一大厅前,门口依然是几名兵士守护。
宏坐在大厅内不觉感慨,他从未见过如此气势与威严之地,再想无论壑赓教、天地帮,乃至风杨寨盘居处与这比较可是相形见绌。
宏听父亲讲,这沈将军在京城也有府邸,在鲁封这处是几年前才建的,只为边塞征战来去方便。京城里司徒家与沈家交往甚密,又是几重姻亲,两家势力之大,即便当今圣上也让着三分。
司徒宏边打量,边恍惚地想若当初父亲没有离开司徒家,自己便是在这等地方长大,又该是何种体验。
都道世人为功名利禄不惜背信弃义,相互残杀,宏过去总是不解,想着不过是为得些金银财富、锦衣玉食,何至于如此。
如今想来该是为这富丽堂皇的夺人气势争做人上之人。这时一位男子进来,此人身着华丽衣袍,后面跟着几个护卫。他一见宏离开拱手笑道:“这位就是宏贤弟吧?幸会幸会!我叫沈屹,沈方远之子。”
宏连忙还礼,又将一旁孙业引见。那人立刻拱手道:“久仰老英雄大名,今日能请英雄助战吕朋,大捷之日在望。”孙业也还礼后,那人对宏又道:“我排行老二,若不嫌弃,贤弟就随你其他堂兄弟称呼我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