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燃尽,烛台落满红泥。锦被滑落,凝脂香肩,粉雕玉琢。
姬昔伊睁开双眼,在刹那的愣怔后,她下意识地扯了扯被子,以遮掩她身上桃瓣般的红痕。
未成想,她身边的那位睡得深沉,精壮的胳膊如一块烙铁,死死揽着她的腰肢。姬昔伊无法,她很不想转身面对那个堪称虎狼的男人,可为了自己的最后一点身体的自由,她还是翻过身,结果正对上嬴政倏然睁开的双眸。
“你意欲何为?”
“我想让你把你的手拿开。”
姬昔伊很想说“爪子”,可是她怕嬴政打她,便换了个好听的词儿。
嬴政闻言松手,眼睛却不老实,上下扫着她纤细如玉枝的锁骨和圆润的肩头,脸上还泛起浅浅的笑来:“昔伊,你可是楚女?怎么对寡人的自称又忘了?”
姬昔伊警惕地缩进锦被里,像一只白色的小兔子:“我们两个单独说话儿的时候,就不能自由些吗?人前我给足您脸面,人后,我们不能像普通的……普通的夫妻一样吗?”
她很不想说出“夫妻”的字眼,尴尬的是,除了“夫妻”外,没有别的词能形容他们现在的关系。说是情人吧,她好歹有个名分,他们俩也是正正经经地在一起过日子。说是外室吧,她不搭边呀,毕竟占着个王后的身份,而嬴政为了制衡世家,也暂时不会轻易将她赶下这个位置。说是情侣吧,他们又互相提防、算计着对方,根本没有交心。
可要说是夫妻,他们的利益又不一致。嬴政是想让她当颗乖乖听话的棋子,若是能生个儿子、生出秦国的下一任继承人,她这颗棋子便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姬昔伊不想给嬴政生儿子,女儿也不行。她根本不爱他,怎么能生下他的孩子呢?但若真的怀了孕,又该如何?
她仔细想来,之前说的“那是给你们秦国的奖励”是她的气话,不是深思熟虑后的想法。她若是真的不小心怀了孕,打掉是不现实的,她生下的骨血,一定要带走。她根本狠不下心留他/她在宫里,受这些人的磋磨。尽管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有情有义的人,她自己的孩子还是很想疼爱的。做母亲的感觉,会很新奇吧。
若是真的怀了孕,希望生出来的是个女儿。那样就太好了。她会七国文字,又粗通诸子百家的思想,她的女儿,未来也不会差的。她希望自己成一位好娘亲,希望她们的交流没有隔阂。当然,她也不会把孩子教育成这个时代标榜的贤妻良母、一个附属品,而是一个人,拥有梦想的人。她希望她的女儿能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她出神地想着,却突然被嬴政搂入怀中,男人身上特有的荷尔蒙的味道熏得她脸红,只听对方在她耳边吹着气,说:“当然可以。不过,昔伊你要给寡人一点儿补偿。”
“什么补偿——”
姬昔伊话还没说完,嬴政便坏笑着看她一眼,一掀被子,蒙进被窝里。她紧接着感到一支狗尾巴草轻轻挠了挠她的耳蜗般的痒意,那种痒和痛快从骨子里透出,不,是从膝盖一直窜到腰际,再从腰际直达脑海。
她当然知道嬴政做了什么烂事。她羞涩又震惊,脸红的像熟透的柿子,她感到呼吸困难,张大了嘴,想从空气中汲取为数不多的氧气。但由不得她继续思考,因为嬴政用体力再度征服了她。
他们俩像绷紧弓弦的弓与笔直身板的箭。虽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却因为箭打心里的不服从,哪怕它浑身战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也不愿离去。
不过,还是弓更胜一筹,他绞着箭羽,拨弄那柔软的纤毫,直到箭羽忍无可忍,弓弦立刻推着箭离弦而去。
姬昔伊抱着嬴政的肩膀,盘坐在他身上。她大口喘气,汗珠滚滚下落,等好不容易呼吸平稳,她轻轻地问:“如果我怀孕了,怎么办?”
“生下来。”
“我当然会生下来。”姬昔伊深深吸气,“只是,我要你答应我,五年后,让我带着我的孩子离开这里。如果儿子带不走,女儿我一定要带走。”
“你得寸进尺。”嬴政托起她琼脂般的脸,笑意里带着一丝寒意。
“你已经拥有了我,还让我困守在这里,做我本不愿做的事情,担我本不想担的责任。”姬昔伊咬着牙,“我走的时候,什么都带不走,我也不求别的,我想把我的孩子带走,自己好好抚养、教导。你有那么多女人,大可为你生一堆——”
姬昔伊的嘴唇被嬴政堵住,不是用手,而是用嘴唇。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反复摩挲着姬昔伊的脸蛋,像是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你跟那些女人生的孩子不一样。我可以答应你别的,但在孩子的事情上,无可商量。”
姬昔伊却不买他的账,她拍开对方的手,垂眸时眼神闪了闪,再抬眼时,态度已变得不卑不亢,她冷笑道:“因为等我走了,孩子肯定无依无靠。你利用起来更顺手不是?你是吃准了我离不开你,也不敢说什么,当我好摆弄,是不是?大王,你非要逼死妾身,才甘心不成?”
