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我们知道了阿青在你们武林中的名声,俺们才不去管,更不在乎他那个爹是哪路神仙。阿青是什么样的人,这几年跟他我们心里最清楚。阿青还说这世界上真正不介意他的身世名声,且对他真心相待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之一。”
司徒宏本来正听得入神,却赵杵最后一句如梦初醒,再看赵杵诚心诚意的对他微笑,一时慌神,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楚疼痛,又不得不掩饰,他连忙问:“听人说上次你们阻截官府囚车,怎么就他一人险些遇害?还有传闻说你们众人都弃他而去。”
“阿青没对你说?”“我没问,他从来不说。”“嗨,他这人就这样。那次买卖都知道不好做,偏来求我们的是京城里的要人,而且出黄金百两。
阿青决定冒险,他早预测对方是有所准备,所以只带了我们十几个人,我们用计先将囚徒救出,但官府追兵迅速赶来,他要我们带人先走,因我们武功不好,说留下白送了性命也是无用…哎,我还以为就再也见不到他…”
赵杵说着眼圈一红,随即笑道:“阿青命大,遇到了你。”司徒宏敷衍一笑,呆坐在火炉边出神。赵杵道:“我看你是有些累了,赶紧睡吧,明日还赶路。”
司徒宏送走赵杵,依然坐着发怔。他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何种心情,只觉体内空空,象是被人抽取什么。他想既然澍青知道自己对他如何,也不似那种无情无义的人,怎么就突然背信弃义,做得那般绝情。
想到澍青床上那条素色缎被,想到澍青、赵杵都曾提到的蝶环,想到身着重孝的青楼女子芙蓉及她与澍青之女,再想婉玉羞愤模样,宏长叹一声,闭上双目,静静坐了许久。
三日后,司徒宏随大家来到鹏远,知道丧事已毕,澍青并不在房中,无人知他去了哪里。赵杵叫宏先用了晚饭,宏并不觉得饥饿,就一人到外面随意走走。此时天色渐完,远处山峦起伏,山上青松映着晚霞甚是好看,司徒宏再往前去,不知又走了多远,宏觉得有些累,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息。
坐了良久,隐隐地司徒宏听到有人在讲话,想确定这声音自何处而来,却不能分辨,因四周寂静,那声音却听得清楚:“我明日离开鹏远,不再回来…永不再来。”
司徒宏听得明白,那分明是澍青的声音。无人回答,听澍青道:“今日黄昏,是当地村民传闻的讨魂时,我一个下午为你守在这里,希望你能逃次一劫。”
仍无人回答,又过了片刻,澍青再道:“你走前对我哀求要我讲话,我无话可说,说了有何用处,不过是令你更加痛心,倒是现在我想告诉你,你所讲的一生钟爱父亲并为他守候的言词我绝不相信,不要说你钟爱张春,若你对他还有半点情义,也不会将他留给你唯一的念想自生下就扔到武当山你师兄那里,然后告诉众人这是张春强辱你后留下的孽障,让天下人都当那是靶子,随他们厌弃,唾骂。
我十岁上你曾来看我一次,却没告诉我眼前那个貌如天仙的少女竟是自己母亲,你拉住我的手,令我面红耳赤,羞涩难当,却事后让他人笑骂张澍青竟对母亲心生淫念…”澍青的声音有些异样,似是悲愤,司徒宏还是头次听到澍青这样伤感的音调。
我们再次相见是你垂危之时,你眼见养颜之术令你入魔并要你性命,将身边仰慕你的所有男子赶走,然后叫我来为你送终。
你确实一生被张春所累,一生等他再来见你,却不是因为你念他想他,你是恨他,你今生唯一顾念的人只有你自己罢了。”
以后再无说话声,隐约衣袖布料唏唏嗦嗦声音,想是在跪地叩拜。司徒宏想以澍青武功,他们这样近的距离却没能发现自己,可见张澍青此时完全沉浸其中。
正想着,见西边几棵松树之后走出一人,他一眼见到石头坐着的司徒宏,先是一惊,脚步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来,开口问:“你怎么在这里?”“我去风杨寨找你,是赵杵领我来这里。”
“找我做什么?”“…上次客栈你送的药果然有用,我的手三天就好了,我来…谢你…还有为我那两个朋友与你交手…并非我本意…”司徒宏原先想好的话语却说得词不达意。澍青打断他:“不必多说,你走吧。”
然后只管往前去。宏追了几步,已是气喘吁吁,见根本赶不上那人,他喊道:“我为找你险些冻死在伏谷,今日来见你,你又将我丢至这荒郊野外,别的不说,就冲我还救过你,你这样对我也…”
澍青早已停了脚步,他等宏追了过来,皱起眉头问:“你这是怎么了,气血不足,内力不够,连轻功也用不上?”“我…我挺好。”
“是不是与人争斗,伤到什么地方?”“没有,只是得了场伤寒,还未痊愈。”澍青凝视宏,最后淡淡说:“随我回去,用些草药调理。”然后又自己往前走,只是走得缓慢,还不时回头观望。