嬴政却没说话了,他怔怔盯着姬昔伊的眼睛。突然感觉有些没趣。
以往,他看见弱者眼里仇恨的带一丝惊惧的眼神会十分高兴。但是现在,看见这个柔弱纤细的、一掐就死的女人披散着头发,明明在他面前怕得胳膊上起了无数鸡皮疙瘩,却仍摆出一副强作镇定的模样,他便打心底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不是因为对方的态度,而是他联想到了赵姬。赵姬何曾这般为他着想过?从来没有!在赵国时,她先是吕不韦的爱姬,后来又被吕不韦送给了自己的父亲嬴子楚。嬴子楚跟母亲好了几年,有了他,母亲的心却还挂在吕不韦身上。后来,父亲回了秦国,丢下她们孤儿寡女的在赵国,吕不韦时常来探望他们母子,但是经常探望着探望着两人便手拉手进了内室。
他很小的时候,有次好不容易攒了几个铜币,买了两张饼子,舍不得吃,想留给娘吃,走到内室门边时,听里面传出各种不堪入耳的声音。周围的邻里大都知道他们的勾当,大家悄悄的讨论,悄悄的讥笑,却比千万个耳光打在他脸上还要响。
他的手无力垂下,饼子掉在地上,沾上许多污泥。他却没有如以前那样小心地拾起,而是任凭衣着褴褛的孩童抢走,狼吞虎咽地撕咬、吞食殆尽。
他扭过头,冷眼瞧着这些孩童,他在这些孩子晶亮的眼睛里看到了冷漠麻木的自己的倒影。
后来,当赵姬每次因为得到父亲不能把他们母子接回秦国、而将愤怒发泄在他身上,抽打他的时候,他只是偶尔因疼痛发出哼声,攥紧拳头,从不求饶。当疼痛如火烧般窜起时,他的痛恨也一如火焰般烧成一片。他痛恨自己为何生在帝王家,又为何生在这个女人的肚子里?!
好在,他回到秦国后便不这样想了。他是秦国的君,这是上天赐予他的,跟他投生在哪个女人的肚子里没有关系。他要好好做他的君!
哪怕,深夜时分,他时常因为童年的事而辗转反侧。
他恨赵姬,恨吕不韦,也有一丝恨父亲。但是三人之中,他最恨吕不韦。对赵姬的感情恨中夹杂着其他的情感。
原来他不曾明白,这种情感是什么。但是当他的妻子认真地说她要亲自抚育并教导自己还并不存在的孩子,带他们去宫外生活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这种情感是什么。
这种情感,是嫉妒。
因为不曾拥有,所以嫉妒。
他为这种情感的出现而惊愕,继而是挫败。他沉默地盯着姬昔伊的脸:“在你之前,寡人没有女人。”所以你现在该感到荣幸,而不是磨磨唧唧,在寡人耳边唠叨个不停。
姬昔伊原本想听到对方同意自己的条件的话的,谁成想突然冒一句这话来。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愕然道:“不会吧。我听说,宫里会有专门伺候人的宫女的。”
“寡人不愿她们近身。”
嬴政不耐烦地解释完,接着盯着姬昔伊的眼睛,道:“除了你,后宫的女人,寡人一概不碰。她们很脏。人的心脏,身体就不干净,碰了脏了寡人的手。你却不同。寡人知道,良民的女儿接触不到我们这种人的斗争,活得单纯许多。寡人与你第一次相见,便看出你很干净,由内到外的单纯,因此寡人十分欢喜。”所以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寡人不同意。
姬昔伊没想到双十年华的嬴政居然还是个精神洁癖。不过,她想到史书上记录的嬴政一辈子励精图治,相比于后世的那些皇帝,他的孩子也不算多,便释然了。
他是千古一帝,为君一道上,他做到了极致,其他的好似都不在乎的样子,但是,真正的情况,又有谁知道呢?究竟是真正的不在乎,还是想在乎却没法在乎呢?
姬昔伊本想叹惋一番,随即想到,自己的处境更加糟糕,便立刻收起自己无处宣泄的泛滥的同情心:“大王,你欢喜的是我让你感到安全,你并不认可我。”
嬴政愣了下,随即点头:“你这么说,也在理。”
“你不认可我,大概也不会认可我生的孩子。那么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我带他们走呢?大王你忍心未来看到我和我的孩子母子分离么?”
姬昔伊话锋一转,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嬴政沉默片刻,双手搂住姬昔伊的肩膀,一字一句道:“因为寡人嫉妒。”
姬昔伊连愣怔的时间都没有,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她忍不住惊呼出声,嬴政卧在她身上,平静道:“既然老提孩子,寡人便赐你一个。若是到时他受得了跟你过贫穷寒酸的日子,寡人倒也钦佩。”
说完,也顾不得什么,低下了黑色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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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开始讲斗争。故事刚刚拉开帷幕,敬请期待!