***司徒宏随澍青还未回住处,就有几个手下人跑着到澍青身边,随后赵杵等人也匆匆赶来。
大家寒喧过后,澍青吩咐两个手下:“你们先安顿司徒大爷住下,马上找来这里好的郎中,为司徒大爷把脉,开了方子后先给我看,再去拿药煎好。”
然后又对司徒宏道:“你跟他们去,好好休息。明日我们离开这里。”宏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澍青已回过身,边与赵杵讲话边进了屋子,其他人也随他们进去。
宏无奈只得跟两个下人走。直到近一更天,小厮进来,并端来一碗药,服侍宏吃下才离开司徒宏见张澍青一晚也没来探望自己,越发感觉心灰,一心只想如何将那人骗来,自己好能得手。
次日,宏起身来到外面,澍青与众人准备停当似要出发,澍青见宏,过来微微笑道:“他们见你睡得香,没去叫你,现在正好,我们就走。”说着又指一灰色小轿,说:“你坐轿,不要骑马。”宏连忙道:“我不坐那个。”
“大病初愈,气血体能都差,不该太劳累。”“我不坐,我才不坐,我骑马就好。”司徒宏说着慌忙朝马匹跑去,象是怕人将他拖到轿中。澍青在后面看着,脸上一丝笑意,似是忍俊不禁,随后微微发怔,蹙眉,将头低下。
一路上,赵杵及其他山寨的兄弟常过来与宏同行,讲些粗鄙的笑话,澍青却很少与宏讲话,若二人目光相遇,只对他一笑。又行了一段,宏带马来到澍青身边,说道:“多谢昨晚的汤药,今天感觉好多了。”
澍青朝宏望去,淡淡问:“你是如何染上伤寒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是…在慧安寺住了两日,自己修炼时乱了气脉,若不是寺中高僧相救,怕是活不到今日了。”司徒宏说得脸色涨红,想编些话应付澍青,却只会讲有根有据的事情。
“你到底是染病还是练功时入魔?”“…都有吧。”“等一会到了客栈,我帮你调理一下,再配些草药,或许恢复得更快。”司徒宏正窘迫,听澍青这么讲,心里一动,连忙道:“那好。”
澍青似一心只往前走,注视远方,嘴里却问:“你办的事可顺利?”“…何事?”宏面带疑惑。“你不是去找些江湖高手为吕朋助战?”“你怎知道?”澍青转过脸,道:“你忘了那日在客栈里肖姑娘讲的。”
“啊…你还记得。”宏一笑:“不顺利,这天底下竟全是恶人。”“言过了吧,天底下唯利是图,是非不分的人太多,但大奸大恶之人却少。”
二人这样说着令宏又想起壑赓教、慧安寺那些不快,心里郁闷,索性就对澍青讲了来龙去脉。澍青听完,道:“你也不必对那些人气愤,他们也都有各自的道理。”
“什么鸟道理!不过是私心罢了。”“将士为朝廷战死沙场是尽忠职守,为天下道义舍生忘死是信念,吕朋助战无关这两样,没有人愿意为他人作嫁衣裳。
再者,你且设身处地为江怀想想,他尊为壑赓教教主,若帅众人听命于朝廷,没有一个像样的封号,不要说将来沙场上如何令其他将士公平待他,就是在教内都难以服众。”
“你是说他们这样是正理了。”“无所谓正理歪理,若朝廷相中他们才能来解燃眉之急,定该施以恩惠,他们感念朝廷恩德,加倍效力。这便是理。”宏听着愤然道:“以你这般说,象我这样,毫无所求的随沈大将军为朝廷效力,岂不可笑,便没有理了。”
“你该懂得人各有志,他人与你并不相同。你若能善解他人之意,宽容异己,又不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坚持自己信念才是正理。”司徒宏一时理屈词穷,却心里不甘,问道:“那你的信念是什么?”
“我的信念…”澍青狡黠一笑:“过得快活。”宏对澍青瞪了一眼,转过头不去看他,想想又对澍青问道:“若我请你助战呢?或者有强人入侵我中原,你该挺身而出吧?”
“没人会要江湖败类,山贼草寇框扶所谓正义,即便是有,我也绝无兴趣。”澍青说完,一带缰绳:“快些,前面就是客栈。”一行人在客栈住下,用罢晚饭,澍青来到宏的房间,也不多看他,只说一句:“你且坐端,我帮你发内力。”
宏连忙站了起来,表情略带慌乱,道:“我去…这就回来…”说完走出门,找个僻静之处迅速将迷药涂好,又服了解药才回到房间。此时澍青正坐在桌旁,目光盯住宏摆在桌前的宝剑似若有所思,见宏进门,也不多讲,只站起来,盘坐在地上。
司徒宏觉自己双腿有些微颤,他连忙蹲下身,将手伸向澍青,慌得双目不敢正视澍青,只望着对方衣襟,澍青并未碰他手,只道:“你背对我,也坐在地上。”
宏听着虽不免失望,可又觉如释重负,依澍青所讲坐好。宏不能看见澍青身后动作,也知道澍青并未触碰自己,但已感到胸口似有热力浮动。二人这样坐了两个时辰,宏近乎昏昏欲睡,才听身后澍青道:“好了。”
司徒宏站起来,顿觉身上无比轻松,好似大病痊愈。只听澍青又说:“我这样给你调理,只可维持几日,好在我们很快就到山寨,你一路上也舒服些。”
宏边感受如获重生的轻松,边回身要对澍青道谢,却见澍青衣衫浸透,脸上汗迹虽已被擦去,但发际处汗水淋漓。澍青并不容司徒宏再看或是多说什么,他迅速站起身,道:“过会我让人把药端来,你喝下早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